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青檀一脸肃色地把李虚白叫走,更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韦长生不放心地站在车旁,隔着官道盯着两人的动静。
若是以往,他不会多管闲事,但李虚白内力不曾恢复,身体虚弱,怕是经不住刺激和打击,而在他眼中,青檀就是李虚白的致命弱点。韦无极传信青檀来了雁回城,他立刻迫不及待去各家客栈找寻。
李虚白背对着马车,韦长生只能看见青檀的表情和动作。貌似青檀一直在讲话,因为她的嘴巴一直在动,李虚白像是一声未吭。
突然间,青檀挥刀砍向李虚白,韦长生真是做梦想不到她会有此动作,更想不到,李虚白竟然没有躲!
即便他只有三成功力,避开这一刀也丝毫没有问题。
韦长生大惊失色,飞身跃起。一念之差,其实已经迟了。青檀出刀快��闪电,若真的要杀李虚白,他根本来不及救,还好,她只是割了一片衣角。
韦长生落到李虚白身后,听见了青檀的最后几句话。不是吵架,而是决裂!他吃惊的看着青檀一骑绝尘而去,随即李虚白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
韦长生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李虚白嘴角挂着血丝,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玉。
「你们怎么回事?」
李虚白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容色惨淡的笑,「她在榷场碰见了秦老爹,知道我才是夷微。」
韦长生不解道:「知道你才是夷微,她难道不该高兴么?夷微击杀北戎骑兵,是百姓心中的英雄。」
李虚白苦笑,「她说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她,说我不该在知道她的身份后,没有马上让她和母亲相认。」
韦长生急声道:「你为何不告诉她,你找到邓瘸子后,即刻就让秦老爹暗示她去京城。还有,也是你将邓瘸子在京城的消息,透给了江进酒和杨昭。不然她那么容易找到邓瘸子?」
李虚白黯然道:「让她怨恨我也好。我既然命不久矣,何必拖累她。」
韦长生皱眉怒喝,「谁说你命不久矣,你养好身体再试一次,焉知不会成功?」
李虚白轻轻摇头,「韦叔,原本我仗着自己内力高深才有自信去赌一把。试过之后才知道,难怪这么多年,没有人能练到第十阶。我这次九死一生才活下来,下次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韦长生斩钉截铁道:「胡说!你倒霉了二十年,老天总会给你一次好运气!」
李虚白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我唯一的好运气,大约就是遇见她。」
他用掌心压着心口位置,强逼自己平静,「其实这几个月来,我每日都在挣扎,一面提醒自己不要那么自私,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不要去接受她的爱意。可一面又想到自己��二十年来都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为何不能在最后的日子对自己好一些,自私一些。」
他缓了口气,「这样也好,她彻底断了我的念头。」
韦长生叹口气,「你就是心太善了。那么多娶妻冲喜的男人,又有几个病好活下来的?」
李虚白转过身,望着榷场的方向,「北戎和大周即将要有一战。我不愿为赵镇父子效命,对功名利禄也毫无兴趣。可萧元盛是我的挚友,若我有生之年能帮他得偿所愿,也不枉和他相交一场。」
他身为男儿也有铁血雄心,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瑜贞和亲是导火索,必将激起北戎和大周的冲突,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战来的那么快。
他们翌日一早就离开了雁回城,并不知驿站内的冲突已演变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卢燕儿的尸体被韦长生送回驿站,恰好赵斐接到消息,匆匆从衙署赶过来。
他并不知道前来雁回城的公主已经被掉了包,之所以坚决不肯让医官验尸,是觉得恩冲此举不仅羞辱瑜贞,也有损大周国体。他也不信瑜贞能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恩冲和赵斐争执半晌无果,不再废话,直接抽刀架在赵斐脖子上,逼着他喊来医官验尸。
赵斐一边痛骂北戎人野蛮,一边痛骂瑜贞给自己找的好差使。
医官验尸后,发现死者是完璧之身,显然这女郎并非瑜贞。赵斐本以为瑜贞死了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得知是个假公主,更是吓得魂飞天外,生怕恩冲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恩冲虽怒火中烧,却不失理智,收起长刀,对赵斐冷冷威胁道:「明日我带着这假公主的尸体回北戎向我父王交差。你们回去告诉大周皇帝,且看这事怎么收场。」
赵斐心惊胆战地带着魏福回到西院,眼看事情暴露,不等赵斐发问,魏福就把什么都说了。��斐扶着冷汗嗖嗖的脑袋,咬牙切齿地痛骂瑜贞,恨不得现在就赶回朔州将她狠抽一顿。
魏福战战兢兢道:「王爷息怒,现在必须想办法瞒住这件事。」
「怎么瞒?北戎人已经把卢燕儿的尸体抢了去,明日便带回北戎。」赵斐想到后果,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都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瑜贞惹出来滔天大祸,他如何对父皇和北戎交代?
魏福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卢燕儿在宫里安分守己,老实本分,这一路也都顺从听话,唯唯诺诺,鬼都想不到,她居然会突然癫狂,做出这样的疯事。
赵斐跟无头苍蝇一样,急的在屋里乱转圈,不知所措。魏福在宫里勾心斗角,倒是有些鬼主意,脑子一转对赵斐道:「王爷,老奴有个主意。」
「快说。」
「恩冲只带了二十多人,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们。不如趁夜放一把火烧了驿馆东院,把他们都除掉,然后再把瑜贞公主从朔州接过来,送到北戎。如此一来,卢燕儿假冒公主的事就无人知晓了。」
赵斐吃惊道:「恩冲可是北戎王子,被烧死了如何对北戎交代?」
魏福道:「驿站失火,恩冲丧命是无心之失,多赔些银两就是了。总比用假公主和亲存心欺瞒北戎要好。」
赵斐本就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无能亲王,遇见这种突发情况,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最可气的是姜涛已中毒身亡,只有魏福给他出馊主意。思前想后,赵斐最后还是听从了魏福的话,命人去东院放火,交代侍卫见到北戎人跑出来就杀,绝不能放走一个。
恩冲防着赵斐半夜派人来抢卢燕儿的尸体,一直派人守夜。见到起火,立刻有人呼喊。不等火势烧起来,二十多人全都从火场中护着恩冲杀了出来。
恩冲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带着手下直接杀到西院,提刀直奔赵斐,赵斐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不能动弹,被恩冲像拎鸡仔一样,捏在手里。
恩冲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大周的男人都是软蛋,没想到你还有点胆子,竟敢放火!」
赵斐吓得大喊饶命。
恩冲不屑地冷笑,「放心,我不杀你。你还有用。」
北戎人把赵斐当成人质,翌日天一亮,就押着赵斐,带着卢燕儿的尸体离开了雁回城。三位送亲使,眼看事情不可收拾,当即马不停蹄地回京报信。
魏福赶到朔州,向瑜贞通风报信,瑜贞正躲在城郊的雪雀庄子里逍遥快活,听到消息吓得花容失色,哭出声来,急忙抓住魏福的手问怎么办。
魏福道:「我看公主殿下还是回京吧。这里怕是呆不住了。北戎人估计很快就要打过来。」
先用假公主和亲,后又火烧驿站打算杀恩冲灭口,北戎王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北戎和大周开战的消息传到幽城已是一个月后,莲波担心父亲的安危,心神不宁地道:「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朔州。」
青檀劝慰道:「阿姐不用担心。萧元盛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怎么敢暗中点火挑起事端。你且看吧,这一仗不出三月,北庭军就会大胜。」
「当真?」
「萧家父子为了收复河间筹备多年,只是天子不愿和北戎开战一味求和,才让北戎得寸进尺作威作福。」
果然如青檀所料,没过三月,北庭军大捷的消息传来,随后莲波也收到了连鹤的来信,他在朔州一切安好,不用担心。为了不引人怀疑,连鹤已改名楚贺年,莲波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族叔。
转眼到了第二年,青天塔的事越来越少被人提及,莲波开始计划把父亲接回幽城。
连鹤肯定不能住在书坊,也不能住在城里,因为当时城中百姓都去青天塔围观玉玺现世,曾见过连鹤。虽然已过了两年,她还是担心万一被人认出来。
青檀给她出了个主意,「阿姐,城外的青竹山十分幽静,不如在山上给叔叔盖栋房子,让常叔和连叔住在那里。对外就说是书坊的备用库房。阿姐想去看望他,也不会引人怀疑。」
莲波觉得这主意不错,刚想点头说好,又欲言又止。
「阿姐觉得不妥么?」
「盖一栋房子要花不少银子。」
青檀明白了她的顾忌,忍不住笑道:「阿姐,书坊的钱有你一半,你只管动用。」
莲波低声道:「书坊本该是你一个人的,阿娘将一半资产留给我,我已经觉得过意不去,再拿一笔银子给我爹造房子,实在很羞愧。」
「阿姐,书坊留给我一半,我才觉得过意不去呢,这些年都是你在孝敬阿娘张罗生意。阿娘一直到去世,都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把你当亲姐姐。」青檀摇了摇莲波的肩膀,「亲姐妹还分那么清?是不是想和我分家?」
莲波被她逗笑了,「等天好了我们去选选地方。」
青檀打趣道:「不和沈大人一起么?」
莲波轻笑:「可以和他一起去,不过,我不会告诉他房子是为我爹准备的,你也要瞒着他。」
青檀莞尔,「成亲之后也不打算告诉他?」
莲波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父亲还活着,也不会告诉他仙人状的真相。直到死的那一天,沈从澜都不会知道我心里还有一个秘密。」
青檀略有点意外,「阿姐不信任他?」
莲波正色道:「不,我很信任他。可我怕他会酒后失言或是说梦话泄露出去。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你,我爹,韦叔父子,萧元盛,李虚白,还有宋鹏飞夫妇,蓬莱,一旦被人告发,你们全都会被牵连进去,会有人送命,我不能冒险。」
莲波叹口气,「沈从澜对我十分信任,毫无保留,可是我心里永远都藏着一个秘密,关于仙人状我要骗他一辈子。面对他,我当然心里有愧。可比起你们的性命,你们的安全,我的愧疚不算什么。」
她顿了顿,「隐瞒真相,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他不知情,才可以保护他。」
青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莲波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青檀,有时候,欺骗也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青檀直觉莲波意有所指。果然她说到了李虚白。
「李虚白要为父母报仇,要推翻太子督办的冤案,不能走错一步棋,也不能出一丝意外。他的身后,是萧元盛的身家性命,是韦叔父子,宋鹏飞夫妇,常顺兄弟,还有很多人的性命安危。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变量,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在你发现仙人状秘密的时候,杀了你才是最优选择。可是他没有。」
莲波望着她道:「他只对你有愧,就如同我只对沈从澜有愧。」
「我虽有秘密,可我对沈从澜一片真心。他对你亦如此。」
青檀有些动容,但没有做声。
第87章 87
两人做了决定之后,便请了风水先生,和沈从澜一起去青竹山选址。既然对外声称要盖栋房子做备用库房,自然要奔着有水的地方去。莲波根据风水先生的建议,最终选在一条溪流附近开始造屋。因父亲日后要在此隐居,她给房子取名叫隐庐。
青檀十分喜欢隐庐附近的溪流竹林,索性又让工匠在院后加盖了一个小竹楼,打算日后来此避暑。
沈从澜迫不及待想要成亲,孝期一满就要举行婚礼,莲波希望父亲能在她婚礼之时回来,如此一来,工期也颇为紧张,紧赶慢赶,隐庐在婚礼前一个月终于建好完工,只差一些收尾的零碎活。
婚礼在即,沈从澜有很多事要和莲波商议,时不时要来书坊寻找莲波。青檀见状,索性搬到隐庐做了监工,一来,她不在书坊,更方便两人见面,二来,她在隐庐可以催着工匠们赶工。连鹤已从朔州出发,正在前往幽城的路上。
原先青檀在家,沈从澜不方便时常过来,青檀去了隐庐,他来书坊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不过也都是趁着天黑悄然来回。
莲波出了孝期,也没有再提避嫌之事,放纵他晚上来书坊见面。沈从澜年轻气盛,莲波又是自己心仪多年之人,单独相处免不了动情。婚礼宾客名单拟到一半,他忍不住把站在他身边替他打扇的莲波抱到腿上,低声道:「你站我身边,我浑身都发热。」
「抱着更热啊。」莲波拿扇子给他扇了几下,准备从他腿上起来,沈从澜紧搂着她没松手,凑到她耳边道:「是燥热。」说着便低头吮吸香唇解渴。
夏日衣裳单薄,他情难自禁,忍不住一路往下亲到莲波胸口。莲波的脖子上带着一条他从未见过的金链,下面是一朵小巧精致的莲花。
沈从澜知道莲波和青檀都有一把莲花金锁,他也见过,上面有宝石点缀,华美异常。因怕母亲触景生情,想起溪客,莲波一直珍藏没有随身佩戴,绝不是她脖上的这条。
他还想往下再亲,被莲波羞涩地推开,「还有一个月你再忍忍吧。」
沈从澜叹道:「见不到你着急,见到了更着急,我真是度日如年,恨不得明日就能洞房。」
莲波红着脸嗔道:「那你还是少来为好。」
沈从澜正色道:「你怕我忍不住么?放心,我忍了好几年,练就一身忍功,出神入化。」
莲波忍俊不禁,将扇子盖到他脸上,「沈大人你别自吹自擂了。」
沈从澜挑起她的项链,问道:「我没见你戴过,是新打的?」
「是一位族叔送的贺礼。」
莲波趁机说起打算让这位族叔去看管隐庐,沈从澜自无异议,也没有怀疑。
青檀来到隐庐的第一天,兴致勃勃去观看工匠们干活,第二天她便不再去了,因为工匠里有个木匠,身形像极了李虚白。她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背影,心头猛然一跳,手心里竟惊出了汗。
她明知道不会是他,可躺在小竹楼里纳凉看书时,心里再难平静。那木匠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晃。
一别两年,她并不知道李虚白是生是死。莲波几次写信想要询问连鹤,青檀拦住她,不让她问,也不让她提。
不问,就不知道结果。就可以当他还活着。
还好,那木匠只在她眼皮下晃了半个月,做完活就要走。明知道他不可能是李虚白,可结算工钱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端详他那双手。李虚白的手,修长白皙,光洁如玉,毫无瑕疵。
木匠的手,同样手指修长,只是掌心有不少薄茧,手指上还有破绽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