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锦杪更加相信此人能够治好母妃。
出宫时,锦杪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接过桃月递来的药服下,竟然有一丝甘甜在舌尖化开。
郑太医知道她怕苦,所以每回都说新制的药没之前苦。
反正她是没尝出来。
这次倒是尝到了。
真想夸夸他老人家,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郑太医,就想到李献春。
本来前途大好的一个人,而如今……哎。
他这个情况为奴,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被折腾死。
于是锦杪吩咐桃月,明儿去市场将人买回来。
原以为不会有人买李献春,没想到桃月去的时候,人已经被买走了。
而这个买家,是她的四皇姐。
瞧着几案上不久前送来的请柬,锦杪笑了。
还真是巧。
正好今儿邀她到府上赏桃花。
第7章
到了定北侯府,锦杪随引路的小厮前往东跨院的桃苑,听得小厮说:“诸位公主早早地就到齐了,就差殿下您了。”
锦杪已经能够想象待会儿自己被当猴儿看的场面了。
只要她这些个皇姐皇妹聚在一起,她自己再出现,她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要不是为了李献春,她才不会来赏什么桃花。
“哎哟!我说你俩是没吃饭吗?今儿夫人请公主们在府上赏桃花,要是冲撞了那些金贵的主子们,你们脖子上顶的玩意儿别想要了!”
训斥的声音是从右侧的月亮门传来的,锦杪循声瞧去,只见两个小厮费力地抬着一块木板,上面盖了张白布,风掀起白布一角,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落入眼帘。
“殿下!”
桃月脱口而出一声惊呼,行走在月亮门里侧的三个人下意识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走在后面的管家赶忙挡在木板前,有些慌张道:“奴才叩见琼阳公主。”
两个小厮也赶紧放下木板,跟着跪在地上。
“起来吧。”
锦杪对别人府上的事不感兴趣,她收回视线,继续往桃苑去,余光瞥见桃月不大好的脸色,说道:“你回马车上等着吧。”
桃月咽了咽嗓子,压低声音,“殿下,刚刚那个好像是死、”
“出去等着。”锦杪停下,对上桃月惊恐未定的眼睛,打断了她的话。
桃月不敢再提,也知道她这个状态跟在殿下身边不合适,于是她取出白玉小瓷瓶递到裴臻手里,“千万要照顾好殿下。”
闻言,锦杪有些想笑。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防贼似的防裴臻,生怕裴臻对她进行报复,如今倒是肯将她的救命药交到裴臻手中。
等到他们走过拐角,看不见人了,管家往两个小厮身上各踹了一脚,“赶紧的!手脚麻利点!处理干净!”
管家犹豫片刻,折回了北房。
婢子正将窗户推开,散走屋内浓烈的香气。
穿戴整齐的定北侯邓巍卧在凉榻上,一个婢子为他摁头,一个婢子为他捶腿,身上还趴了个美娇娘。
美娇娘似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邓巍抬手抹去眼尾的湿润,放入口中,眼神迷离地喃喃道:“真甜啊。”
管家低头不敢再看,伸手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侯爷,方才在路上遇见了琼阳公主。”
“哎哟!”
美娇娘猝不及防被推到一边,捂着被撞的腰喊疼。
邓巍一脚踹过去,“滚!”
随后,他一把拽住管家衣领,硬是把人给拎了起来,一脸的凶神恶煞,“连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管家一张脸胀得通红,话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殿下没有被吓到,请侯爷放心。”
“当真?”
“奴才愿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
邓巍松开手,把人扔到一边。
管家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叩谢,话还没出口,就瞪大眼睛倒在了地上。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和她相提并论。”邓巍嗤笑一声,将刺进管家心口的剑拔|出来扔到一边,目光触及手上的血,皱眉道:“备水,本侯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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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苑这边,谈笑风生,好不快乐。
忽然有一婢子疾步到四公主身边耳语,四公主脸上的笑容登时荡然无存,周遭的公主瞧见,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无声。
有婢子来说琼阳公主到了,四公主才又带着笑脸,往桃苑入口走去,“哎哟我的六妹妹,你可算来了,皇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皇姐邀我赏桃花,岂有不来的道理?”锦杪也笑着,由着四公主牵她往里走。
“各位皇姐皇妹,咱们今儿可要离六皇姐远点,免得咱们身上的味道把六皇姐给熏晕了。”九公主嚷了一嗓子,边说边往后退了退。
十九公主咕哝:“九皇姐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身上很臭一样。”
“六皇姐身子金贵,管他香的臭的,可都受不住。”十公主抿唇笑笑,伸手拉着十九公主往后退了两步,“你就听话吧,为了你六皇姐着想。”
少顷,大家纷纷退到了边上。
在她们眼中,锦杪仿佛是什么恶心人的脏东西。
偏偏四公主还说:“她们是怕你再像赏梅宴那次一样晕倒,六妹妹你千万别介意。”
“大家这是为了我身体着想,希望我活得久一点,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锦杪也不去看她们的脸色,说完就坐到圈椅上,簪在百合髻上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划出轻倩的弧度。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希望你活得更久了?”
在场年纪最小的二十八公主使劲一跺脚,气鼓鼓地把锦杪瞪住,一副恨不能把人给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锦杪眼眸微弯,“难道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我早点死?”
“还算有自、”
“六皇姐你跟个小孩儿计较作甚?”
旁边的十九公主伸手捂住了二十八公主的嘴,一脸乖巧地看向锦杪。
锦杪失笑,“我要是计较,你们还能好好站这儿吗?”
众人心知肚明,遂没人说话。
二十八公主却推开了十九公主的手,冷哼一声,“你不敢跟父皇说的,因为你和你那个母妃一样懦弱无能。”
“闭嘴!”在场年纪最大的四公主呵斥道。
二十八公主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了下去,“我又没说错,你们不也这么想的吗?大家都是公主,凭什么她是大晟最尊贵的公主?我也没见她有多会讨父皇欢心,难不成是父皇看上了她这张脸?”
“你连父皇都敢编排了!年纪小不是你胡说八道的挡箭牌!回宫抄《女戒》三遍!”四公主气得不轻,派人立马将二十八公主送回宫去。
这一出过后,大家明显兴致缺缺。
锦杪倒是心情还不错,让裴臻将面前桌上的点心递给她都尝了一遍。
“六妹妹最爱的珍珠牛奶蜜瓜露怎么不在?”
听得四公主开口,锦杪咽下嘴里的茯苓糕,“不碍事,四皇姐准备的吃食已经够多了。”
“这可是我特意吩咐下去的,哪能不碍事?”说完,四公主打发身边的婢子去厨房瞧瞧。
锦杪这会儿已经吃饱了,别说最爱,就算是最最爱的,她也吃不下了。
她就想知道四皇姐什么时候让李献春出来。
总不可能,今日就只是个巧合,是她想多了吧。
一盏茶快见底时,外边传来难以描述的动静,当声音越来越近时,大家不约而同朝桃苑入口望了过去。
“天呐!桌子竟然会动!”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又一个人说:“你瞧仔细些,分明是个人。”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不知是桌子还是人的东西被人牵着进了桃苑,驮着那碗珍珠牛奶蜜瓜露到了锦杪跟前。
锦杪垂眸扫过跪在地上行走的人,“四皇姐,这是……”
“这是今儿一大早从市场上买回来的有趣玩意儿,从前我觉得奴才得好手好脚才能伺候好人,如今却不这么认为了。”四公主笑容明媚,她命人将上面的东西一一拿开。
一个用布蒙了眼睛,四肢触地的男人出现在大家眼前。
“这不是李太医吗?”
“你还不知道吧,他被父皇罚入贱籍,成了奴才,是个连奴才都不如的玩意儿,就和六皇姐身边那位一样。”
锦杪抬眸,说话的人在触及她视线的一刹那,下意识躲到了旁边人身后。
这话把大家的目光引到了一旁的裴臻身上。
四公主蹙眉道:“六妹妹,不是我说你,这人放在你身边太危险了。”
“依四皇姐所见,该如何?”锦杪顺着话往下说。
四公主看向地上的李献春,“我拿这个有趣的玩意儿跟你做交换如何?”
“胡闹!”
话音未落,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入桃苑。
四公主在与邓巍四目相对的瞬间,身形一颤,忙垂下眼帘福身,“侯爷。”
只见邓巍大步流星走到锦杪跟前,“微臣参见琼阳公主。”
这一幕落在其他公主眼里,快把牙给咬碎了。
都是公主,邓巍凭什么不拿她们当回事?
可真当邓巍向她们行礼,一个个却又怕了,觉得受不起。
毕竟,这位定北侯是连她们父皇都害怕的人。
邓巍看向李献春,目光复又落在四公主身上,“此等腌臜玩意儿,哪里有趣了?莫不是夫人瞧上了人家的奴才,想要纳入房中享乐?”
“侯爷!”四公主没料到邓巍会把话说得这么露骨,当即羞红了脸。
邓巍不作理会,转而向锦杪赔罪,“殿下,侯府有趣的玩意儿多得是,您想要什么尽管拿。”
“多谢侯爷好意。”锦杪再度看向李献春,“不知四皇姐买这个奴才花了多少钱?我愿花十倍的钱买下。”
“一个奴才罢了,殿下想要带走就是。”邓巍根本没给四公主说话的机会,当即就吩咐人把李献春带到外边候着。
锦杪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但人毕竟是花了钱买回来的,她直接带走不太好。
正好,邓巍开口了,“殿下就当欠了微臣一个人情。”
裴臻薄唇抿紧,他抬起眼帘时,听得身前人轻快应下,“好,就依侯爷所说。”
快要触碰到芙蓉色衣袖的手指顿住,微微弯曲,缓慢回到身侧。
第8章
与此同时,四公主捏紧了手里的绢帕,她闭了闭眼,扶额无力地倚在婢子身上,“诸位皇姐皇妹,我突然有些头疼,怕是不能和你们赏花了。”
四公主开了这个口,大家也就陆陆续续散了。
打一开始,锦杪就没想赏什么桃花,这会儿可以走了,堪称归心似箭。
偏偏邓巍要送她到大门口,根本没法快起来。
等到了外边,就剩公主府的马车了。
锦杪搭着裴臻的手上马车时,身后传来邓巍的声音,“今日侯府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侯爷客气了。”
锦杪回首莞尔,继而收回视线坐进车里,布幔放下后,她长呼一口气,自己可太不喜欢和定北侯打交道了。
倒不是说她有多害怕邓巍这个人,而是邓巍给她的感觉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目送公主府的马车直到看不见了,邓巍才转身往府里走。一路走到北房,屋里的婢子见他来了,无声退了下去。
房门合上发出轻微的动静,却让美人榻上的四公主打了个冷颤。
她以绢帕掩唇咳嗽了两声,垂下眼帘,坐起来下到地上福身,“侯爷。”
“嫌本侯满足不了你?”邓巍轻笑,粗糙的手掌落在纤细的脖子上温柔摩挲。
四公主连忙摇头,想要解释,强烈的窒息袭来,让她只能狼狈地张大嘴喘气。
“别以为本侯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平时装得再乖也掩盖不了你喜欢那个贱奴的事实。”邓巍慢慢收拢五指,另只手划过这张脸的五官,往下游走。
衣裳被撕破的声音骤然响起。
邓巍冷眼瞧着里面的水红色心衣,大手一松,任由四公主跌倒在地。
他坐到美人榻上,将衣袍的下摆一撩,“把本侯伺候舒坦了,本侯就不跟你计较今日之事。”
四公主咬紧下唇,含泪跪在地上,缓缓伸出手触及衣袍。
邓巍瞧着这副慢吞吞的样子甚是心烦,一脚踹在四公主心口,人飞出去撞到熏笼上,脸色登时惨白如纸。
“当初你嫁的时候就该清楚你只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不愿伺候,那就死去吧。”
四公主慌了,顾不上身体的痛,连滚带爬到邓巍身边,声音哆嗦着,“我愿意的!侯爷,我可以把您伺候好的!”
她不能死!
她死了,父皇不会放过母后的!
不就伺候人吗?她会的。
廊檐下的奴才听见屋子里传出来的动静,心下感慨万分。
谁能想到外人眼里风光无限的定北侯夫人,其实过着下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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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主府,锦杪立马派人请了郎中回来给李献春看诊。
郎中一番望闻问切后,摸着胡须沉吟半晌后开口,“他这双手还有救,至于眼睛和嗓子,老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李献春喝了郎中开的药之后,精气神好了许多。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待在房间里。
偶尔会听见一些脚步声,和一些人的低语。
明明是个奴才,却不做奴才该做的事。
李献春敛眸,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听见外面的对话,他抬脚踢了踢墙,引来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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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定北侯府回来,锦杪乏了,手里的话本还没翻一页,就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话本从指尖慢慢滑落,掉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动静。
桃月去厨房安排午膳还没回来。
站在寝殿门口的裴臻抬眸,见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眼瞅着就要往地上去,他两步并作一步,及时将人接住。
白瓷般的小脸压红了半边,看着有些滑稽好笑。
偏她睡着的模样乖得很,倒让他有些心疼起来。
裴臻小心翼翼将人放回榻上,盖上锦衾,鬼使神差地,他的手轻轻落在了泛红那处。
回过神,裴臻像被什么烫了一样,猛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短暂的慌乱过后,裴臻捡起话本放好,再将被角掖了掖,才出去。
过了许久,他发觉手上沾染的甜香似乎还没有消散,垂首轻嗅时,耳边突然响起桃月的一句:“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