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有挺多位娘娘的。”
裴臻抬了抬手,示意宫人都先退下。他径直走到锦杪跟前,弯下腰身,伸手轻轻碰了碰卷翘的睫毛。毫不意外,惹来一阵轻颤。随后那双漂亮但无神的眼睛望向他,“寻常男子都有三妻四妾,更何况你是皇帝。应该的。”
锦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沉重得很。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她才勉强做到平静地说出这番违心话。
不喜欢裴臻此刻的凝视,锦杪噌一下站直身体想要避开。喵喵惊醒,连忙跳到一边,跑去寻了个安全地,宝石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边两个人。
“殿下可是生气了?”
裴臻含着几分笑意,握住锦杪摁在桌子边缘的手。
锦杪闻言,身上顿时竖起了刺,一边挣扎着抽出手,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愤怒,“陛下这话说的,我生哪门子的气?你乃皇帝,三宫六院是再正常不过的。”
裴臻失笑,紧紧攥住想要离开的玉手,“方才我还有半句话未说,就是后宫里的那些娘娘都是穆亥的。”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锦杪心里的火。冷静下来后,她缓缓抬眸望向裴臻,“你故意的。”
“抱歉殿下,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裴臻稍一使劲,就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结实的臂膀轻而易举就牢牢圈住了单薄的身姿,以锦杪那点力气,再怎么挣扎都是在做无用功。
她放弃了。
仰头轻叹一声,锦杪问:“你想弄清楚什么事?”
“我想知道殿下不喜我当皇帝的原因。”裴臻如实道。
锦杪语塞。她想说自己没有不喜欢他当皇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殿下放心,我不会有三宫六院。”裴臻抚着如瀑的青丝,一字一顿郑重道。
男人低沉的嗓音灼烧了耳朵,连带一颗心,锦杪也觉得甚是滚烫。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咕哝:“你有没有三宫六院,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但我就是想跟殿下说一声。”
看着锦杪红透了的耳朵,裴臻嘴角不自觉翘出了愉悦的弧度。抬手将鬓边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他拿起桌上的鸾篦,“我给殿下梳发可好?”
听起来是在询问锦杪的意见,可锦杪还没回答,她就被裴臻轻轻摁住肩膀,坐回了椅子上。
锦杪反手握住裴臻梳发的那只手,“你如今是皇帝,这样于礼不合,还是让宫人来吧。我看那个叫佩兰的就很不错,让她来给我梳吧。”
裴臻目光沉沉,握紧鸾篦,“看来在殿下心中,我还不如一个你只说过几句话的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锦杪慌忙想要解释,这时却听见啪嗒一声。裴臻把鸾篦撂在桌上,冷声唤来佩兰梳发。
佩兰不经意触及帝王吃人的目光,心头咯噔一下,连忙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她朝着桌上的鸾篦伸出手,快要拿到时,耳边响起帝王冷幽幽的声音——
“眼睛只知道看地上,如何把头梳得好?”
“殿下,这就是你方才夸很不错的人。”
“陛下恕罪!殿下恕罪!”佩兰忙不迭跪倒在地。
锦杪无奈道:“你先下去吧。”
等到佩兰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锦杪才又开口:“陛下可还生气?”
裴臻觉得好笑,“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自觉拿起鸾篦,一下接一下梳过浓密的青丝。
锦杪莞尔,“陛下不生气就好。”
见她笑了,裴臻心里那点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鸾篦梳过头发的窸窣声。
花了快两刻钟,裴臻才梳好垂髫分肖髻。最后他挑了一枚绒花簪子戴在上面。
锦杪感觉裴臻的动作结束了,手顺着发尾慢慢往上摸,“好了吗?”
“嗯。”
裴臻带着她的手摸到绒花簪子。
锦杪摸了摸形状,“是桃花吗?”
“是。”裴臻停了一瞬,“我做的。”
“哇!”这一刹那,锦杪暗淡的双瞳之中仿佛有了光,她眉眼弯弯道:“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不过没关系,等眼睛好了再看也不迟。”
“殿下……”裴臻握紧了锦杪的手,“能告诉我眼睛是怎么伤的吗?”
锦杪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程菁就像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稍微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她不肯说,裴臻就开始猜。
裴臻第一个猜的就是程菁。
“是她吗?殿下。”
裴臻从站着变成了蹲着,他仰头望向锦杪,目光虔诚,犹如在神像前祈祷的信徒。
锦杪唇角溢出一抹苦笑,“追究是谁造成的并不能让我立马复明。陛下,我累了,想休息。”
裴臻沉默片刻,“好。”
这时,孟阳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他是在一刻钟前到的琼阳宫,得知里面两个人正在说话,就没打扰。
在外面等的这会儿工夫,药已经晾得差不多了。
锦杪伸手碰了碰碗,觉得可以直接喝。不料裴臻端走了药,要一勺一勺喂她。
孟阳见状,识相地退了下去。
“喝完这碗药,殿下就能休息了。殿下,张嘴。”
裴臻轻轻吹散勺子里药的热气,递到锦杪嘴边。
锦杪无奈,张口吞下。
跟以前一样,吃过药后,裴臻往她嘴里放了颗蜜饯。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顿时压制住了嘴里的苦涩,可心里的那份苦却好像更浓了。
裴臻没有让宫人进来伺候锦杪休息,等到她躺在床上呼吸逐渐平稳,他才起身离开。
宣室殿里的奏章还在等着批阅,裴臻这一坐,直接就到了晌午。
往常若是奏章还没批完,裴臻不会用膳。但今日不同,午膳时辰一到,裴臻就起身离开了宣室殿。
锦杪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饱了。她放下筷子,想到外面走走。
玄英刚准备扶锦杪起来,就看见帝王挺拔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看着满桌却没动过几口的菜,裴臻皱眉道:“可是这些不合殿下心意?”
“很好吃,我已经吃饱了。”言罢,锦杪问道:“陛下可用过午膳了?”
“还没。”
裴臻坐到锦杪对面的凳子上,宫人立马摆上一副碗筷。
“殿下再陪我吃点可好?”
“不了,我饱了。”
裴臻觉得锦杪真得吃得太少了,可她已经饱了,他又不能逼她吃。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会听见裴臻咬东西的声音。
锦杪觉着有些压抑,便主动开了口,“我能回帝京,要多亏了七妹夫。”
裴臻动作一顿,眸光渐沉,“李晖?”
“正是。”没想到裴臻知道,锦杪不自觉绽开一抹笑,“可我却连累他受人欺负,还请陛下能够看在他送我回帝京的份儿上,帮他一把。”
这个李晖,裴臻曾与之打过交道。
当时这厮曾放言:“非琼阳公主不娶!”
裴臻也没了胃口,他放下碗筷,没什么情绪地说:“知道了。”
“多谢陛下。”锦杪粲然一笑。
裴臻希望她开心,可又不希望她是为了别的男人开心。
于是,裴臻闹起了别扭,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琼阳宫。
第65章
锦杪感觉到了裴臻的不高兴, 但却不清楚原因。
锦杪也没有多想,正好裴臻不在琼阳宫待着,她能自在些。
一直到掌灯时分, 裴臻都没再来琼阳宫。
近来入秋,天气转凉。入夜后,锦杪咳嗽加重,好不容易有了困意, 却又被自己给咳醒。
这样的状态, 锦杪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是以玄英说要去请太医时,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之前李晖找过许多大夫给她瞧, 都说只要好好养着,身体就会慢慢恢复了。
锦杪把大夫说过的话告诉玄英,希望玄英不要太担心, 可这丫头却气鼓鼓地反驳道:“那是外面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可比他们强多了!”
“话不能这么说、”
“姐姐要是不听话, 我就去请陛下过来!”
锦杪话说一半, 就被玄英给威胁住了。
一时间, 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玄英趁机跑出了寝殿,临走前,她叮嘱佩兰千万要把人照顾好。
佩兰颔首应下, 转身踏进寝殿。
甫一进去,佩兰就听见沉闷的咳嗽声, 旋即是沙哑的一句:“下雨了, 玄英没带伞。”
下雨了吗?佩兰带着疑惑走到窗边, 看见空中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几乎没有下雨的动静。将要收回视线时, 佩兰窥见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站在院中。
孟阳看见佩兰发现了他们,连忙摆摆手, 示意佩兰不要出声。
佩兰会意,只是朝着帝王所在的方向福身行礼。
佩兰不明白,为什么陛下来了,却不进来?
察觉到佩兰的走神,锦杪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佩兰回过神,连忙招呼了一个宫人去给玄英送伞。
锦杪没了困意,索性起身靠在引枕上,揉揉手腕,揉揉肩颈。若是眼睛没出事,她这会儿还可以看雨打发时间。
佩兰看出锦杪的无聊,遂大起胆子道:“奴婢给殿下念话本可好?”
回帝京的路上,李晖念过许多话本,锦杪是喜欢话本,但听多了也会腻。她沉默的这一小会儿,佩兰再次开了口:“殿下不在帝京的这些时日,帝京发生了许多事,奴婢给殿下讲讲可好?”
锦杪颔首。不料佩兰第一句说的便是:“陛下还是臣子的时候,傅盈曾打算等陛下班师回朝就给陛下和程太尉的妹妹赐婚。”
心口骤然泛起针扎似的痛,锦杪呼吸微紧,放在被子底下的一双手掐得死死的。
她没有阻止佩兰,因为早晚有一天会听见裴臻和程菁的事。
锦杪脸上伪装得太好,几乎是面不改色。于是佩兰接着说:“可谁也没想到程太尉找到一个婆子,那婆子曾是傅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她证实陛下才是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脉。傅盈生了退位之心,大臣们也希望陛下能做大楚的主人。如此一来,陛下与程菁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锦杪掐紧的手慢慢松了开,还以为裴臻与程菁连孩子都有了,没想到是这样……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接着佩兰又说起了程菁的下场。她并未去过大牢,所知道的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惨不忍睹。
玄英带太医回来,正好听见佩兰讲程菁在大牢里被折磨得如何惨,刹那间皱紧了眉心,快步走到床边不悦道:“你就不怕让殿下做噩梦吗?”
佩兰登时白了脸,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殿下恕罪。”
“无妨,是我要你讲的,起来吧。”锦杪掩嘴咳嗽两声,吩咐佩兰:“你去给我煮一碗冰糖雪梨吧。”
“是。”佩兰退下后,玄英噘嘴哼了一声,“姐姐这是在护着她。”
锦杪忍俊不禁,“她本来就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护着她?不是说去请太医,太医呢?”
一旁的曹太医闻言,连忙上前两步行礼问安。
锦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劳烦您跑一趟了。”
“殿下言重了。”
曹太医从药箱中取出脉枕交给玄英,由玄英垫到锦杪手腕下。
这时,风把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砰一声吹开,外头逐渐嘈杂的雨声一下涌了进来。
曹太医顺势说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又到了容易感染风寒的时候。”
锦杪苦笑,“我这身体怕是经不住风寒的折腾。”
“殿下就不会得风寒,哪有什么经得起经不起?”玄英板着小脸接过话,旋即向曹太医微微一笑,“您可以把脉了。”
雨越下越大,就跟老天爷破了个窟窿一样。饶是孟阳再怎么努力把伞往帝王那边倾斜,还是有不少雨淋到了帝王身上。
无奈之下,孟阳劝道:“陛下,当心着凉。”
裴臻不为所动,眼睛始终看向亮着烛光的寝殿。
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曹太医从寝殿出来。他两步并作一步走到帝王跟前,正要言语,便听帝王问“如何”。
曹太医没忍住叹了口气,“殿下的身体比之前差了许多。不过问题不大,只要细心调理,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慢慢恢复。”
这样的话,裴臻在李晖那儿听过一样的。
“那就劳烦您为殿下调理身体了。”
“陛下言重了。”
曹太医离开前,也如孟阳方才那般劝道:“陛下,当心着凉。”但曹太医最后又加了一句,“若是陛下着了凉,传染给殿下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