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三口
一个巴掌在薛敖凑上来之前将人打醒。
阿宁原本的不知所措在看到少年凑近放大的脸时烟消云散。
耳边又想起晏枭跟她说的, 陛下赐婚辽东王与郡主,择日完婚...
薛敖眨了眨眼,有些怔愣地看着阿宁。
“你想做什么?”阿宁瞥了眼少年微红的脸颊, 银发如雪, 圆眼中依旧是勃勃意气, “几年未见, 你这脸皮是愈发厚了。”
薛敖面上带些处委屈来,“你变了阿宁,以往你都让我...”
阿宁坐下, 看他像条偷不到骨头的大狗一样垂头丧气,心中的酸涩被冲淡了几分, 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 “听闻王爷得圣上赐婚呈秋郡主, 听闻郡主乃锦川数一数二的美人,倒是要恭喜王爷了。”
薛敖心下一抖,急忙凑上前去,咬牙道:“该死的谢王八, 他看我不在大燕就祸害我。我哪知道那什么郡主是什么张三李四,阿宁你放心,等我回去就去找谢缨算账,不与那什么劳什子郡主扯上关系。”
少年发起怒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生动, 像极了那年阿宁与金绮玩疯了, 薛敖蹲在门口抓人,连眉尾上扬的弧度都是分毫不差。
唯一区别的, 就是他素来只有嚣狂的眸中, 平添了几分患得患失。
阿宁知道薛敖在担心什么。
以如今辽东军的势力,莫说是拒婚, 就算是强娶一位郡主县主也不算难事、薛敖怕的是她,阿宁本以为经过三年分别,薛敖对她的执念不会再那般强烈,可如今一看,这人分明是怕极了。
怕她再突然消失,怕身边的小姑娘忽然某一天就杳无音信,让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阿宁眨眨眼,叹道:“可你如今声名显赫,若是退婚,那位郡主只怕名声受损。”
屋中忽然静默了许久。
阿宁觉得有些奇怪,正要抬头去看薛敖,府中下人突然通传沈要歧来访,阿宁起身去迎,却在路过少年时被一把拽住。
薛敖眼尾发红,“陆霁宁,你为了大燕百姓不受战乱躲了我三年。我这几年不敢睡觉,一闭眼睛就是你在跟我哭,说你身上疼,你知不知道三更的风是最老实的、寅时的月亮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我那时是想把这上京的所有人都杀了。是,我薛敖的媳妇儿心怀大义,这是福气,我认栽,我不跟你计较。”
“可是阿宁,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不认识的郡主在你心里都能比我重要。”薛敖这几日有些风寒,情绪波动下不免吸了吸鼻子,“她名声受损?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就想守着你过一辈子,想和你回辽东堆雪人骑追云...打七岁起我就喜欢你,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想过除了你我还能娶谁。”
“陆霁宁,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薛敖摸了摸阿宁如云般的青丝,“阿宁,你疼疼我吧。”
...
沈要岐今日来沈家实则不是为了薛敖,而是阿慕半夜魇到了,白日里起来就提不起精神,适才摔了一跤,现在还躺在床上可怜兮兮地小声哭。
沈要歧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女娃,只轻声问小阿慕要什么,小丫头说要找大狗狗。
苍南剑宗倒是养了不少的狗,可抱进来许多只,阿慕都只是摇头,沈要岐不知怎的灵光一现,问阿慕那大狗狗是不是抱着她的银发男人,阿慕这才点头应是。
不过这话沈要岐可不敢同薛敖讲,他本就心虚,又怎么敢凑上去给薛敖收拾。
只是他在屋外等了好久也不见阿宁和薛敖出来,等两人一前一后地出门后,沈要岐低下头,不敢去看如今气势非凡的薛敖。
“你找我做什么?”
薛敖拧眉,不耐地看向面前这耍了他好大一圈的男人。
沈要岐恭声道:“王爷,您带来的那女孩生病了,吵着要见你。”
这话说得有歧义,薛敖忙回头看阿宁的反应,又沉声斥道:“你这嘴怎么说啥都变味,快说我闺女怎么了?”
此言一出,连阿宁都瞪大眼睛看向前头那面露焦急的少年。
等沈要岐带着二人去见阿慕时,薛敖一五一十地将夫音国之事说与阿宁。听薛敖说国主夫妇殉国,阿宁悲从心来,眼尾生了红意。
阿宁看向薛敖,“薛子易,多谢。”
小阿慕精神不济,钻进薛敖的怀中时还不清醒,大夫说是夜里没睡好,叫人哄着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阿慕抓着薛敖的衣角不松手,阿宁又不放心小丫头,等三人好不容易折腾好,就是阿宁抱着小阿慕,薛敖伸臂揽着两人的景象。
见状沈要岐摸了摸鼻子,深觉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多余,便带着下人离开,给一家三口留块清净地。
薛敖此时此刻是三年来最舒心的时候。
用他爹的话说,就是媳妇儿孩子热床头,黄金万两都不得换。
少年长开了许多,以往稍显稚嫩的胸膛此刻在阿宁的脊背覆盖,□□可靠,似乎还能听到他极为生动有力的心跳声。
一缕黑发与银发缠绕,在日光透过层层纱幔的照耀下有些暧昧,又格外相衬。
“她叫薛慕宁。”薛敖忽然轻声道:“我闺女叫薛慕宁。”
阿宁怔怔,察觉到身后温热的气息靠近在耳侧,手心不可抑制地发麻。
“阿宁,我知道你是那个办了许多大事的沈敏,就像好久前你同我说过的,你不是那种甘心呆在后院的姑娘,你那时要我好好想一想如何做,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青梨子香萦绕在鼻侧,薛敖恨不得狠狠吸上一口,只是到最后还是放缓了动作,小心地将心爱的姑娘圈外怀中。
“你很厉害,连我都知道苍南有个敏学,所有的女子有书可读。金绮此前跟我夸过许多次沈敏,说她一定是位心胸眼界都极为开阔之人。果然,我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我媳妇儿就是这么厉害,谁都比不上。”
阿宁被他有些孩子气的话语笑到,小声轻笑道:“薛子易,你这段时间没少吃核桃糕吧,怎么嘴巴这么甜了。”
“阿信买的那个核桃糕又涩又干,谁知道他在哪找的,难吃死了。”薛敖吐槽完,见小阿慕不舒服地扭着,又压低声音,“阿宁,你想做沈敏就做沈敏,想做陆霁宁就做陆霁宁,总之你是谁,辽东王妃就是谁。”
见阿宁不说话,薛敖又把人搂紧了些,“我觉得吧,这个敏学这么好,就不应该只开在苍南,你的故乡辽东也需要啊,你觉得呢?”
见小阿慕睡得脸蛋红扑扑,薛敖忙补充道:“谢缨如今忙于国事,不会管我们,那赐婚之事你不必在意,不过既然我家阿宁担心那什么秋天郡主不好过,我就再装次太监好了,反正他们几年前就说我不行。”
阿宁叹道:“你何必呢?我是心悦你的,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我们如今都长大了,有些事总归要好好考虑后再做决定。”
小阿慕又扭了扭。
“唉,我这便宜闺女可怜。”薛敖灵光一闪,把脑袋轻轻靠在阿宁肩上,“小丫头最喜欢你,阿宁,给我们爷俩一个家吧。”
第112章 娶我
——家。
若她的出生便是为了兄长, 那么这些年来的病弱折磨便显得更为可笑。
三年之间她不得靠近上京,三年之后也没了心思离开苍南。阿宁心口不可避免地跌宕起来,刚到苍南之际, 她日日忧思, 每逢月圆便格外想念父母。等到一些时日后沈要歧联系上兄长, 凭靠着书信往来才稍许慰藉思家之情。
后来兄长将她出生病弱缘由和信脱出, 阿宁备受打击,也被信中亲长的挚真言语打动。
可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阿宁轻轻眨眼,眸中露出些迷茫和无助来。
薛敖好久没见过小姑娘这个样子, 眼下只觉得心口都被她揉皱了,紧了紧手臂道:“阿宁, 你喜欢苍南, 我和阿慕便留在这里;你想回辽东, 那整座北城都是你我之家。“
“若你想去上京也无妨,我薛家给他姓晏的卖命流血,如今辽东十万大军压阵中州,他谢缨绝无可能造成威胁。”
怀中的阿慕嘤咛, 像是舒服极了般咂嘴,薛敖贴近阿宁耳边,“阿宁,我都随你, 只要你还要我。”
后心滚烫, 隔着一层单薄的春衣,阿宁仿佛听到少年如雷般的心动。
她知道, 薛敖现在很紧张。
从小到大, 阿宁总是能见到薛敖这副模样,纵使他在人前看起来桀骜嚣狂, 可阿宁知道薛敖也会怕。
当年辽东军逼入绝境,布达图大半势力侵入大燕北域边关,薛敖临危受命,担起辽东大旗。面对来势汹汹的北蛮铁骑,他带着神獒军杀出重围,直捣北蛮老巢。
谁人不赞他一句少年英杰,可阿宁却知道薛敖几度崩溃,也曾在不为人知的暗夜中对着父亲留下来的红额带怔愣慌张。
到最后,他收服北蛮各部落,结束了大燕北境长达百年的战乱,却亲手将最喜欢的姑娘送到上京,以致于之后三年音信全无。
银白的发丝柔软服帖,垂落在阿宁的手心,仿若无意般搔动,自心底蔓延出一股痒意。
满头银白的薛敖并不叫人觉得奇异,他眉目俊朗,眸色澄澈,三年的时光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看过来的眼光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滚烫。
“薛子易。”阿宁捏了捏手心,“我并非不想回辽东,只是眼下敏学创办不久,若我撒手离开,那些历经千辛万苦才挣开束缚的姑娘们又该怎么办?”
“我心悦你。”
薛敖心跳仿佛停滞一般,身畔的青梨子香跟着小姑娘的话语一同钻进脑子中,滚滚潺潺,嗡鸣不止,他再顾不得其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大型野兽般将下巴搁置在主人的肩头,口中也发出呜呜声。
阿宁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心意。不要说是三年,哪怕是五年、十年、三十年...只要是陆霁宁的心意,从来就只有一个名字。”
她侧了侧头,瞥见少年俊朗的侧脸,“薛子易。”
“薛子易,现在我问你,若我要你陪我留在这贫瘠潮湿的苍南,你可愿意。”
“我当然愿...”
薛敖吸了吸鼻子,蹭着阿宁单薄的肩头,“我要娶你,将大燕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沈要歧这个混账,我早就把你抢回辽东,管他谢慈生发什么疯!”
“再者我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聘礼,辽东前十总能排上的。”少年尾音上扬,听着仿佛有些得意,“阿信那几个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总笑话我抠门...阿宁,我要娶你,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你现在一句话就想把我弄过来,太奸商了。”
阿宁失笑,心道这人几年不见变聪明了许多,眼下还会讲条件了。
小姑娘腰肢纤细,薛敖又收紧了些手臂才将她圈满,只是阿宁怀里抱着个咂嘴的小阿慕,背后又挂着个高大的薛敖,顿时有些受不住。
将阿慕放在床头掖紧被角,她回头看向一脸怨念的薛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从前薛启总跟他们讲莲白山上那只神獒的故事,据说是几百年前的灵兽,一直守着雪渠花和辽东,保一方安宁。神獒通体雪白,凶猛矫健,辽东城中素有手艺人卖神獒的画像以贴在家中。
眼下一看,薛敖也是一身银白,不情不愿地挂着脸,活脱脱一张辽东人门前挂着辟邪的神獒像。
薛敖被她笑得心里发毛,道:“你笑什么?我..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觉得我不值钱,好歹也攒了三年,就这么没名没姓地跟了你,阿宁你也太霸道了些。”
阿宁靠在床边,狠狠戳了下薛敖眉心,“那你想要怎么样?陆薛氏。”
小姑娘身量纤纤,却有着北方人的修长,她从前便生的好看,如今长开了更是惊人的娇艳。端是这么斜睨他一眼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情,就叫薛敖看直了眼。
他顿了下,不禁上下滚动喉咙,“我不知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好了。”
“不知道十万黄金千尺缂丝、几十城的螺钿建盏,还有陆家少主的三个心愿能不能娶得了我们辽东城最好看的小王爷?”
薛敖眨了眨眼,只觉得阿宁口中说的那些东西仿若天方夜谭。
他知道陆家富可敌国,如今身为皇商更是水高船涨,可阿宁脱口而出的这些东西仍叫他反应不过来,只剩下几个字眼在脑中跃动。
三个心愿...薛敖眼睛一亮,“那你..”
“当然,这三件事不可违背我的意愿。”
薛敖像是蔫了的青菜般歪坐在阿宁对面,眼中是他从小到大装着的人,轻声道:“你要娶我,一句话就够了。”
......
苍南剑宗每隔五年便有一场武试,是为苍南杰出灵秀的人才而准备,在千百名内门弟子中选出当中最优秀的一位,是为剑宗长老,亦是下一任掌门人。
沈要歧作为苍南剑宗的代掌门,理应坐在上座,可如今豫王与辽东王都在苍南,便再也没有他坐上面的道理。
晏枭嘴角一抹笑意,瞟了眼一旁臭着脸的薛敖,嗤道:“听闻辽东王抗旨退婚,本王倒是从未听说过薛家有什么只能娶属相为虎女子的规矩。”
前几日薛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快马送到大内给少武帝,信中言明退婚的缘由。
说是薛敖祖父曾在争卑大师那里得到箴言,后代子孙若要娶妻,需得属相为虎才能一生无虞,否则极易夭折。
这话便是给薛慕宁听也知道是哄人的,可薛敖就这么交给谢缨,听宫人说谢缨气的连摔了几盏茶。
可那又能怎样,如今大燕中部北部边关均在薛敖手中,他坦言,若陛下执意赐婚,有朝一日横死街头也没有办法,几十万大军恐要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