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要贴身放着,好悬没把自己熏死。
而秦贤手里的首级好歹作了一番处理,用了生石灰防腐,不得不说运气够好,要不然他不一定能撑到现在。
殿内传来喧哗声,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秦贤下意识地收敛思绪,把视线垂下。
“皇后!”天顺帝追上来,扶住她的肩膀,小心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就当是为了朕和太子,不要太伤心了!”
天顺帝虽然也为承恩公的死难过,到底不深刻,毕竟他宠幸承恩公是因为爱屋及乌,是因为皇后看重才另眼相看。
沈皇后此刻听不见皇帝的话,她的视线被那孤零零摆放在殿前的木盒吸引,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发软,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身子发软,迈不动脚步。
那是什么?她弟弟呢,在哪里?
她记得俞鸿长得很高大,笑起来的样子很英俊,看自己的目光一向是信赖有加的。
从弟弟那么小一点,就被父亲抱着放在她怀里,教着她要照看友爱弟弟,然后扶着他的小手,看着弟弟一点一点学会走路,看着他慢慢长大,成亲立业,然后顶起沈家的门楣。
她是多么欣慰啊,虽然弟弟有时候胡闹不争气,但是他还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弟弟啊,是父母交托给自己的责任,他怎么就不见了呢?
“陛下,陛下,俞鸿他还好好的没事,你是骗我的对吧?”沈皇后惶急地抓着天顺帝的手,“他不在这里,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天顺帝不忍地抱住了她,如果可以他也想瞒下去,可是皇后一心记挂着弟弟,自己交不出完好的人,她迟早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想到之前他召见秦贤等传旨回来的人,对方呈上萧沫这个逆女带回来的‘礼物’,天顺帝鼻子好像还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恶心欲吐。
他简直不敢萧沫竟敢作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是一点也没有将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人不让她杀,她还是杀了。还专门送回这么可怕的东西,诚心恶心自己。
天顺帝当即大发脾气,将那些人赶出皇宫,不准他们再进来,至于那些放着盒子,只能送到沈家去,毕竟里面到底是承恩公的遗体残骸。
天顺帝不敢告诉皇后这些,否则她若是知道自己弟弟不仅尸首分离,死后尸体还遭遇‘天罚’,死无全尸,还不得疯掉。
其实皇后现在离疯掉也不远了,她固执地不想接受现实,好像这样自己弟弟就还活着似的。
天顺帝怜惜地叹了口气,忍着心肠道:“皇后,俞鸿真的死了,他的首级就在那盒子里,最后看一眼他吧!”
要不然,他怕皇后会后悔遗憾一辈子。
什么首级?什么叫在盒子里?她的弟弟,怎么可能这么可悲可怜地只能藏在一个简陋的木盒子里。
沈皇后拒绝相信,然而双腿像是有意识地朝着前方走去。
秦贤磕了个头,在天顺帝的示意下,小心地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被石灰包裹的头颅。
当承恩公熟悉的轮廓出现在面前,沈皇后身子摇晃了一下,惨叫出声:“俞鸿!”
随即她心口一痛,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眼一黑昏了过去。
什么叫做锥心之痛?这是眼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殒命只剩一个头颅的悲痛,沈皇后终于感受到了失去至亲的痛苦。
天顺帝焦急地抱住她,大喊:“快宣御医,来人啊,扶皇后回宫。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朕砍了你们的人头。”
整座坤宁殿乱成一团,大家都跑去围着沈皇后转,没有人注意跪着的秦贤和摆着他面前的承恩公首级。
一双精致的绣鞋出现在秦贤视野中,他惊讶地抬头,立即叩拜:“见过明珠公主!”
萧婉面无表情地打量承恩公的首级,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果然是人走茶凉,别管沈皇后是多么在乎承恩公,可是只要人死了,承恩公的首级甚至连宫人都不屑一顾,谁还在乎它?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婉启唇:“他是怎么死的?”
秦贤心里有些诧异,谁人不知道明珠公主有多么善良心软,怎么见着承恩公的首级不但不害怕伤心,看上去还这么冷静?难道是伤心过头了?
他不敢多想,恭谨回禀道:“是,是那位殿下亲手砍下了公爷的首级。”当然,在此之前,承恩公应该也只剩一口气了。
说完他也有些尴尬,那位真公主还什么封号都没有,而承恩公才是明珠公主的亲生父亲,这因果关系真是微妙。
萧婉眼神闪动了一下,喃喃道:“她怎么就敢杀人?”
她一直以为对方是装腔作势,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定然是不敢动真格的,因为那毕竟是承恩公啊,是夏朝上下无人不知备受帝后重视的承恩公,杀了他不怕触怒帝后,彻底失去他们的欢心吗?
所以她倚仗的到底是什么,血缘吗?因为她是亲生的,所以笃定他们无论如何都能容忍她。
血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秦贤没有再说话,他到底是禁军统领帝皇心腹,在宁德县的一夜还是花了心思打听了消息的,就怕皇帝询问自己回答不上来。
照他看来,真公主杀承恩公不仅是为了私仇,更多的是因为承恩公不干人事,甚至通敌叛国触犯了众怒,才惹得真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处刑,杀死承恩公。
不仅如此,还喊出‘替天行道’口号,使出天罚,在秦贤看来,真公主不只是没把承恩公当一回事,更是连皇帝陛下的脸面也扯了下来,就差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他是无道之君,昏庸无能了。
只是他真的支撑不住了,皇帝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不管是打是罚,好歹让他不要再跪下去了。
坤宁殿中,沈皇后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
“梓潼,......”天顺帝惊喜地抱起她。
沈皇后却是满腔恨意,死死地抓住他:“陛下,臣妾求你一件事,杀了那个逆女,给俞鸿报仇!”
说完,她双手无力地垂下,再次昏了过去。
殿中再次陷入了混乱。
第116章
京城里大雨下个不停,坤宁殿里的气氛就有如外面阴郁的天气,沉闷压抑。
一向高贵艳丽的皇后,就像是失去了水分枯萎的花朵,苍白憔悴得可怕,整个人沉浸在哀伤里。
天顺帝看得是心如刀割,连上朝都没了心思,整日只守在床榻旁,盯着人服侍皇后喝药吃饭。
太子和萧婉每天天不亮就跑来,看到皇后病骨支离的模样,担心得不行。
太子更是对萧沫恨之入骨,她不但害死了自己舅舅,更是害得母后伤心吐血,如果对方站在眼前,他一定拔剑把她杀了,为舅舅报仇。
在太子眼里,真公主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而是搅得大家都被不得安宁的祸根,还不如死了干净。
“母后,你安心养病,儿臣一定会为你出气。”太子看着即使清醒了,还是默默垂泪的皇后,着急地保证。
萧婉则是跪坐在地上,依恋地抓着沈皇后的手:“母后,我只有你了。姐姐连承恩公都杀了,难道将来会放过我吗?如果你不好起来,......以后谁来保护我呢?”说着,眼角滴下了一滴泪,泣不成声。
沈皇后心里一痛,想到死去的弟弟,当下和萧婉抱头痛哭:“有本宫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手指。你也不要喊她姐姐,她不是你姐姐,根本不配当本宫的女儿。本宫宁愿当初没有生下她,也就不会害你舅舅没了性命。”
她红着眼看向皇帝:“如果陛下不答应臣妾杀了那逆女给俞鸿报仇,就不要来这里了,我不想见到你,你走,你走啊!”
见皇后情绪激动,天顺帝无奈,只得起身离开坤宁殿。
他很是郁卒,如果可以天顺帝也想满足皇后的要求,可是杀了承恩公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尽管他也愤怒生气萧沫的所作所为,但是毕竟不能跟沈皇后对承恩公的感情相比。
对沈皇后来说,承恩公重于一切,但是对天顺帝来说,承恩公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外戚,真公主却是皇家血脉。即使公主做错了事,也没有将自己女儿杀了向臣下赔命的道理。
承恩公的性命再贵重,难道贵重得过皇室公主吗?
真是够讽刺的,承恩公倚仗着身份地位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然而在更高一层的皇帝眼里,他的性命也不如拥有皇室血脉的公主重要。
天顺帝烦恼地揉了揉额头,出了殿门,却见前方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穿着玉色蟒袍,背对着正在赏雨。
听到动静对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苍白清俊,带着一丝病容的脸。
男子浅浅一笑,躬身施礼:“臣弟见过陛下。”
“安王弟,你怎么进宫来了?”天顺帝有些欣喜,忙让他起身。
来人正是天顺帝的堂弟安王萧柏,他的父亲是先帝的弟弟,只是身体不好早早逝世,遗留下安王一子,也是从小体弱多病。
先帝怜惜,就让他留在京城封王开府。天顺帝也喜这位堂弟安静乖顺,命他担任宗正一职。
安王蹙了蹙眉头,关心地道:“臣弟听闻了承恩公之事,又知道皇嫂病了,所以前来探望请安。不知皇嫂如今身体如何,还请她节哀顺变?”
“唉,......”天顺帝叹了口气,“皇后正在气头上,一心要朕杀了公主为承恩公报仇,真是让朕头疼啊!”
安王目光一闪:“若是能让皇嫂解开心结,只是一个还没有上宗谱玉牒的公主,......”
迎上天顺帝诧异的目光,他不紧不慢的笑了,打趣道:“臣弟还以为凭着陛下对皇嫂的爱妻之心,什么都会答应呢。”
毕竟皇帝对皇后深情专一,不纳二色,是整个大夏都稀罕有名的事。
天顺帝无奈地道:“安王弟也会开玩笑了,虎毒尚不食子,而且岂有为了区区外戚让公主偿命的道理?皇后一向心软良善,朕也怕她以后会后悔啊!”
俩人说了几句,就有太监匆匆前来,禀告说是宰相钱如晦求见,有要事商量。
天顺帝皱了皱眉,对着安王道:“王弟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安王视线瞄过他身后的殿门,随即躬身道:“是。”
勤政殿中,钱如晦闭眼等待。
作为文官之首,掌握大半个朝堂,处理国家大事的重臣,他已经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了,周身积威甚重。
天顺帝不满他权势滔天,可是不善处理政事的他,有时候又不得不仰仗对方。
“钱相,出什么事了?”天顺帝大步走来。
钱如晦立即起身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坐吧!”天顺帝对着他还是很客气的。
钱如晦却没有入座,而是皱着眉头道:“敢问陛下,您有几天不曾上朝了,可是身体有恙?”
天顺帝懵了一下:“朕身体无恙,只是皇后她......”
钱如晦打断他:“皇后自有宫人照顾,何劳陛下万金之躯?而且,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承恩公通敌卖国之事,什么时候恢复林将军清白?殊不知民间物议沸腾,都言说如今接连天降大雨,是老天在为冤死的林家人不平,陛下什么都不打算做吗?”
钱如晦一代大儒,先帝时还做过天顺帝的老师呢。
天顺帝讪讪道:“这,这个,容朕再考虑考虑。”
不是他不想处理,而是一旦为林家翻案,承恩公这个已经死了的人难免被拖出来口诛笔伐,甚至连承恩公府也保不住。
此时皇后正是伤心的时候,要是知道弟弟死后被这么对待,沦为罪人,还不得再气昏过去,所以他暂时决不能给承恩公定罪的。
钱如晦神色严厉地盯着他:“陛下可知道民间有人浑水摸鱼,散发传单污蔑陛下的名声,说你是个纵容承恩公的昏君,你打算什么时候上朝?”
天顺帝脸色变了一变,没人喜欢自己被说成是昏君,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捣乱,如果韩重元在就好了,有锦衣卫盯着,谁敢冒头?
他把对韩重元不喜的心去了一分,心想还是得让人快点回京,锦衣卫还是得由他掌着好。
天顺帝正色道:“明天朕会上朝,处理恢复林将军名誉一事,至于其他的稍后再论。”
他还是想将处置承恩公的事往后拖一拖。
钱如晦不满意,但是也不能硬逼着皇帝答应。
他神情严肃地道:“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刚刚接到的消息,彬州因暴雨决堤,洪水泛滥成灾,波及附近几个州县,水患遍地,人畜死伤枕籍,哀鸿遍野。老臣建议立即调派物资人马前往救灾抗洪,不知陛下属意何人前往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