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谎话被她拆穿,周鸣玉故意笑他两声,而后转身仰靠在他腿上,抬眼看着漆黑夜幕里融融春月。
小舟靠岸,周鸣玉起身。杨简在船舱里放了块银子,这才上岸将绳子绑好,仍旧如上船时那样两腿跨着站好,手臂揽着周鸣玉的腰,将她抱上了岸。
他把手杖交到了周鸣玉手里,而后手掌翻开,牵住了她另一只手。
她的手有些微微的凉,杨简轻轻捏了捏道:“还说不冷。”
周鸣玉解释道:“我是气血不好,才有些手冷,真的不冷。”
杨简听着这话,道:“那改日再去龚大夫那里,给你开些补药。”
周鸣玉问:“改日是哪日?哪日才有空?”
她故意又拿那天的话问他。
杨简笑笑,道:“你来定,我哪日都可以。这回走之前,一定带你去看。”
周鸣玉听见这句,重复道:“走?”
杨简这回顿了顿,才道:“这次,就不带你一起了。”
第36章
周鸣玉看着他,反倒笑了,道:“谁要让你带我走了?我自己在上京不好吗?”
她微微凑过身去,促狭道:“杨简,你就这样离不得我?”
杨简捏了捏她的手,道:“你没良心,听到我走,居然这么开心。”
周鸣玉但笑道:“我就不问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了,但你什么时候走,总能告诉我罢?”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
杨简答道:“还有三五日罢。”
他说完又觉得好笑,道:“现在倒是体贴。怎么反倒是从前更爱打听我行踪,见面就要问我?”
周鸣玉白他一眼,道:“谁打听你了。你处处为难我,每句话都要拿捏我,我躲你都来不及,满口胡言乱语罢了。”
杨简想起之前自己想见她,回回没话找话,心里也觉得自己幼稚,但此刻听她说起来,一不能反驳,二不好解释,干脆拿别的话带过。
“我这次走,时间恐怕不短,你一个人在上京,躲着点原之琼。”
他叮嘱她,说到这里,没忍住,还是问道:“原之琼来找你时,必然给你说了我许多坏话,叫你站在她那边对付我罢?她说什么了?”
周鸣玉不想提原之琼那些话,只道:“知道是坏话你还问什么?”
她把问题抛回去,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她说什么?”
杨简淡道:“这些年对付她几回了。小姑娘那点手段,多少能猜到。”
周鸣玉本就好奇原之琼的变化怎么这么大,如今听杨简说对付她好几回,便直接问了他。
“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了她?我与她见了几回面,瞧着她讨厌你得很,看见什么都能想到对付你。”
杨简紧了紧眉头,啧了一声,明显是嫌弃这个麻烦。
周鸣玉看着他这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脑子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她不会是喜欢你罢?”
小时候原之琼和他们一起玩儿的时候,叫杨简满口“阿兄”,也挺顺嘴的。
如今杨简一直不娶亲,她回京却对杨简针锋相对,还和他的同胞兄长定了婚。
该不会是什么爱而不得、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最后便反过来因爱生恨故意报复的戏码罢?
杨简敲了她脑袋一记,无奈道:“胡说什么?”
小时候比起他,原之琼分明更喜欢黏着谢惜。每次杨简来找谢惜的时候,原之琼第一个不乐意,没少背着谢惜给他脸色看。
他总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原之琼从小就和他不对付,喜欢谁也喜欢不到他头上来。
杨简垂眼瞥了下周鸣玉。
也就她那会儿不注意,不知道原之琼天生坏种。
周鸣玉看见了他瞥自己这一眼,道:“看我干什么?你不会盘算着怎么狡辩罢?”
杨简发现她如今当真是胆子大了,和他说话的时候,再也没了之前那种假装的小心翼翼。
他倒是听着舒心了许多。
“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做什么?”
周鸣玉追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腻腻地黏着他说话:“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在外面胡说。”
杨简一向是软硬不吃的人。
前提是他没遇到她。
他犹豫着不肯开口,最后还是耐不过她一直缠他,只得道:“端王三年前带着她回过一次上京,那时候就有为她定亲的打算。原之琼自己挑中了一个,不过没成。”
周鸣玉见他吞吞吐吐,催问道:“你搅黄的?”
杨简思忖着措辞,道:“是原之琼晚了一步,对方另娶了旁人。”
周鸣玉不解:“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简无语道:“因为对方娶亲的时候,我是第一个支持的。”
周鸣玉听得直乐,没忍住笑了出来。
“就这?”
杨简想起这事仍然觉得无语。他一向知道原之琼的想法与常人不同,但也没料到她会因为这么件事记恨他这么久。
不过——
杨简想了想,还是直白地告诉周鸣玉道:“我先前叫你小心原之琼,不是因为和她不对付。一来,她想法与人不同,谁也不知道会因为什么事得罪了她。二来,她向来在封地呼风唤雨,养得她如今想要什么就非要得到什么的性子。你和她走得近,不是好事。”
周鸣玉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记住了。”
她彼时以为这二人是互相不对付。因为保持着少时的回忆,总觉得原之琼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不肯将她想得太坏。
如今看来,是她幼稚了。
原之琼无法无天,的确是如杨简说得这般,想什么是什么。
周鸣玉把手杖交到杨简另一只手里,自己两只手抓着他的手慢慢地晃。
她仰头看着梢头微暗的月亮,随口聊天:“旁人嫁娶,与她何干,与你又何干?因为这事厌你,真是好没道理。”
杨简问:“你不信?”
周鸣玉道:“听起来不可信,但我勉强信你一回。”
杨简虽厌原之琼,倒不至于拿个姑娘家的事浑说。若不是她今日缠着问他,恐怕他也不会主动提。
杨简哼了一声。
周鸣玉问道:“那她如今主动嫁给你兄长,怎么还想着要对付你?”
杨简淡道:“嫁不了。”
周鸣玉早就猜到杨简不同意这桩婚事,听到这句,想起前话:“你还真要把她婚事搅黄啊?”
杨简嗤道:“都轮不到我做什么,原之琼可看不上我七兄。”
周鸣玉笑道:“你就这么说你七兄。”
杨籍从小就一副笑模样,对人温柔和气,从来不和人生气发火起冲突。
最关键的是,杨籍一贯向着她。
杨籍虽然资质在这一代里是平庸了些,也没做成什么高官,但人品和脾性都是好的。原之琼无论是想要一个无能又有势的丈夫,抑或是一个人品不错的丈夫,杨籍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杨简很客观地说:“我七兄是不错,不过先前她看上那个,的确更好些。”
嘶。
原之琼莫不是还念着前头那个成了婚的罢!
周鸣玉来劲了,凑上去攀上杨简胳膊,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杨简干脆别过脸,半点不理会她,把她从自己胳膊上扒拉下来。
他扭头,下巴点点旁边的大门:“回来了,快进去罢。”
周鸣玉掐他一把,气道:“你吊我胃口!”
话说一半,最是讨厌!
杨简笑,轻轻推推她,道:“天都晚了,快回去罢。明天我来接你去看龚大夫。”
周鸣玉抱着胳膊要挟他道:“你不告诉我,我明天就没空。”
杨简若有所思地瞧着她,莫名看得她有点退缩。
他问:“我告诉你这么多,你给我什么好处?”
周鸣玉想起之前欠他的那一堆东西,果断扭头进了绣坊,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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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杨简果真上门来接她。
还是如上次一样,套了辆不起眼的马车,他没露面,由丹宁进绣坊来叫她。
周鸣玉下楼时瞧见丹宁。
丹宁这次看周鸣玉的目光,明显淡然很多,上回那样疏离的态度,仿若未存一般。只是脸上的笑意客气,比不得小时候对待谢惜那样真切。
周鸣玉和丹宁打过招呼,上了门口的马车。
杨简掐着时间,特地等周鸣玉吃完早饭再来,但即便如此,还是给她备了点心茶水,等她一上来,就取出食盒来递给她。
周鸣玉拿着热气腾腾的栗子糕一路打牙祭,直到马车停在了龚大夫的院落门前。
杨简照旧先下车,将周鸣玉抱了下来。他十分自如地拉着周鸣玉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周鸣玉先前来过这边两回,也算和龚大夫熟悉了许多。这回进来看见人,她便从杨简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熟稔地同龚大夫打招呼。
杨简郁闷地看了眼她甩开他的背影。
这一点风月官司都被龚大夫看在眼里。他笑着盯了杨简一眼,招呼周鸣玉进去检查。
周鸣玉近来一直好好养伤,龚大夫开的药,该吃就吃,该敷就敷,所以恢复得很好。龚大夫帮她检查过后,给她调整了药方,又要去拿新的药膏续上。
杨简便在一旁请他再给周鸣玉把把脉,开些补身的药。
龚大夫见周鸣玉不反对,知杨简已与她说通,便好好为周鸣玉把了脉,又问了几句,最后给她拿了一道食补的药膳方子,叮嘱她回去吃着,慢慢调理。
周鸣玉道好。
龚大夫去帮周鸣玉配药,周鸣玉主动起身问:“龚大夫,外面的草药,需要我帮你收拾吗?”
她前两回来,帮老人家做了些活,龚大夫瞧着很是开心,夸了她好几句。
龚大夫于是道:“外面敞开口子的那两袋子草药,辛苦姑娘帮我了。”
周鸣玉道好,和丹宁一起去了院子里。
房间里只剩了两个人,杨简站去龚大夫身边,问道:“她前两回来,如何?”
龚大夫站在药架前,一边抓药,一边笑着道:“是个好姑娘,自己虽腿脚不便,但每次帮我做些活儿才走。药都按时吃,听话。”
杨简听着龚大夫夸奖的话,陪着笑了一下,又顿了片刻,问道:“她可问什么了?”
龚大夫脸上的笑落下来,看了他一眼,转回头,叹了一声,方道:“她听说我从前做过太医,同我打听太医院的事。”
他问杨简道:“是你同她说的?”
杨简点头道:“是。”
龚大夫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小子,你老实告诉我,外面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来历?你与她如此,究竟是要做什么?”
杨简沉默。
龚大夫道:“这是你带来的病人,我会好好医治。但你若是不肯说,之后也莫叫她再来了!”
他分外恳切,苍老的眼里尽是对杨简的关切:“我到了这个年纪,还怕什么妖魔鬼怪?可你还年轻,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不可以身犯险,不可惹祸上身!”
杨简垂首,道:“我都明白,龚大夫可以放心她的。她若想知道什么,龚大夫只作听不出来,一点一点,都告诉她罢。”
龚大夫气得捶了杨简一拳,斥道:“你小子油盐不进!我说这话是害你的?”
杨简苦笑道:“龚大夫,她小时候,你见过的。”
“什么我见过……”
龚大夫嘟囔着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直直停留在杨简的脸上,满眼都是震惊与讶异,见杨简认真,又将目光转向院里。
阳光下坐着的姑娘挽着袖子,面庞秀丽又干净。
“那是,谢……”
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满面戚色。
“杨简!你好生糊涂啊!”
第37章
今日之前,龚大夫一直以为,周鸣玉打听太医院,兴许只是一时好奇。
他原本想着,杨简难得动了这样的心思,周鸣玉又听话温柔,应当是很好的。
可是杨简今日这两句话,惊得龚大夫魂不守舍。
他实在是站不住,扶着药架躬身去寻身后的椅子。杨简看到,连忙上去扶他。
龚大夫颤巍巍坐下,挥开杨简手臂,口中不住道:“杨简,糊涂啊。”
杨简屈膝在龚大夫面前蹲下,垂首恳求道:“龚大夫,我心里清楚分寸,你莫要和她说穿。”
龚大夫将手中的药盒重重放在一旁,由于顾忌着房门未关,犹然不忘压低声音。
“你有什么分寸?杨简,你须得知道——满门血仇啊!她过了多年,改头换面回了上京又来找你,岂能是一无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