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玉:……
不愧是最虎的六姐。
在其他姐妹想着和家人赴死,为家人收尸,给家人伸冤的时候,她这好六姐已经打算拿一副药毒死所有杨家人了。
周鸣玉默默道:“没成功罢……”
谢愉白了她一眼,道:“快成了。我们那院子的人都倒了,再来两次就能死透。倒是杨宏差一点,实在可惜。”
她愤愤然地啐了一口,道:“这老东西半死不活地拿药吊了两个月,居然又活了。我要是能多待两日,药不死他我也要提刀进去砍了他。”
周鸣玉心里默默地浮出对谢愉的万分钦佩来。
谢家那时风雨飘摇,谢愉一个姑娘家身在杨家大宅里,必然处处受人管制。即便如此,她居然还能想办法弄到毒药,慢慢地下在他们的每日饭菜里。
甚至于,她几乎就要成功了,并且如今还能活着离开那里。
还得是你啊,我的姐。
周鸣玉听出里面的波折,迟疑了一下,问道:“姐姐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杨家必然不会放过姐姐的……是杨三带你出来的?”
谢愉听见这个人,脸上的愤怒和恨意淡下来,渐渐落成了一片荒凉的死寂。
她目光落在一旁,安静了一会儿,问:“上京那边,是怎么说我和他的?”
周鸣玉答道:“只说是杨三郎带着夫人出去另居别地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谢愉微顿,接上了周鸣玉前面的问话,道:“当时我下毒不便,来不及我循序渐进,所以杨家人一齐发病,很快就抓到了我。杨宏原本是要处置我的,是他从床上爬起来,到杨宏面前保下了我,然后将我带了出来。”
周鸣玉坐在谢愉旁边,悄悄打量谢愉的脸色,瞧见她明显沉寂下来的目光。
“他自己都要死了,父母也情况不妙,也不知是谁给他的本事和胆量,居然敢连夜带着我离开杨家。我心道家人之仇未报,不能死在杨家,就跟他走了。横竖他一路上都避开了杨家人的追踪,也还算安全。”
从前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口中三句话不离对方,如今谢愉提起来,却只是用他代替,一句名字都不叫。
周鸣玉自然发现了这一点,试探着问道:“那他人如今在何处?”
“不知道。”
谢愉吸了吸鼻子,又露出狠狠的目光,道:“我管他在哪里!他觉得我回去就是送死,坚决不肯放我离开,我又怎么可能放着家人不管,和他在外面东躲西藏?我捅了他一刀走了,没管过他去哪里!”
周鸣玉听见这一句,再一次感慨于谢愉的悍猛,心想那杨三郎如今都不在上京,怕不是剧毒加上这一刀,直接死在外面了罢?
但他若是死了,杨家不该毫无动静的。
谢愉的眼睫颤了颤,随后又道:“他要是死了,杨家人自然会来找我的。如今我过得安安稳稳,那就证明他还活着,不必管他。”
周鸣玉点点头。
谢愉摆手道:“不说他了,我还要问你呢。你当年若是跟着仆婢们,应当是被发卖出去了,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周鸣玉把自己在外面设法转为普通奴籍和回到上京的事都说了,然后道:“我这次得了来滨州查账的机会,想着来查查保育堂。当年二哥身边的那个亲随朱之隅,我记得他是有孩子的。我想着,若是能找到那孩子或者朱之隅的遗孀,或可知道一些事情。”
谢愉点头,道:“难怪。我初初听说有人到处在查保育堂名册,便留意起来叫人去查,发现除了你们,还有宫中的女官,还有人用其他渠道打听。我担心此事中出了什么意外,才叫人去灭口的。”
周鸣玉一听这话,立刻道:“宫中那女官与我相识,是我同她打听的,另外我还托了这边的掌柜去问。姐姐说的应当都是我这边的人,莫非也去派人行刺了?”
谢愉拍拍她的手,道:“莫慌。我们之前也是疑惑,这些人来此有段时间,并没有查过保育堂名册,调查之后才知,是与上京来的人接触之后,他们才开始留心这些。所以我与青哥商量之后,只叫人去取你性命,至于其他人,只需带走他们调查的手册即可。既然如今知道对面是你,待他们回来,青哥在外面接应,会帮你处理好后续的。等你过了今晚回去,绝不让你面对他们难办,你只当不与我们相识就好。”
周鸣玉这才放心下来,可面对谢愉的谨慎,她又有了别的疑惑:“姐姐为何如此在乎保育堂名册,甚至不惜命人去刺杀?姐姐身边这么多人,果真是保育堂里藏着秘密,所以要这般保护?”
谢愉轻叹了一声,拉着周鸣玉的手,低声道:“十一娘,二哥的孩子还活着。”
第66章
周鸣玉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她眼睛睁大,直接站了起来,重复确认道:“二哥的孩子?”
她不可思议地道:“不是说嫂嫂在收到降罪旨意之后,惊动早产生了个死胎吗?那孩子还活着?”
谢愉点头,面带隐痛,道:“就是那朱家嫂嫂,当年又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眼见着嫂嫂早产,又有官兵来守,知道情况不妙,所以直接撞了柜子,当场见红生了个死胎出来。朱家嫂嫂忍着没声张,叫嫂嫂的侍婢过来,把两个孩子换了。”
她提到这事,面上仍旧是不忍和悲恸:“朱家嫂嫂为这事伤了身子,我来这边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如今就只剩下她的大儿子还有二哥的儿子,都藏在这边保育堂里,全都随朱家嫂嫂姓秦。她大儿子叫秦漫,二哥的儿子,就叫秦游。”
周鸣玉慢慢消化了这一长段话,缓了一会儿,方问道:“朱家嫂嫂呢?”
谢愉道:“找了处好地方,安安静静的,不受打扰。我每年都带着两个孩子去瞧,叫他们记得母亲的墓。”
她微顿了片刻,道:“二哥二嫂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孩子也没见过他们。朱家嫂嫂养了他那么久,我没告诉他真相,两个孩子至今都以为彼此是亲兄弟,也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朱之隅。”
周鸣玉点点头,道:“这样好,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好。难得有个干干净净的孩子,何必把他牵扯进来。更何况,朱家嫂嫂到底对他有救命之恩,认她作母亲也是应当的。”
她看向谢愉,问道:“我能去看看两个孩子吗?”
谢愉道:“自然可以,只是今天晚了,把孩子叫起来奇怪。回头再寻机会罢。”
周鸣玉感慨于谢家居然还有别的血脉留存,又感慨于这位朱家嫂嫂的恩德仁义,一时难言,最后同谢愉提醒道:“姐姐既然护着他们,没有再提到朱之隅的名字,那就千万别再让他们和谢家军扯上关系。姐姐可还记得清河郡主原之琼吗?”
谢愉点头道:“记得,你们小的时候,玩儿得很好。”
周鸣玉无奈摇头道:“我在上京时,与她有过些来往,此女手段狠毒非常,野心也磅礴,甚至于主动设计谋害了自己的兄长。我与她交往,得知当年杨家陷害谢家,端王府应当也在其中插了一手。我不过是以谢家的名义稍加试探,原之琼和端王府便立刻有了动作,若是叫他们知道谢家真有血脉尚存于世,恐怕有大危险。”
谢愉不知道上京的弯弯绕,听到周鸣玉这样提醒她,便谨慎地应下了。
但她乍一听此言,仍旧有些惊讶。
“我记得她小时候,是个挺内向乖巧的小姑娘。怎么,你这次在上京见到她,她变化这么大?”
谢愉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主动谋害自己的兄长,这是怎么回事?”
周鸣玉便将在上苑时,原之琼换了原之璘的马鞍的事告诉了谢愉,讲此事时难免讲到了原之琼想要谋害自己。
她担心谢愉担心,没有多言自己坠崖的事,只是浅浅带过有人来刺杀,不过强调了自己没有受伤,平安躲过了刺客。
谢愉明显不相信。
“她为了达成目的,连亲哥哥都能杀,居然会如此轻松放过你?”
她猜到八成是周鸣玉为免自己担心才这样说,但无论如何这事已经过去,她也就没再多问,只是思忖着道:“她有那么个父亲,倒也难免养得歪些。”
周鸣玉问道:“姐姐这话怎么说?”
谢愉道:“我在这儿,也听说过晋州的事儿。端王在那边铸私钱,没少盘剥钱财,日子过得穷奢极侈,别院都建了好几座。但是他们百姓的日子可是过得苦,不少年轻人都从那边跑了。”
她冷笑一声,道:“也不知上面那位是怎么治下的,这种蠹虫也能留到今日。”
谢愉狠起来连皇帝老子都骂。
周鸣玉听到端王铸私钱的事,连在滨州的谢愉都知道了,也是不免有些惊讶,道:“我听说,他在隔壁娄县的那座铜矿开了私井,偷运了不少黄铜出去,朝廷应该已经派人去查了。他铸币敛财,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避讳吗?”
说到这事,谢愉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周鸣玉问:“姐姐知道什么吗?”
谢愉摇头,道:“关于此事,我这里兴许有些事,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入鸟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倒能关联得上。你莫要着急,我明日叫青哥去查一查,清楚了再同你说。”
两姐妹坐在一处,了解了彼此这些年的经历和事情,又互相交换透露了各自所知的消息和情况。谢愉看着窗外,感慨地拍了拍周鸣玉,道:“这一说话,没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你若不急,和我睡一会儿。明天早上,叫青哥送你回去。”
周鸣玉骤然见到谢愉,也不想和她分开,立刻点头说好。
两个人一起吹灭了灯睡下,像小时候一样,亲亲热热地在一床被子底下贴在一起,手拉着手没有松开。
谢愉一时睡不着,听着周鸣玉的呼吸声,也不像睡着的样子,就在一片黑暗里问她道:“方才没问你,你说你身边那个护卫是杨简的人,是怎么回事?”
周鸣玉缩在她肩头,嗫嚅着道:“就是因为原之琼在上京怀疑我,杨简害怕我遇到危险,就安排了他来保护我。平时只藏在暗处,并不主动现身。”
谢愉拍拍她手背,道:“我哪里是问那个护卫怎么样?我是问,你和杨简是怎么回事?”
周鸣玉抱紧她手臂,有些难言地解释道:“他和原之琼各执一词,我不知道该信谁,索性两头演戏,装作亲近模样,互相套话罢了,没有什么。”
谢愉当年性情直率,主动追求杨三郎,哪能不知道男女之间的那些风月。
她直白问道:“互表心意了?谁先戳破的窗户纸?”
周鸣玉默了一瞬,道:“他。我故意逼他说的。”
谢愉笑了一声。
周鸣玉有些忐忑,因为面对的是自己很有威严的姐姐,又不明白谢愉的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谢愉同她道:“你兴许不知道,但我是听说过的。杨简当年知道谢家没了,忤逆杨宏,被带到祠堂动家法,打断了一条腿。”
周鸣玉微怔,想起杨简从前说的那句“长大后便没被这样打过”,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谢愉继续道:“杨简从前对你用的心思的确是真的,我不否认。至于他如今如何,我没见过,也不作评价。你的确是为了报仇,想要套消息,这话我信。但你心里对他有没有别的心思,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周鸣玉感到身上有些发冷,答道:“我清楚。”
谢愉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在黑暗里沉默了许久,谢愉突然道:“我没有在责怪你,这种事,错不在你。”
周鸣玉抱着谢愉手臂,往她肩头蹭了蹭,有些无力地问道:“姐姐还喜欢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杨三郎。
这次谢愉没有回答了。
她就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句:“快睡罢。”
次日,天光微凉,谢愉和周鸣玉一道起身。谢愉娴熟地给自己易好容,带着周鸣玉去厨房做早膳。
有大些的孩子早起帮忙砍柴烧水,谢愉给周鸣玉使了两个眼色,叫她瞧见了秦漫和秦游两兄弟。
半大的两个少年,抱着木柴跑来跑去,又是端碗又是拿筷,十分听话懂事。
周鸣玉寻了个话口,和他们聊了几句,听他们说如今在这里读书习字,还与薛峰青习武。
稍大些的秦漫道:“我要好好练武,以后做大将军,将滨州的海防线守得牢牢的,绝不叫贼寇犯境一步。”
周鸣玉笑着夸他有志气,说好好同薛叔练习,将来必有用武之地。
而后又转过去问小秦游:“那小游呢?以后想做什么?”
秦游比起秦漫,性格就腼腆内向得多了。他抿一抿唇,道:“我不喜欢习武,也不想做大将军。”
周鸣玉挑了挑眉,余光里看见谢愉的表情并无惊讶,想来是早就听说过秦游这话。
周鸣玉便一笑,道:“不习武也没什么不好。大将军在外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也要有治世能臣在内,摒除奸佞,还天下以安康太平。”
秦游亮着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
周鸣玉和众人一起吃过饭,薛峰青带着周鸣玉去柴房,快到时同她道:“我便不与姑娘一同进去了。两匹快马已经备好,从此处后门向东去,不远便能见到。”
周鸣玉点头,又感激他道:“薛大哥,这些年多谢你照顾我六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