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缨恨的牙根发痒,可也知道薛敖这个混不吝儿的这几年不好过,到底还是大手一挥,以辽东王身体不好之由取消了婚约,又一连赐给呈秋郡主好些东西以做安抚。
听晏枭说起此事,薛敖冷冷望过去,他知道阿宁这几年销声匿迹绝对有晏枭的助力,只不过眼下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人,他倒腆着个小白脸凑上来。
“豫王手眼通天,身在苍南还能知道皇宫大内的事,不知道陛下知道豫王这通天的本事得有多高兴。”
晏枭不置可否地笑道:“这事在上京都传遍了,京中人皆传辽东王找到了三年前失踪的陆家少主,故而拒婚。辽东王不想呆在苍南,本王可以理解,可就算心中不痛快也不必找本王的不是,若是叫阿敏瞧见了,也必定会为本王喊屈。”
“我再说一遍。”薛敖直直盯着晏枭,白发拂过额头,眸中暗芒浮现,“她不是阿敏。”
晏枭颔首,“是本王口不择言。可本王在想,辽东王这般抵触‘沈敏’,究竟是因为这个名字,还是怒恨三年前找不到人的自己?”
堂下众人声声惊呼,抬头望向高台,沈要歧随着瞧过去,吓得一时没拿稳手上重剑。
薛敖仿若看死人一般盯着晏枭,身前桌案被他踹翻,腰间的十三雪渠垂落一截在地,手上正提着晏枭的衣领。
堂下只看得到那银衣白发的少年仿若一头发怒的雪獒,凶猛威严,不经意间便能取人性命。
晏枭眸中也染上些怒意,听薛敖沉声道:“姓晏的,你找死。”
沈要歧醒着头皮上前,心道阿宁再不来,这俩祖宗就要把他们剑宗给拆了。
他恭声道:“王爷许是等的着急,是在下的不是...”
“薛子易。”
薛敖一怔,松开手上的晏枭回头去看,果然是阿宁正清凌凌地站在堂下喊他。
怀里还抱着只粉色衣裙的小阿慕。
阿宁朝二人行了一礼,又看向薛敖的方向,似乎是笑了下。
她面上蒙着面纱,只是一双莹润明亮的杏眸弯成薛敖喜欢的弧度,叫他一眼就忘记了自己适才的怒气。
薛敖看着阿宁坐到他下首的位子,对沈要歧道:“既然知道迟了,还不快点开始。”
沈要歧松了口气,心想幸好阿宁在,若不然以薛敖的能耐,谁能拉的住他,这两祖宗不管有啥矛盾可别在他剑宗闹起来。
“晏枭,我懒得去管你是什么心思,可你敢再拿这事激我。”薛敖语气冰凉,再没去看晏枭一眼,“我叫你外祖一家永无宁日。”
打蛇打七寸,这是薛敖这些年来在谢缨身上学到的东西。
晏枭能力出众,深谙治国理政,哪位皇帝能容忍有这么一位皇室血脉存在。若不是谢缨一早便拿捏住柔妃和晏枭的外祖一家,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留晏枭一命。
“你!”晏枭脸色铁青,到底还是怕了这活阎王的混账行事,没再言语什么。
纯钧剑巨大古朴,黝黑的剑身在日光下依旧冰凉刺骨,堂下剑宗弟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它,耳边是清越沉重的钟鸣声。
剑试开始了。
苍南剑宗不愧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门派,小小年纪便已有许多出众的弟子,其中丰澜身为亲传弟子更是醒目。
只是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堂上薛敖一处。
除却剑宗开山人沈迦,他最敬崇的便是辽东王薛敖,那人的丰功伟绩暂且不说,光是一把位于兵器榜首的十三雪渠鞭就让天下武人为之神往。
薛敖的事迹,丰澜恐怕要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他自然也知道薛敖有个青梅竹马,皇商陆家那位豪掷千金、大义凛然的少东家。
传闻辽东王不近女色,除了这位陆姑娘谁都不能近身,可三年前宫变,陆姑娘不幸坠崖、尸骨全无,辽东王为此一夜白头,不惜与少武帝大动干戈。
丰澜当时也感慨过二人情深义重,可打死他也想不到,薛敖那个两小无猜的心上人竟会是沈敏。
少年慕艾,沈敏身上太过神秘,丰澜早在一次次的接触中对这个姑娘心存好感,可还未等他做出些什么,薛敖就来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日薛敖咬牙切齿地说她不是沈敏的模样,这是丰澜第一次见识到令异族闻风丧胆的辽东王有多可怕。
自战场上沾染来的冷铁气息将他笼罩其中,丰澜毫不怀疑下一秒这银发少年就会将自己的喉咙拧断,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丰澜,回神!”
沈要歧沉声喝道,丰澜这才注意到自己险些被师弟打下台,而堂上的薛敖却是丝毫不在意,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下方那抱着个孩子的姑娘身边,笑得一脸荡漾。
丰澜捏紧手心,稳了稳身形,重新迎了上去。
阿宁打掉薛敖揪着小阿慕发髻的手,问道:“适才你与豫王在闹些什么?”
“呵。”薛敖嗤笑道:“他远离京城几年,嘴却越发的贱了,就该...”
阿慕脆生生接话道:“抽他!”
阿宁瞪了薛敖一眼,想这小丫头也是跟薛敖学的土匪脾性。
薛敖悻悻地摸了下鼻尖,又道:“晏枭与那狐狸面和心不和,这厮嘴上不说,肚子里全是坏道道,他以为我是傻的,拿你来激我,我没宰了他已经算是给皇家面子。”
阿宁叹道:“虽说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可这几年终究是多亏了他,我才能这般安稳。”
薛敖颔首,小声嘟囔,“若不是因此,我适才早将他丢进了海里。”
二人说着,并没有注意到阿慕在眼皮子底下将他们的头发缠在了一起,白发与青丝缠绕纠结,说不出来的暧昧旖旎。
“诶你这小混蛋。”薛敖嘴上骂着,一颗虎牙却兴奋地露了出来,“怎么能把你爹和你娘的头发搞成这个样子!”
阿宁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无奈地拍了拍阿慕发顶。小阿慕瞪大眼睛瞧啊瞧,不消又拍手笑了起来。
薛敖心中暗赞,真不愧是老子的小棉袄。
“对了。”薛敖忽然笑得极为开怀,“金绮来信,说陛下有意迎娶蔺家的嫡女。”
“什么?”
阿宁险些惊的站起,又被两人纠缠的头发扯痛坐了回去。
薛敖暗骂自己说话没头没尾,看阿宁被扯的皱眉,掏出袖间匕首挥下。
银光一闪,白发随之断裂。
堂下顿时议论纷纷,道那辽东王竟割断了头发。
他们好奇着辽东王与沈敏的往来,早有耳闻沈敏身份不是那般简单,可如今亲眼看到二人的熟稔与亲密更为惊奇。
“阿宁,你别急。”薛敖按下阿宁,“我知道你担心蔺锦书,可陛下定下的皇后是蔺家旁支的嫡女,蔺锦书与项时颂的婚事定在了秋时,你不必担心。”
闻言阿宁才算是放下心来,虽与蔺锦书分隔已久,但她知道蔺锦书是誓死都不愿被深宫戒律束缚。
万幸,她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得以圆满。
薛敖继续道:“只待圣旨一下,我与晏枭定是要进京,你...”
阿宁知道他什么意思,见薛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不由轻笑,“许多年没见爹娘和兄长,也是时候回去了。”
第113章 万幸
女孩头上梳着双髻, 各别着朵嫩黄色的绒花,乖巧灵动的模样看的晏枭忍不住咽口水。
小阿慕坐在马上,背后就是一脸惬意的薛敖, 她年纪小, 却喜欢出门, 眼下看着一路上的湖光山色别提有多兴奋。
剑试后没过几日, 京中便下了圣旨,命辽东王与豫王不日进京以贺天喜。
薛敖虽看不惯晏枭行事,却因着上京路途遥远, 自己眼下手上又没什么人可用,故而便跟着晏枭的人马一同进京, 如此阿宁也可免些辛苦。
晏枭看薛敖抱着闺女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 不免觉得好笑。
当日剑试第一是丰澜, 谁曾想这小子喝多了酒之后竟当众向阿宁送上一壶酿了二十年的宜春酒。
苍南谁人不知宜春酒。宜春不知芳来客,但始绣前一江锦。
这般举动连薛敖一个外地人都知道是何用意。
十三雪渠险些掀了房顶。
若不是阿宁冷脸拒之,又说她与薛敖早有婚约,怕是苍南剑宗危在旦夕。
只是晏枭想起当时薛敖脸上故作恼怒又喜不自胜, 一边嘴角向上另一边向下的样子着实好笑。
沈敏对于苍南来说举足轻重,故而她离开的消息一经放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幸好阿宁一早便做了打算,将敏学交给培养数年的心腹之人, 又耽误了些时日才启程上京。
京中陆霁云收到消息, 一连来了几封信叫他路上好好照顾阿宁。
晏枭耸了耸肩,别说照顾周到, 单说若能近身阿宁, 都是他薛敖提不动鞭了。
那边小阿慕似乎是困了,小声哭着要找阿宁。
薛敖拍了拍她乱动的小身子, 驭马回身到马车一侧,“阿宁,小祖宗要睡觉。”
阿宁拂开帘子,动作轻巧地接过来迷迷糊糊的小阿慕,抬头看着薛敖笑了一下。
她如今不用再戴着面纱遮掩身份,雪肤花貌、荷粉低垂。一双沁着水雾的杏眸弯起时足以将人溺毙,连晏枭这种不近女色之人都怔了一下,更别提旁人。
薛敖足足愣了一会才回神,瞪了一圈才沉声出发。
直到路过泽州与青州时,阿宁才知道这三年来大燕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谢缨天机清澈、胸有玲珑,幼时便有永安侯谢长敬的有意教导,故而于治国上堪称圣贤。
他广开言路,重用陆霁云一干文人。去奢省费,轻徭薄赋,开田垦荒,兴修水利,又在中州五社开通“互市”,不过三年,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
而少武帝本身就为武子之首,大燕又有辽东王薛敖这等神将统帅,兵力强盛,海清河晏,远胜邻国,是为开国以来最鼎盛之时。
不说泽州这等本就极为富庶之地,便连较为落后的青州也是民安物阜、鼓吹喧阗的景象。
不过还未到上京,阿宁和薛敖倒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阿慕离开夫音国时没有看到国破的惨象,可却也懵懂地知道自己曾经有个家,后来被坏人毁掉了。
从前的爹娘不是阿敏姐姐,也不是白头发的大狗狗,他们说话很温柔、喜欢养各种各样的漂亮蝴蝶,喜欢在自己装着睡熟后亲自己的额头。
可是...
她好像记不清爹娘的脸了,只记得很烫的火烧到床头,然后阿娘扑了上来,比火更热的血烫的人不敢出声。
“阿慕醒醒..阿慕、阿慕?景星!”
景星?
那是谁?
阿宁急得脸色惨白,薛敖轻声安慰她,伸手去摸阿慕苍白的小脸。
明明昨夜里还是好好的,怎么早上便唤不醒,嘴里还发出难受的呓语。滚烫的小身子微微颤抖,看的人不由得心里一紧。
晏枭跟过来看这情形也是面色严峻,“像是发热魇住了,还要及时送去医馆,继续烧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已到上京城外十里处,距他们最近的一处医馆便在京中,听晏枭这般说,薛敖直直看过来,眉心微蹙,“我先带她们去云枭轻那里,你替我送文牒。”
语毕牵过一匹高马,将抱着孩子的阿宁送上之后随之一跃而上。
银光一闪,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草木茵茵中,只留下一串马蹄印。
...
天子大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待圣旨下达,举国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少武帝在永安侯府时便有“妙年洁白,风姿昳艳”的美名,如今贵为天子,又励精图治,更是叫人遥不可攀。
早时有些传闻,说是当日宫变,叛党劫走了天子的新婚妻子,之后遭遇不测、生死不明,以致于陛下空置后位多年。这消息此前传的天花乱坠,不知什么时候像被细绳圈死般戛然而止。
眼下天子立蔺家女为后,下月大婚,不说是世家贵女有多黯然神伤,举国上下皆震惊于这位冷情冷性的皇帝会立后。
上京繁华,如此一来更是熙来攘往、摩肩擦踵,城内外的守备加了三倍,连禁军统领项时颂都亲自率领部下在城中兜巡。
京中谁人不知他与少武帝相识微末,更是有着从龙之功,如今少武帝迎娶蔺家嫡系旁支嫡女,以这位的严谨定要将皇城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项时颂说是满面春风也不为过,日前蔺家已经应允他与蔺锦书的婚事,只是为了不与天子大婚相撞而定在明年。他心悦蔺锦书已久,可大燕谁人不知蔺家嫡长女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万幸少武帝不愿蔺家嫡系入宫,转而迎娶旁支一脉的嫡女,这才得以两全。
“北司卫,严查城门入关者,通关文牒需得一一落实,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人员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