“朕不饿。”
圣上径直走去床边看徐贵妃。
榻边的穆锦泽小心翼翼挪到桌边,眼睛一亮,“好香啊阿姐,我也来一碗!”
圣上捏紧了手上的五线菩提念珠,不过片刻又松开。
独自面对徐贵妃的圣上神色漠然,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贵妃这里有的是奴才照顾,你身子弱,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朕会立马派人通知你。”
转过身说话的圣上依旧疲惫,但却多了温和。
-
穆锦泽被留下来检查功课,锦杪自己出了宫,一夜未睡,没一会儿就在车里犯起了困。
到公主府时,桃月见殿下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便让裴臻将殿下抱回寝殿中。
裴臻犹豫片刻,缓缓伸出手,将人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往府中走。
不曾伺候过人,动作笨拙得很,看得桃月心惊胆战的,生怕摔了殿下。
锦杪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男人漂亮的下颌线,以为是在梦中,抬手就摸了上去,发觉这人长得跟裴臻一模一样,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一双手捧着脸来回搓揉。
“怎么跟裴臻那个负心汉长了一样的脸?”
负心汉?裴臻停下脚步,凝视怀中人,“奴才当初只是实言相告。”
锦杪登时清醒过来,俏生生的小脸好似结了层霜,“放我下去。”
裴臻弯腰把人放下。
看他低头的样子,锦杪举起了拳头。
真想狠狠砸下去,砸他个脑袋开花,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那是实言相告吗?
分明就是戏弄!
不过倒也确实是实话,她乃金枝玉叶,是他攀折不得的。
怎么感觉她站裴臻那边了?
锦杪:“……”
于是乎,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凶巴巴地把人瞪住。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你反驳。”
裴臻不理解自己当初那句话怎么就换来了一个负心汉的名声。
他想问清楚,可是锦杪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接着扫雪去吧你!”
锦杪撂下话,走得飞快。
呼~不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回到寝殿一通发泄后,锦杪心里才舒坦,困意随之袭来,躺床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在梦里,她把裴臻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可算是解气了。
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锦杪这一觉睡了许久,又没怎么吃东西,早就饿了。
不过她却没急着动桌上的晚膳,而是吩咐桃月去把裴臻叫来。
裴臻一直在扫雪,身上带了凛冽的寒气。
他一走近,锦杪觉得雪人活了。
她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喏,给你暖暖手。”
裴臻怔住,叫他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锦杪冲他眨眨眼,“接着呀,快暖暖。”
裴臻不明白前面还罚他扫雪的人,怎么突然就对他好起来了,他没接手炉。
“奴才不冷。”
“可我觉着你冷,等会儿你要伺候我用膳,要是不小心打翻了碗,烫着我怎么办?”
这人脑袋是被冻住了吗?白给的手炉都不要,锦杪也不等他自己接,直接给塞到了他手上。
“多谢殿下。”
裴臻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自嘲,为自己刚才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到好笑。
第4章
“阿姐,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玩意儿告的状,让父皇知道了我逃课!父皇罚我抄书,要不是有急报传来,我肯定得抄到明儿去!”
人未到声先到。
“阿姐,你看我的手,都抄、”
穆锦泽打帘进来,瞧见裴臻,身形顿住,视线拂过那个朱漆描金缠枝莲纹手炉,话锋一转,“阿姐,你怎么把自己东西给一个奴才用?多脏啊。”
说着,穆锦泽一下拿走手炉,盯住裴臻幽幽开口,“你如今乃贱奴一个,怎配?”
“是奴才逾越。”裴臻低眉顺目,袖管下的两只手不自觉握紧。
“退下吧。”锦杪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退下作甚?”穆锦泽将手炉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重响,他微微眯眼凑过去,“莫不是阿姐觉得我会欺负他?”
“想哪儿去了?阿姐只是不想他碍你的眼。”锦杪捏了捏眼前这张小胖脸,“用晚膳没?阿姐正准备用晚膳,可要和阿姐一起?刚才你说你的手怎么了?”
听听!
阿姐分明就是在护着裴臻!
穆锦泽哼了一声,别过脸,“我花重金将人从南风馆买下送过来,除了给阿姐一个惊喜,就是让他伺候好阿姐。阿姐倒好,不让奴才伺候,反倒去伺候奴才。这要传出去,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
“人正要伺候我用膳,你就来了,那手炉是阿姐不要赏他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
“那就退下吧,别碍着我和阿姐了。”
穆锦泽摆摆手,等裴臻退下,他不高兴地噘起嘴咕哝:“阿姐,我年纪小,但不代表我傻,你这找补也太明显了。”
锦杪讪讪一笑,亲手盛了碗汤递过去,“这赤枣乌鸡汤不错,你尝尝。”
她算是明白了,小十五对裴臻的讨厌比她多得多。
穆锦泽喝了一口,赞了句好喝后接着说:“我知道阿姐心善,可是心善也得有个度,裴臻之前那么戏弄你,必须好好教训他。别跟我说什么裴家被诛了十族,已经够惨了。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小胖脸严肃起来怪可爱的,锦杪没忍住又伸手捏了捏。
“阿姐没说不教训裴臻,阿姐有的是自己的法子收拾他。”
“给他手炉暖手?”
穆锦泽撇撇嘴,在他看来,不管背后是什么原因,这个行为都是心疼裴臻的表现。
难不成……
“阿姐你该不会还喜欢裴臻吧?”穆锦泽让自己的想法惊得瞪圆了眼睛。
“谁会让喜欢的人扫一晚上雪?”锦杪差点让嘴里的杏仁豆腐给呛了,她喝了口汤顺顺气儿,才言语。
“也是。”穆锦泽略微想了想,点点头,“我就怕阿姐再让裴臻给骗了,阿姐你心里有数就成。”
言罢,穆锦委屈巴巴地摊开右手,“不提他了,阿姐你看我的手,都让笔给磨破了,千万别让我逮到是谁告的状,不然我一定要他好看!”
“我的小十五也太可怜了,桃月,去拿药过来。”锦杪心疼地对着那处吹吹,“不想再受罪,以后就别逃课了,再说你怎么就确定是别人告的状?说不定是父皇偶然向老师问起你的功课,才知道你逃课。”
“才不会!”穆锦泽斩钉截铁,“阿姐你又不是不清楚,父皇连朝政大事都不怎么在乎,又怎会关心我的功课?”
“今天不就检查你的功课了吗?”
桃月拿来药膏,锦杪用指腹沾了些,轻轻涂抹在磨破的那处。
“随口问了几句,我觉着谈不上检查,如果是阿姐,那肯定就不一样了。”
穆锦泽忽然想到什么,陷入沉思。
他当时为什么会觉得父皇看的是阿姐呢?
那会儿阿姐和母妃挨在一起,父皇看的只会是母妃。
锦杪涂抹完药膏抬头,瞧见穆锦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想什么?”
“阿姐……”穆锦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早晨他看见的告诉阿姐。
思来想去,还是算了,这事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误会了。
没有父亲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女儿。
于是穆锦泽咽下本来想说的话,唇角扬起,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阿姐,你真好。”
锦杪忍俊不禁,好端端的突然夸她作甚,难不成那书是蜜做的,抄完之后,整个人都甜了?
“赶紧吃饭吧。”
用过晚膳,锦杪和穆锦泽坐在一起说到母妃生病的事。
他们调查过琼阳宫里里外外,并没有找到是别人下手的蛛丝马迹。
眼下他们能做的,就是祈祷可以治好母妃的人赶紧出现。
穆锦泽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嘱道:“阿姐,别忘了裴臻把你害成什么样子。”
锦杪站在廊檐下,目送穆锦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久久没有动作。
想当初,自己听见裴臻那话后,气急攻心,过后一段日子,整个人陷入了不清醒的状态,多亏有郑太医照料,她这副孱弱的身子才能挺过来。
因着身子弱,是以锦杪格外惜命。
经过和裴臻的事后,她算是看清了,世间情感诸多,唯情字最伤人,自己既然惜命,就得离男欢女爱远点。
对裴臻,她是恨的。
而他如今的处境,让她很难去发泄自己的那份恨。
裴家被诛十族,圣上留他一命,却又折辱于他,真的已经够惨了。
寒风呼啸而过,锦杪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回到寝殿。
瞧见那个手炉,她吩咐人给裴臻送去。
桃月心疼道:“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一个手炉啊。”
“琼阳公主连一个手炉都舍不得,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其实锦杪也挺心疼,毕竟找到个中意又趁手的物件不容易。
本来今晚是要让裴臻伺候用膳的,让小十五一打岔,伺候不成,她还折了个手炉。
可当锦杪瞧见裴臻那双修长匀称的手,又觉着赏他手炉是应该的,这么赏心悦目的一双手,可不能给冻坏了。
-
年前,徽州官员进贡了一批龙游梅到宫里。
龙游梅既可赏花又可赏枝,乃盆景中的上品。
如今花儿开得正好,皇后特在御花园设了赏梅宴,与大家共赏。
进宫这日,锦杪在宫门口遇见几位皇姐皇妹,平日里也就寒暄几句的交情,今天她们倒是与她话多了起来。
只听其中年纪最小的十九公主说:“六皇姐,你怎将一个得罪过自己的人留在身边?你身子弱,当心被气到香消玉殒。”
“十九,慎言!”斥责十九公主的是十三公主,二人一母同胞。
十三公主言罢,回过头向锦杪道歉,“十九她口无遮拦惯了,我代她向六皇姐赔不是。”
“无妨,十九也是好心提醒。”锦杪款语温言,听起来毫不介意。
诸如此类的话,她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太多。
以前仗着有父皇疼爱,她会毫不留情地还回去,加入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 看更多文觉着有父皇疼她,她这么做不会有一点问题。
渐渐地,她发现每一次的回击,都会换来对母妃的伤害。
母妃性子怯弱,总是由着她们欺负,她不是没与父皇说过,可父皇处理了一人,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别人冒出来。
母妃虽然宠冠后宫,但却四面楚歌,当她意识到母妃处境艰难,便将那些难听的话当作疯狗乱叫。
她是人,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去与疯狗计较?
小太监们拉着玉辇到了,锦杪不再与她们多言,登上了玉辇。
玉辇是天子所乘之车,这是圣上对琼阳公主的恩赐,准她不用步行入宫。
看着离开的玉辇,十九公主咕哝:“裴臻要是真能把她气死就好了。”
惊得旁边的十三公主赶紧伸手捂住十九公主的嘴,“慎言!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我又没大声嚷嚷,姐你怕什么?”十九公主拿开手,不高兴地看了十三公主一眼。
十三公主想再说什么,这时十公主掩唇一笑,开了口:“听说徐贵妃现在成了活死人,怕是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敲响丧钟了。”
“死的又不是她,这有什么高兴的?”十九公主轻嗤一声。
九公主笑笑,“皇妹刚才自己也说了,怎的还不明白这高兴从何而来?”
一旁的十公主善解人意地做了解释,“琼阳那身子金贵得很,稍微有点情绪牵扯,都能让她难受好久,徐贵妃要是没了,人还不得难受死?”
噗嗤——
十九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想想都很开心。”
另外几位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天,她们很期待呢。
唯有十三公主蹙着眉心,担心她们这些话传到圣上那儿去。
世人都道天家亲情凉薄,亲耳听见,才知其中凉薄到底有多剜骨刺心。
裴臻走在玉辇旁,缓缓抬眸瞥过车里的人。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锦杪从书里抬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不过片刻,人又垂下了眼帘。
是她的错觉吗?
她好像从裴臻眼里看见了怜悯。
突然怜悯她作甚?
莫不是因为她们那些话?
昔日天之骄子成了她的奴,不恨她就不错了,怎么还会怜悯她?
第5章
这场赏梅宴,凡在帝京的公主都到了,约有十来位。
后宫里的嫔妃也差不多都来了。
锦杪刚一露面,就让几位娘娘围住,亲切地问候她最近身体可好,又有几位娘娘围过来,提到徐贵妃,叫她放宽心,吉祥话说了一堆。
各人身上的香味交织在一起,熏得锦杪有些难受,脑袋沉沉的,说话也不大有力气,不自觉握住了桃月的手。
桃月瞧见殿下额角的冷汗,正欲开口请各位娘娘让一让,内侍拉长的声音响彻御花园。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请安。
锦杪蹲下再起身,眼前忽地闪过一片黑,身子软绵绵地踉跄了两步。
桃月惊呼:“殿下!”
众人循声回首,只见那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的人不胜怯弱地依偎在婢女怀中,檀口微张,呼吸急促,她的难受让人感同身受。
胡皇后忙吩咐人去请太医,又命人伺候琼阳公主去延晖阁歇着。
到了延晖阁,周围清静下来,也没那些熏人的香味,锦杪慢慢回过神。
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不是郑太医。
细瞧之下,有几分眼熟。
年轻的太医把完脉,抬头触及打量的视线,连忙垂下眼帘行了个礼,“微臣李献春,给殿下请安。”
李献春,好耳熟的一个名字……
锦杪回想起来,“你是郑太医的徒弟?”
李献春:“殿下好记性。师父他身体不适,上午回家歇息去了,这才由微臣来给您看诊。”
李献春此人,锦杪见得不多,但从郑太医那儿听见过许多。
年轻有为,是从医治病的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