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孩子,包括乡下农家的孩子吗?”方式刚忍不住发出疑问。
“当然,乡下也建了学堂,大家都一样啊!”要不苗千户佩服得五体投地,公主真的不愧是‘神女’,对众生一视同仁,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方式刚动容了,眼中异光连连。从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即使他是武将也不能免俗,对读书人抱着一份敬畏佩服之心。
特别是朝廷上下越发重文轻武,武将对上低一级的文官,也只有避让一旁的份,让人觉得憋屈。
如果当初自己有机会读书认字,方式刚一定不会投身军营,而是选择其他出路。
方式刚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继续前行。
萧沫一行还是继续住在客栈里,得到通报,和韩重元一起迎了出来。
她一夜未睡,只是打坐了一个时辰,神采奕奕地看不出丝毫疲惫。
韩重元亦如是,只有脸上色看上去更苍白了些。
“方将军!”萧沫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夜里看萧沫,只觉得对方神秘莫测,气势磅礴地让人不敢仰视。如今在白日里再看,分明就是一个娇娇柔柔,如弱柳扶风的美丽少女,这其中的反差大得令人咋舌。
“公主殿下!”方式刚叹息一声。
好像前一晚的交锋不存在似的,萧沫招呼人上二楼静室:“辛苦方将军送来粮食,别的没有,招待方将军一顿早食还是可以的。”
方式刚不想公主如此接地气,他懵了一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认命地跟了上去。
“不知周军师何在,末将想见他一面,可否?”他忧心忡忡地道。
“放心,已经让人去请了。”萧沫大方地道。
不一会,周阳鹤匆匆赶到,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前来的方式刚:“将军,你不该来的!”
方式刚打量了一下自家宝贝军师,嗯,除了憔悴了些没有别的问题,他嘿嘿笑道:“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先填饱肚子再说。”萧沫招呼众人坐下。
方式刚和周阳鹤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知道萧沫肚子里打什么主意,不过受制于人,默默地坐了下来。
奔波了一夜,萧沫是真的饿了。四方桌上正好一人一边,韩重元和萧沫相邻而坐怕,对面就是方式刚俩人。
很快饭食就上来了,几个大馒头,粥,还有几碟野菜,简朴得令人诧异。
见萧沫埋头吃得很香,方式刚忍不住和自家军师对视了一眼,公主未免太好养活了。
似乎察觉到他们的视线,萧沫抬眼:“吃啊,吃啊,别客气。”
看了眼桌上的饭食,方式刚按了按空虚的肚子,也忍不住吃了起来。
大概大家都折腾得饿了,对着简陋的饭食一顿风卷残云。
眼见吃得差不多了,萧沫倒了一杯茶在手上,突然开口道:“方将军,不如你从了我吧!”
‘噗’,方式刚吓得喷出嘴里的食物,咳嗽不止。
从什么从,莫非是公主殿下垂涎自己强壮的□□,让本将军当她的面首?
一面透明的冰面凭空出现,挡在了方式刚面前,一口粥喷在了冰层上,然后哗啦哗啦地碎裂掉在了桌上。
周阳鹤也被公主的虎狼之词呛了一下,抖着手放下了筷子,得,吃不下去了。
韩重元则是没好气地斜了萧沫一眼,似笑非笑。
“公主此话何意?”方式刚抹了下脸,板着脸道。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方将军带着你的十万大军投向我如何?”萧沫直截了当地道。
她说着漫不经心,仿佛不是在收拢一支军队,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甚至,或许是嫌无聊,她的掌心出现了一团水球。小巧玲珑的水球在她手指间像是透明的果冻,被随意□□变化,玩得不亦乐乎。
好神奇,水至柔而无形,常人无法掌握,它是怎么停留在人手心而不流泻一地的?
方式刚小心敬畏地瞄了一眼,心里惊涛骇浪,面上正色道:“那不是本将的兵,是朝廷的兵,是陛下的兵,公主你这是想谋反?”
“公主乃是神女,受上苍庇佑拯救天下百姓,陛下却受小人奸逆蛊惑,下旨诛杀公主,所以这怎么是谋反?是清君侧,诛奸臣,解救天下于困厄。”韩重元打断他,一本正经地道。
别以为披了一层皮,就能掩盖谋反的狼子野心。
不过对萧沫‘神女’的身份,他的确心存顾忌,谁能不敬畏鬼神呢?
如果有什么能压得过皇权,大概只有高高在上的神明了。
方式刚转过头对着韩重元质问:“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向来唯陛下之命是从,今日用什么身份说出这种话,韩统领是要背叛陛下吗?”
韩重元幽幽瞥他一眼:“本统领弃暗投明,以后甘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不行吗?”
方式刚噎了一下,气道:“本将军忠君爱国,忠心耿耿,想让我谋反叛国,不成。”
周阳鹤则一直默不出声,眯眼观察萧沫等人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沫突然开口道:“方将军,你心甘情愿离开呆了三年的西南,赴南疆换防吗?”
方式刚警惕地看了过去:“公主何出此言,末将遵旨而行,并无怨尤。”
“真的吗?”萧沫叹息了一声,眼神里有着了然通透,“朝廷重文轻武,即使守边大将依然受制于文官。西南边陲几个小国野心勃勃几次侵扰大夏边疆,杀害我大夏百姓,你几次出兵浴血奋战,才打得他们狼狈退走,收复失地。然而文官一句大夏乃礼仪之邦,一句以德服人,就让你毕恭毕敬地送走那些被俘虏的敌人,还要另外赠送礼物以示友好,你甘心吗?”
“敌人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将士们舍生忘死,多少人沙场殒命,方将军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方式刚紧握双拳,想,他怎么不想?
“可你为他们报仇了吗?文官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俘不祥,你还是要乖乖将人放回去。”
方式刚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可以交托生死的同伴,战友,就这么一个个在战场上倒下,尸骨无全,可他连为他们报仇也做不到。
死了,熟悉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可换回来的是什么?
“你在战场上披坚执锐,冒死冲锋,屡立功劳。文官稳坐后方,夸夸其谈,然而朝廷论功行赏,功劳却是文官的,你只能屈膝人下,甘心吗?”
“你们冒死杀敌,后勤粮草却看人脸色。你的士兵们从战场上退下来,他们的伤残补贴和抚恤金到手上了吗?”
“带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是你,带他们驰骋疆场杀出重围的是你,他们信赖交托性命的是你。”萧沫深深叹息,“方将军,你对得起他们吗?”
打上京城,拉下皇帝,固然有萧沫的私心,但未尝不想做出些改变,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
比如重文轻武,这让萧沫好像看到另一条历史线路上的王朝悲剧在重演,外敌虎视眈眈,却苟且偷安自废武功,让人痛惜喟叹。
“够了公主,你不要欺人太甚!”周阳鹤拍案而起,对着萧沫怒目而视,“休要忘了,这是你家天下,坐在朝堂上做下这些决策的是你的父皇。”
你们都是皇家人,自己窝里斗,逮着我家将军欺负还没够吗?
是将军不想留在西南继续打下去吗?可是朝廷害怕将军功高震主,拥兵自重,恁是无视贪婪无厌,反复无常的敌人,强硬地将将军调离,然后派往南疆。
他们想要士兵卖命,却鄙夷轻贱军人,打发粮草像是施舍似的,还要将军低头说好话去求。
如今,朝廷和公主扯皮,偏又拿他们将军夹在中间挡刀,孰可忍孰不可忍。
“军师!”方式刚忙拉住他。
身边剩下的老伙计不多了,公主不是非常人,他可不想周阳鹤激怒对方出事。
萧沫却是有些委屈,眨眨眼道:“所以,不是想拉着你们做出改变嘛,你们武将难道想被文臣压一辈子吗?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抓住噢!”
呸,哪个想被文臣压?
第147章
一室静窒中,方式刚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突然开口:“军师坐下,不要对公主无礼。”
这个时候方式刚展现出他一军主将的大将之风,更沉得住气。
周阳鹤表情微黯,沉默地坐下下来。
萧沫手中的水球变成了一个冰雕小马,被她随意地放置在一边。
她诚恳地道:“文武兼重,才是治国之道,任何一方失重对国家都不是好事。如今大夏内忧外患,西南番邦属国反叛之乱,北狄时刻窥视南下,正需要如将军一般的将才为国效力,征战沙场,大夏不能再软弱下去了。”萧沫语气坚决。
方式刚受到震撼,作为武将哪个愿意憋憋屈屈地龟缩一旁,看着敌人耀武扬威?然而国力倾颓,文臣当道把持朝政,武将毫无说话余地,只能仰人鼻息,随他们腾挪摆布。
愤慨吗?方式刚不是不愤怒,他最是知道那些外邦敌国的狡诈残忍,贪得无厌,不把他们彻底打服了打趴下,对方时刻准备着扑上来啃你的肉吸你的血,迟早有一天会将大夏啃食殆尽。
然而朝堂文武百官似乎看不到这种危机,天顺帝软弱可欺,文官之间彼此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一个个只知道集中打压武将。
长期下去,武将们自知出不了头,愈加萎靡不振不思进取,不是投靠依附朝中大臣,就是引退不出,军队战力大减。
如今他竟然从一个公主口中听到忧心忡忡的话语:大夏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要想大夏不再软弱,就需武力昌盛,公主真的愿意重视抬高武将地位吗?他们真的可以一雪耻辱,重振大夏国威吗?
可是,方式刚纠结,公主只是一个女人啊,她能造反成功吗?自古以来就从来没见女人堂而皇之带头造自家反的,失败了,代价太大了。
方式刚叹息,他怕届时朝廷会更忌惮武将手里的兵权,打压无底线。
韩重元眼眸眯了一下,幽幽道:“本统领知道钱相给方将军送了一封信,信里命令将军务必除掉公主,可是如此?”
方式刚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随即小心地瞟了萧沫一眼,自己要除掉的正主就在面前,太尴尬了。
韩重元低声笑了一下,眸眼流转暗光:“不仅如此,本统领还知道,钱相是拿什么威胁方将军听令。”
周阳鹤眸光沉沉:“传言锦衣卫无孔不入,果然名不虚传。”
方式刚醒悟,是了,看来连钱如晦府中都有锦衣卫的探子。
他又想叹气了:“你连这些都知道,不错,十万大军的后勤粮草全都在钱相手里握着,由他调拨,若是不照做,大军都要饿肚子。”
虽然对方不会明晃晃□□地威胁,但是字里行间就是这个意思。
萧沫转了转眼珠:“想杀我,钱相嘛,本公主记下了。”
仇人名单又多了一个。
韩重元讽刺地勾唇:“公主殿下乃天人下凡,如果不是公主手下留情,如今的将军已经是个死人了,根本没有坐在这里说话的机会。他明摆着就是送将军去死,方将军就真的无怨无恨,甘愿随人任意摆布?”
方式刚的脸色变得难看,见识了萧沫神出鬼没的手段,他知道这是事实,运气差一点自己昨天晚上已经死了,怎能不怨?
蝼蚁尚且偷生,能不死谁想找死?
旁边的周阳鹤脸色也变得难看。
韩重元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秘辛:“两年前,方将军迎战崎国来犯,本该诛灭来犯之敌,后却因粮草迟迟不来,而因此战场失利,损失惨重。后来,押运官解释是因为突降暴雨大雨冲垮桥梁,而导致行程延误,甚至粮食淋雨发霉损坏大半。那段时间,方将军过得很辛苦吧,一边士兵要忍着饥饿迎战,一边崎国来势凶猛,不断损兵折将。”
方式刚和周阳鹤记得那场战役,因为这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事,为了节省粮食给主力交战部队,很多人就这么活生生饿了。
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后方的大营里。
在那场惨剧中,方式刚失去了许多同生共死的部下,朋友,还有亲人,周阳鹤也失去了他唯一的弟弟。
周阳鹤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死死地盯着韩重元:“说下去。”
韩重元垂下眼皮:“的确有大雨,然而事实上是押运官私下贪污偷换粮草,故意弄坏桥梁做出的假象。押运官是户部尚书的侄子,事后他害怕求助了自己叔叔,帮着抹平了痕迹。而户部尚书,是钱相的亲信。”
事后,押运官只受到了小小的惩戒,而西南大军折损三万,方式刚因此受到圣旨训斥,官降三级留用,心神俱伤。
方式刚为什么心心念念的想留在西南,就是想踏平西南诸附属小国,为那场战役里死去的兄弟们部下报仇,而现在告诉他,那是人祸,是本来可以避免的。
周阳鹤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浑身颤抖,看着韩重元的目光像是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