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躲在隐蔽处,看了看四周,这里位处山腰,悬园寺是在一片连绵的山岭峰头之中,她只去过后山,还不曾了解过这里的地形。
夜已深了,门外的守卫轮换了下,三人结伴,朝着柴房走过来。
僧人跟在晚晚身后,她回头,低声道:“大师,您先前让我安心睡一觉便可,所以,这些人,你应当是可以应对的。”
听她这般客气有礼,僧人微笑点头,“贫僧净明。”
裴露凝牌位上所刻的字瞬间映入脑海。
——琉璃儿、净明立。
净明果然深藏不露。
晚晚没有说什么,腾出空来,让净明上前对付这些守卫,她走到窗边,仰头去看头顶的星辰,辨别方位。
几声肉|体倒地声后,晚晚走到院中,月光明澈,她看向院门,在脑海中规划着离开的路,同净明商量了两句,净明一一作答,目光往对面灶房看了看。
被杀死的那统领还说过,他们绑来的,还有一些女眷。
可如今二人之间,主导的人并不是他,他念了一声佛号,没有开口去请求晚晚。
他并不是多嘴的人,这些年,他劝导了陛下无数次,没有半分用处,云妃娘娘或许是破局之处。
可她能让陛下为之注目,他亲自试了,云妃同样也不是良善之人。
晚晚注意到净明的目光,朝着灶房看过去,门边挂着一道衣料,在晚风中颤颤摇晃。
这缕衣料……是她的。
是她午间送给蔺青岚的。
蔺青岚、尚药司。
晚晚转过身,对净明温和善良地笑了笑,“我要救人。”
-
晨光熹微,山间刀剑交织的声音不绝于耳,蒙面人漫山遍野,众女眷随着晚晚一同藏在一处山洞中。
一夜随着云妃奔逃,女眷们此时形容狼狈,钗环散落,有人崴了脚,有人划破了衣衫肌肤,众人眼中满是疲惫与恐惧,听到打斗声,眼中却绽放出一丝希望。
火光、刀剑,既然有对抗,那便是有机会遇上金吾卫,只要遇上支援来的军队,她们就能彻底安全下来!
蔺青岚被侍女扶着,裹紧被划破的衣裙,抿紧唇,目光坚毅地看向山洞口处的云妃娘娘。
晚晚朝众人做了一个屏息的动作,小心地用灌木遮挡着自己,往外看了看。
天色越来越亮,此时已经能够完全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形。晚晚隐隐听到将领响亮的号令,“金吾卫左翊十二卫听令,留活口!”
山洞外,渐渐传来跑动的声音。
支援来的金吾卫还有好一段路程,附近总共十几个逆贼。
晚晚回头看了看净明。
一行人踪迹太过明显,一个晚上,她毒药所剩无几,净明也已经负伤不轻。
晚晚估算着金吾卫和那十几人大概的距离,低声道:“天亮了,前方有金吾卫,我们尽快去同他们会合……”
天际越来越亮,还有山洞前方没多少遮挡,只要逆贼往这边看一眼,她们就会又落入贼人手里。
众人没有任何异议,跟随着晚晚动作小心地离开山洞,借着山间矮坡的地形遮挡,迅速朝着金吾卫的方向跑过去。
女眷们眼中惧怕又慌忙,尽量减小动静,朝着前方奔跑。
逆贼十几人跑下土坡,一处山洞忽然入目,山洞前,遍是被踩踏出的痕迹,视线随即往侧后方看了一眼,目光锁定那些女眷们的背影。
原来都在这里。
晚晚如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逆贼齐齐追来。
她立刻想要出言提醒,嗓音却哑了一瞬,一整晚心心力交瘁,她艰难吞咽了下,声音嘶哑道:“都别回头,往前跑!”
隐隐的低泣声中,女眷们不再隐藏动静,拼命地往前奔跑。
就快了,就快了!
金吾卫就在前面,她们只要不被贼人追上,就安全了!
蔺青岚脸色苍白,渐渐落到最后。
她祖父是武将,她自幼习武,被掳走前,她与那些人交手,手臂被砍上一刀,胡乱止血之后,一晚上没有出声耽误众人行程,可是此时,她确实跑不动了。
晚晚回头看了一眼。
蔺青岚抿紧唇,不再奔逃,她握紧拳,转身面向那些还有不到几丈远的贼人。
逃不掉了,索性,能绊住一个人也好。
逆贼长剑砍来,她正要迎上去,身侧却忽然被一个力道推开。
晚晚救下蔺青岚,急急对净明道:“你先带她走!”
随后朝着逆贼道:“我是宫里的云妃!”
下一刻,长剑落在她颈上,她被人从侧面控制挟持住。
净明双手抓住蔺青岚的肩膀,提起她立刻朝着众女眷的方向会合。
蔺青岚满眼惊愕。
她听到晚晚冷静道:“我是云妃,是陛下最宠爱、最看重的妃子,你们可以挟持我,现在出逃,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逆贼眼中迸出惊喜之色,不再试图去追逃跑中的女眷,环绕着挟持晚晚的首领,迅速往山外溃逃。
染血的长剑寒气逼人,晚晚看着女眷越逃越远,可以顺利和金吾卫会合,她慢慢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尽力将脖颈往后仰,避免碰到剑锋,被裹挟着快速往山外逃去。
几乎不到一刻钟,这些人便停下,左手持剑,右手几乎要将她按在剑刃上,“云妃在我手上,你们退开,云妃就不会有事!”
此处是山林边缘,金吾卫最后一圈层的守卫就在前方。
首领大喊出声:“再不退开,我立刻割了她的首级,若是皇帝得知你们逼死他最宠爱的云妃,你们也别想活!”
士兵握紧了手中长缨,面面相觑。
晚晚仰头看着天际。
容厌不是算无遗策吗?
这回她可真的信了,快出现吧。
逆贼挟持着她一步步往前,金吾卫持着刀剑一步步被逼着后退。
逆贼大笑起来,忽然之间,他仰头看到东面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人一骑。
他僵硬起来,将长剑贴上她脖颈,晚晚觉出微微刺痛,大概割破了表皮,没有流血。
她仰头也朝着一旁看了看。
朝阳此刻跳出云际,在他身后缓缓升起,金光弥漫之下,容厌骑在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上,不紧不慢地取下战马颈上挂着的长弓和箭镞,阳光勾勒出高大的身影。
容厌张弓搭箭,指向挟持她的逆贼首领。
首领微微颤抖,将剑刃又逼地深了些,彻底割破了她的肌肤,鲜血涌出。
“只要你放我等离开,云妃就能好好地,否则,老子现在就把她的头割下来扔给你!”
晚晚闭了一下眼睛,尽力往后仰了些,首领立刻将剑刃追着抵上,“别乱动!”
她看向朝阳的方向,他仿佛身披霞光。
容厌几乎是怔了一下,低笑了下。
“你可是荣王的部下,你们到底为什么觉得,凭她的命,就可以威胁孤?”
就算此时放走这些人,凭着容厌对上陵的掌控,这些人也逃不了多远。
他说她永远不用担心破坏他的谋划,可留不留她的命,就得看他愿不愿了。
晚晚怔了怔,容厌握弓的左手衣袖微微滑下,露出腕间的佛珠和她系上的长命缕。
他神色并不认真,没有停顿,话音响起的那一刻,箭便离弦而去,尖锐的一点锋芒在她眼前迅速放大。
她睁大了眼睛。
首领一边躲避,一边掐住她脖颈,长剑更深地没入她脖颈,就要用力将她头颅斩下。
晚晚这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身首异处。
就在此时,另一个方向的暗箭反方向射穿首领手腕。
容厌的那一箭紧接着将他脱手的长剑击飞,箭尖斜斜没入首领大腿。
晚晚脖颈刺痛,全身僵硬。
容厌平静地再次张弓,寒芒携巨力几乎擦着她的脸颊而来。
晚晚闭上眼睛。
身后的首领被刺穿心脏,彻底倒下,耳边箭镞破空之声依旧不绝,每有逆贼试图靠近,便有铁箭瞬发而来。
她僵硬着睁开眼,看着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半边衣裙,撕开衣裙,手指僵着为自己止血,掌心冰凉。
不知何时,周围已被打扫干净,她耳边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走吧。”
容厌策马到她身前,披着灿金的晨光,朝她伸出手。
晚晚仰头看他,面容苍白,颈间鲜血很快浸透了包扎的衣料。
第16章 咬他
晚晚定定看着他朝她伸过来的手,一动不动。
容厌瞧了她一会儿,看她还是没有反应,“啧”了一声,在马背上俯身,手抄过她腋下,直接将她提起,放到自己身前。
金吾卫首领晁兆上前,向容厌汇报今日成果,最后犹豫道:“这回祭祀是由裴家小郎统率随行的金吾卫,裴相在寺中已经准备好认罪求情了。”
容厌单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将晚晚揽在怀中,随意道:“让他等着,孤的云妃可是受惊了。”
晚晚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她后背靠着他的胸膛,这样亲密,可她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容厌没再说什么,策马回悬园寺。
他的马术甚佳,战马奔跑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晚晚在他怀中却不觉得颠簸。
一夜精神紧绷着,此时她倚靠在他怀中,有些昏沉,小憩了会儿。
等她清醒过来,便见朱缨轻轻将她放到软榻上坐下,容厌站在窗边,斟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朱缨很快退下。
晚晚低眸看着这杯茶,抬手接过,喝了一口。
水杯温热,茶水温度刚好,无处不熨帖。
容厌瞧着她给自己包扎的手法,并不是对医术一无所知的人能做得到的。
他想到那几株有趣的当归,和那份江南来人的名单,道:“你也会医术?太医很快过来,你颈上的伤口是让太医为你处理,还是你自己来?”
晚晚注意到这两个字,也会。
她看着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茶水映出她微微漠然的漆黑眼眸。
是了,叶云瑟医术的名声,在上陵如雷贯耳。瑟瑟阿姐是作为军中女医随军出征,最后在战场上失踪,生死未卜。
晚晚咽下刚入口的茶水,没有再拉着他的手写字,反而出声轻轻道:“阿姐会医术,我便不能会了吗?”
容厌低眸看着她,神情中带了几分莫名的笑意。
晚晚知道他在看她,却没有抬头去看他的神色。
“都说久病成医,我胎里不足,自幼缠绵病榻,年幼时,一年有一半的日头都住在医馆中。时间这样久,我就算再蠢笨,也不会一点医术都不懂。”
容厌觉出她语气算不得好,甚至还自己提起了叶云瑟,他挑了挑眉:“云妃这是对孤有怨?”
晚晚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陛下直接对逆贼动手时,是无所谓晚晚会不会被割下头颅,死得这样难看吗?”
容厌笑了出来。
“果然有怨。”
他悠悠然,随意道:“孤不会失手。”
若是他真的要她死,便不会有他提前安排在暗中的那一箭。
晚晚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不会失手。
当时,那把剑已经割开了她的肌肤,只要再深一毫,划破她颈部血脉,即便是她,也救不回自己。
她问出的声音都压不住微微的颤抖。
“可万一呢?”
容厌好笑道:“没有万一。”
晚晚声音拔高了些,“可一旦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偏差,我真的会死的!”
容厌不想再多说,像是认真,也像是在玩笑一般,道:“你死了,孤可以让足够多的人为你陪葬。”
真可笑。
晚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觉得,所有话似乎都不必再说。
他就是这样。
他还会救她,已经是他对她最大的恩赐了。
她有什么可以怨的?
他对她一点动容都没有,她一直是人微言轻的那个,她一直可以被舍弃,一直不被在意。她又不是阿姐,她死在他面前,说不定他还会嫌她尸体碍事。
他都救她了,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她不能无理取闹。
晚晚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得紧紧。
可她就是很难过。
她甚至分不清,她为什么那么难过。
在这宫中,她为什么总是要这般生死跟前卑微求生?
他一句话什么意思她都必须得费心揣摩,生怕她连怎么死都都不知道。
她勉强不来自己去善良,可是师父规训她的她一直守着,只要相安无事,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害人。
可好像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对,她就是要被抛在这样的局面之中。
晚晚眼前有些湿润,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她忽然站起身。
容厌站在软榻跟前,她一站起来,便几乎是扑到他怀中。
晚晚拉住容厌的左手,一把掀开他的衣袖,看到他从昨晚到今日,她系上去,或许他还不曾有时间解下来的五色长命缕。
容厌如今甚至习惯了她总是直接牵他的手,神情淡淡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扯住他腕上的长命缕,手下用力,直接将其扯开,重重扔到地上,
容厌看了眼地上被扯地变了形的长命缕。
晚晚将他衣袖撩地更往上了些。
她握紧他的手腕和小臂,忽然低头,直接狠狠咬上去。
容厌挑了一下眉。
晚晚眼睛有些干涩,分不清是一晚上没有休息导致的干涩,还是心里莫名其妙的难过让她这样不争气地难受。
她心里很酸涩。
容厌他救下她了,她好好的,她没死,他没有错,都是她不知足。
可她不高兴,她非常难过。
晚晚狠狠用力咬下去。
她能察觉他手臂紧绷起来,晚晚不管不顾,不在乎他接下来是不是要扯开她、掐死她,她只想用力咬地再狠一点。
口中漫开浓郁的血腥气,她的牙齿陷入他小臂的皮肉之下,几乎像是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容厌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发狠地咬他,他手臂因为疼痛青筋鼓起。
她似乎真的要将这块肉咬下来,流出的鲜血已经多到沿着他的指尖往下滴。
他看着她咬,没有推开她。
晚晚眼眶脸颊都开始发酸,终于松了口,唇瓣下颌上都是他的血,她抿紧唇看着他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臂。
他手臂薄薄一层漂亮的肌肉,原本很好看的线条此刻被她咬出深深的伤口。
容厌看了一眼自己手臂称得上惨不忍睹的模样,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