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式刚的心提了一下,却听公主继续往下道:“你迟一日送到,本公主就割下周参军身上一根手指,言尽于此,勿谓言之不预!”
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萧沫抓着周阳鹤腾空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方式刚茫然了一瞬,徒劳地伸出手,自家军师被抓走做人质了。
操,还不如把本将军抓走呢!
第145章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周阳鹤双眼无神地被萧沫提在手里,一路风驰电掣夜奔百里,跑回了彬州城下。
城门紧闭,巍峨的城楼上点着几盏灯笼,上面隐约有几道人影在巡逻。
周阳鹤视线模糊地看着黝黑伫立的城墙,以为萧沫会叫人打开城门,不妨肩膀被人抓住,萧沫带着他冲天而起。
他的惊叫顿时被堵在喉咙里,身子失重的感觉袭来,不由自主地向上攀升。鼻子似乎擦过坚硬的城墙,视线一晃,等回神双脚已经踩在实地上——他上了城楼。
即使已经领略过萧沫的深不可测,周阳鹤此际依然觉得惊骇非常,强,公主太强了。
他想到若是攻城战中公主一马当先,岂不是立即能攻占城头,实乃攻城掠地的大杀器。
昏暗隐蔽的阴影里转出一道人影,大步朝他们走来:“公主?”
随着男人的走近,灯笼随之亮起,周阳鹤就见公主欣喜地扬起了笑容,欢快地丢下他朝着对方跑去:“韩某,我回来了!”
韩某,韩?
周阳鹤脑子里飞快地转过一个名字,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他再也忍不地转过身趴在城垛上就吐了起来。
韩重元挑眉看着吐得昏天暗地的男人,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萧沫偏了偏头,无辜地道:“忘了他是个身娇体弱的书生,身体不经折腾,大概是被风吹着了,总不能是怀孕了。对了,等下记得吩咐人轻拿轻放,好好照顾周军师,千万别把人弄病了。”
周阳鹤吐了一番才觉得胸口舒服了,毕竟公主牌轻功快车不是谁都可以享受的,先是被冰封,衣服都是湿的,然后被风吹了一路,他没有晕过去已经是幸事了。等听了萧沫的话,顿时脸色扭曲,吐得更厉害了,他从来不知道公主开起玩笑来这么可怕——怀孕?亏她想得出来。
周阳鹤又无奈又好气,好不容易吐干净了,才有气无力地转过身:“卑职失礼,还请公主恕罪。”
“还有,这位是锦衣卫韩统领吧,见过韩统领。”周阳鹤的视线落在韩重元身上,眸里有着几分探究。
韩重元轻笑了一声:“周军师,久仰了。”
萧沫则挥了挥手:“不怪不怪,周军师不要怨我将你‘请过来’就行。放心,只要方将军将粮草送过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周阳鹤叹口气,若有所思地道:“卑职没有担心过,事实上公主根本不会对将军他们不利,不是吗?”
如果萧沫真的是个残暴不仁手段血腥的人,在大营中杀了他们就是了,而不是留他们的性命,搞这么一出更像是在‘吓唬’将军。
自始至终,除了将他们冻成冰雕,萧沫没有杀一人。
萧沫拍手一笑:“周军师果然聪明,被你看穿了,还好留在营地中的是方将军。”
彬州百姓遭遇水灾,本已经身心脆弱,萧沫是万万不想看到大军兵临城下,让濒临崩溃的灾民们雪上加霜。
所以她必须阻止大军靠近,绝不能让他们出现在眼皮子底下。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萧沫本来想带走方式刚这位主将,失去了主心骨大军自然会按兵不动。可是有周阳鹤这么一位胆大心细的聪明人在,对方若是看穿她只是在虚张声势,压根下不了狠手,说不定会无视主将在她手里,照样提兵南下。
倒是将周阳鹤握在手里,方式刚关心则乱,投鼠忌器之下,会压着大军不敢动弹。
萧沫眨了眨眼:“周军师,你说等天明,你家将军会不会将粮草送到彬州城下?”
周阳鹤苦笑了一下,叹口气道:“我家将军重情重义,爱兵如子,大概会吧!”
在知道朝廷将差事交给威海大将军后,韩重元就要来了有关他们的情报资料,对他们的生平事迹,为人性格有了粗略的了解,现在看来没有做无用功。
若是为了自身,方式刚绝不会妥协,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可若是有危险的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战友,方式刚定会心神大乱,就怕萧沫会真的伤害了周阳鹤。
可是,周阳鹤疑惑地道:“此非长久之计,纵然将军一时半会会按兵不动,可是圣意难违,将军不可能为了在下区区一个人,就无视朝廷法令。公主,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萧沫歪了下头,有趣地道:“我想做什么?你猜。”
周阳鹤道:“公主,你跟陛下之间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如此相持对峙下去,终对公主不利。没有了方将军,朝廷未必不会另派他人,纵然公主神威护身,却只有一个人,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到时真能护得住身后的彬州百姓吗?”
他上前一步,诚恳地道:“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卑职可以劝说将军上书朝廷为公主和陛下缓颊,请陛下收回先前旨意,再由将军亲自护送公主上京,解除陛下和公主之间的误会。”
皇帝和朝廷大臣恼怒于公主擅杀安王等人,不遵圣旨。而公主不甘自缚其身,公然抗旨,双方矛盾一触即发,势成水火。
事态陷入僵局,最关键的就是出于天顺帝的那道‘格杀勿论’的圣旨,如果由将军上书想办法让皇帝收回圣旨,公主是不是会息怒,那他和将军可不可以从泥潭脱身呢?
“误会?没有什么误会。”萧沫一晒,启唇道,“周军师也累了,不妨先下去休息,有话我们稍后再说。”
周阳鹤无奈,只好跟着人先行离开。
等人一走,城楼上更显得安静了。
韩重元摆了摆手,巡逻值守的人立即远远退开,周围很快只剩下他们俩人。
夏日的夜晚闷热潮湿,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蛙鸣,即使在城楼上也清晰可闻。
萧沫转过身,一瞬不瞬看着韩重元,黑瞳似乎倒映着满天星河,漂亮的不可思议。
“韩某,你不打算阻止我吗?”萧沫轻声问。
韩重元似乎困惑地皱了皱眉头,走近几步,直到彼此呼吸可闻,低下头凝视她:“为什么要阻止?”
萧沫语出惊人:“因为我打算掀翻皇帝,把他赶下台,这算是造反了吧!”
从始至今,无论她做什么韩重元都是一力支持,他们还没有好好谈过这么做的后果。
韩重元似乎勾唇笑了一下,拉长了声音道:“早有预料。”
“嗯?”萧沫困惑地眨了眨眼。
韩重元叹了口气,提醒她道:“是谁说的,包庇珉王和承恩公等作恶,皇帝陛下也是有罪的?纵然皇帝犯下滔天大罪,你也会让他向万民俯首谢罪,绝不留情。你说过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有一句传到皇帝耳朵里,他就不会容你,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
不造反胜似造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尊严被冒犯,早晚不是天顺帝忍无可忍杀了她,就是萧沫杀上京城血染宝座。
萧沫回视他:“所以,韩某你不反对吗?”
“反对?”韩重元嗤笑了声,懒懒回道,“若是反对的话,就应该在你第一次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不敬皇帝的时候,就上禀皇帝,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公主,你在担心什么?”
萧沫鼓了鼓嘴:“担心会连累你啊?”
人家一个锦衣卫指挥指干得好好的,风光得意位高权重,跟着她混到反贼的地步了,好过意不去的。
韩重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放心,早在之前,我已经派人将我母亲接出了京城,不用担心会连累我。”
这段时间和萧沫相处,他知道少女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甘于忍耐的脾气,早晚会和朝廷之间爆发冲突,所以就未雨绸缪了一下。
不管萧沫打算怎么做,自己都会陪着一起。
“韩某!”萧沫惊喜地看着他。
就如韩重元所说,萧沫上京城从来不是为了所谓的和亲,也不是为了认亲,而是为原主讨一个公道。
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不追责元凶,反而冷漠答应送亲生女儿去和亲的皇帝;纵容包庇凶手,没有母女之情的皇后;还有那些漠视原主,冷眼旁观她成为替代品的大臣们。
这些人,在原主一事上都不无辜。
换句话说,上至皇帝,下至满朝大臣,都是萧沫追讨公道的对象。
如今她还没到京城呢,对方反而气势汹汹地要自己的命。
她都没有先斩后奏,而是先奏后斩,乖乖等着他们的判决书下来了,这都不满意,非要按头绑着她一起进京。不答应就是一个就地格杀勿论,既然如此,她干脆反了又如何?
“而且,公主你不但是皇家血脉,更是神女。如果你不想皇帝继续坐拥天下,那必然是他德不配位,上天厌之。”韩重元微笑地道,“所以你不是造反,而是应天之命,清除无道昏君,诛奸臣小人,匡扶天下,救助万民。”
“所以韩某能追随公主左右,是某之幸,绝不会是连累。”韩重元笑容里有着狡猾,“所以,公主还担心什么?”
萧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厚脸皮,能将造反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清新脱俗。
她心服口服:“韩某,不愧是你!”
锦衣卫指挥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韩某,你曾说过,如果想要更多人听我的话,就要站得高。那我问一下,假设啊,假设如果我想当女皇,......”萧沫清了清嗓子,坏心眼地问,“你会介意我后宫三千吗?”
韩重元顿时僵住,表情如吞了只苍蝇。
第146章
后宫三千?除非都是太监。
韩重元听得磨了磨牙,硬是逮着人好一顿揉搓,让萧沫差点笑岔了气。
一番玩笑打闹过后,俩人才重新进入进入正题。
萧沫擅长杀人于无形,但是对于造反之事却是生手。
不过她知道一个道理——枪杆子里出政权。
论武力,她已经是天下无敌,单枪匹马直入皇城,不管是杀或是生擒皇帝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个人武力值再高,能做的事也是有限的,她又不可能杀了所有反抗的人。
她需要有人出面控制朝堂文武百官,这个可以由韩重元统领的锦衣卫出面,维持京城稳定。
她需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镇压天下,震慑地方武力不使发生动乱,稳定人心。
毕竟想推翻皇帝是一回事,而不是弄得天下大乱,人心惶惶。
所以最好局势控制在京城有限的范围内,只要京城稳住了,地方就不敢贸然动弹,接下来可以慢慢收拾局面。
方式刚是个武将,而且还是个常打胜仗的武将,手下十万大军骁勇善战,少有败绩是大夏朝不可多得的强军,赫赫有名。
如果她能收服方式刚为己用的话,一路率领大军打上京城,必然势如破竹水到渠成。
天明时分,一队士兵押着浩浩荡荡的粮车出现在彬州城外。
方式刚亲自护送,他不放心自家军师,担心得一夜没睡,唯恐来得晚了军师身上会少一个小零件,那他会心疼得哭死。
见着粮车,负责带人交接的苗千户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太好了,大家终于可以吃口饱饭了。
即使是锦衣卫也没有余粮,平日省吃俭用得让苗千户眼睛都绿了。等检查过车上装的都是粮食,没有其他猫腻,忙安排人送进城。
方式刚下马,拉了一个人交涉:“公主呢,本将军要见公主。”
粮食已经给了,什么时候把他家军师送回来?
“您是方将军吧,在下锦衣卫千户苗绍华。公主说过了,若是方将军前来,就入城一见,请随我来。”苗千户忙迎上前,带了人入城。
方式刚掩下心里的焦躁,跟着粮车一起踏进城池。不是他不顾自身安危,而是见识过了萧沫的厉害,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在人家一念之间,公主要想杀他即使躲在大军之中也没有用,既然如此还不如坦坦荡荡来见人。
方式刚骑在马上观察四周,城内还残留着被大水冲击过的痕迹,地面上有些地方泥浆未干。此时街面上已经有百姓行走的痕迹,大家步履匆匆,面黄肌瘦,但是精神面貌不见愁苦,反而透出一股生机。
看得出来,他们没有陷在悲观中,而是怀揣着希望。
路上经过一处看着完好的宅院,他竟然听到了孩童清脆的读书声,不由诧异万分,城内学堂恢复了。
苗千户见他勒马停驻,上前几步笑呵呵地解释道:“公主殿下说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所以捐助银两修建学堂,让孩子们都有地方上学认字。”
城内不止是一处学堂,除了男校,还有女校呢,不过这个暂时就不用跟方将军提了。
方式刚不由动容,喃喃念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这话说得振聋发聩,真是太好了。
“对啊,公主殿下心真是太善了,凡是出不起钱上学的孩子都能来,前三年都是免费的呢!”苗千户忍不住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