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懒人仰好舒服。”许烁侧头同他讲。他也摆过头,遁入空门的语气,“困了。”
不知是不是封闭空间里灯光和温度的影响,两个拳头的距离,给许烁一种同床共枕的错觉。
许烁无所事事,捞起涂晨北腿边压着的手机,“密码。”
“你猜。”
许烁没猜,直接输入生日,021005,开了,“涂狗,你是真没隐私。”
涂晨北:“有你这种放着自己手机不玩,没事翻我手机的,还跟我谈隐私?”
要怪只怪涂晨北这种手机出一代换一代的,锃新,从不买壳,很适合在手里……把玩。放在那儿像个公共品,给人一种,去授权店看到样机想解锁一下的冲动。
一开屏,就停留在微信界面。他是深色模式,很干净,无置顶,在刚刚她的一条未读消息正下面,是个看起来比较不属于涂晨北会交集到的备注:【报社李叔】
出于好奇,许烁点开聊天框,最新一条消息是从涂晨北这边发出,未见回复。
「下午我用过去不?」
许烁疑问,“你在报社有实习?”
涂晨北闭着眼叹气,“我爸听说我准备搞文字,以为是那种伟光正,前些天让我跟着去学学。”
“多好的机会,你真不去?”许烁看看手表,“这会儿三点,你过去来得及。”
“他又没回我消息,那我去什么。”
这波属实是重新定义实习了。
涂晨北一只腿翘累了,换另一只,悠闲道:
“唉,勺子,还是跟你待在一起舒服。”
许烁瞧他没出息样,呵了声,“那你就一辈子跟我在一块儿吧。”
说者无心,屋里却沉寂,隔了两秒,涂晨北倾身端茶,“那最好不过。”
许烁自觉自己想多了,对着上面稿件胡乱重复打了几个字再删掉,装作心不在焉。
从前她和涂晨北独处,就和一个微博帖子里,两个十岁的小孩在麦当劳庆生无异。场合即使变到了咖啡厅、夜市、影院等等,她都为他保留了儿童餐那份纯真。
但就好像这段日子,不知不觉里,她开始以成年人的目光去审视涂晨北——他是个有足够恋爱能力的21岁成年男孩。
许烁不想再干坐,这里能吃饭的基本常识她还是有的。眼看奔四点,她说再找点人吧,不然两个人,菜都没得吃。
能叫谁呢。
涂晨北掏心朋友不多,他们也形成一个无声共识就是不找咋呼朋友来,最后他叫来了搞文学的乐哥,心想正好让他跟许烁认识下。
乐哥风风火火到的时候,第一眼撞见许烁,对着涂晨北直来了句。
“是不是上次你那老婆?”
“……”
“……”
涂晨北冷笑了声,看着尬在原地的许烁,长长地拖着腔调回了句,“是——”
许烁抄起桌上一块绿豆酥塞进他嘴里,“闭上你狗嘴吧。”
乐哥在对面坐着,看得真切。这姑娘下手没轻没重,明明涂晨北这狗差点没被噎死,可他毫无愠色,甚至又挪近了几分,腆着脸往跟前凑。
听闻乐哥做文字,聊起来还发现当年他跟谢子贯是一个学校,只不过大他两届。牧里文艺圈小,青年里满共就几个人物,渡个七大姑八大姨都是一家人。
知根知底的熟人见面就是侃大山。许烁替冯语问问谢老板这人高中咋样,纵然不乱打听是涂晨北的为世之道,但八卦和奇闻逸事到耳边他一般听个了然。
乐哥抿了半口茶就说了四个字,“俗世奇人。”
在许烁强烈要求下,乐哥就展开讲了讲谢子贯当年如何在学校开疆辟土搞行为艺术,然而许烁提取到一条重要信息——谢老板是真性情,真性情到半年测三次HIV。
“我去,他这么乱的吗?”
要知道谢子贯的朋友圈,日常随手拍拍小猫小狗小花小草,连个女孩影子都不见,不修图不刻意不炫富,现实里没日没夜埋在片子里,看起来没这么夸张。
乐哥说兴奋了,“那是他金盆洗手。谢子贯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前几年玩得花哨,一群傻缺他妈去裸泳……”
“啥,谁妈去裸泳?”许烁猛然把视线从屏幕挪开,好奇谁家妈妈这么时髦。
涂晨北无语:“他妈此时是个语气助词。”
“噢噢噢。”
……
扯回谢子贯,乐哥继续说,“反正你翻他朋友圈到18年那会儿,都是随手拍校外的一些风景,你就能看出来他多自由。”?
“那他大概谈过几个?”
“一个都没有,”乐哥失笑,“跟他的那些女孩,不是学舞蹈就是搞设计的,一个比一个漂亮,而且他一段时间还真跟固定一个睡,你情我愿,咱也没法说。”
“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他就没在朋友圈发过?”反正据她了解,对于很多小男生来说,展示美女对象是常态。
面对许烁满头问号,这次是涂晨北接腔,“因为他什么都不缺。”
乐哥骑在桌子上,认可地点点头。
许烁懵逼,“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对有意识经营社交平台的人,越缺什么发什么。”涂晨北指着眼前两个小瓷杯,“比如咱们住几百平的房子觉得稀疏平常,那有的人就会大拍特拍;再比如思想空虚,就喜欢在朋友圈发无病呻吟小文字;有的人缺爱,所以频繁秀恩爱,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谢子贯不缺女人,不缺金钱,不缺知识,不凹人设,顶多寄自然怡情,”乐哥补充涂晨北的话,“这种人最难搞。”
许烁想了想,是有点道理。至少她平日也不爱发除了工作任务外的东西,非常偶尔发几张非正式他拍,涂晨北更是不爱经营这些东西,“那照这个说法,涂狗也什么都不缺。”
乐哥一听,乐了,“他缺爱啊。”
闻此,涂晨北和许烁双双抬头,她惊愕,“何出此言?”
“他不缺爱,至于满共七八条朋友圈,六条都是跟你有关吗?”
“……”
涂晨北没搭理他,在桌台上抄起许烁的手机,淡定说了两个字,“密码。”
“干嘛?”
“看看我都发点啥。”
许烁本来想反驳,用你手机看啊。回过神发现他手机在她这儿揣着,无奈说出一串数字,“985985”。
涂晨北:“你完全不遮掩自己欲望的吗?”
许烁:“高三那年用来励志的,没想到真应验了。好记,用着顺手。”
乐哥也纳闷,手机,是能共享的吗?
然而,当着面解锁,消息纷涌,涂晨北一眼就看见顶栏最上面那条。
【林周执:那晚会儿见?】
涂晨北本来咬着块儿圣女果,一下子在嘴里爆汁。不赶巧是个酸的,酒糟味儿,他强忍着吞进肚里。
点进备注【涂狗狗】的朋友圈,一水的关于许烁,他突然感觉自己人如其名,真的是个舔狗。
所以妆也不是为他化的呗。
那天见面就不对劲,一群人,怎么偏偏就他俩孤男寡女出门?虽然他没有点开消息,但今天又是大晚上约见,足以见其诡异。
涂晨北兴致一下暗淡,没聊天的心思,把手机递回她,说许勺子有人约你见面,闷闷坐在那里又捧起了他的书。
乐哥见这会儿气氛歇下来,抽空去上厕所,涂晨北紧接着说,“我跟你一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初中女孩结伴上厕所,乐哥:“用不用手牵手啊?”
“用,非常用。”涂晨北表示自己很受伤。
掩上门,乐哥直挑挑:“这姑娘,是不是跟林周执谈恋爱了?”
“你声小点儿吧,牧里就这么大个地方,指不定就在隔壁。”
乐哥瞧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友情提示,“你被她当备胎了。”
涂晨北:“唉,我可能是讨好型人格吧。”
乐哥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不留情面地揭穿,“你是讨好许烁型人格。”
……
本来,上完厕所,乐哥先出现在洗手池,想跟涂晨北再叨念叨念认清爱情这档事儿,刚抽下纸擦手,只看见三个衣着鲜亮的女孩在等同伴洗手。
其中一个卷发女生,压着调门儿说,“我今天前后脚,竟然碰见许烁了。”
“在这里?”
“对,她被引进一个屋里……你说这儿,不都中年男人才消费得起嘛?我过生日纯属因为我爸定了房间,那我记得许烁也就普通家庭吧。”
“我天,不会有人包……”另一个女生面露惊讶。
“不是没可能,她看着跟所有人关系都不错,最后不还只跟涂晨北走得近嘛,不是图他有钱是什么?”
“涂晨北家风严,不至于看上她。”刚洗完手的女生摊开在烘干机,不屑道。
然而,在她说完这句话,空气陷入一片沉寂。
紧接着,背后洗手池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以及一句礼貌的,“麻烦让一下。”
涂晨北走近,剩下三个人自动退让,那名女生才看清他的脸,面露尴尬。他不急不慢烘着手,又从容抽出张纸擦干水滴,丢进垃圾桶。
“我巴不得许烁图我钱呢,”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这样还能好追点。”
第16章 我
涂晨北再淡然不过地走出卫生间。这群人印象里是高中隔壁班的, 他不清楚,也没必要搞清楚。
乐哥在背影里看他,一时想高看他一眼,又想看矮他一头, 最终趋步跟上他, 称赞道:
“涂晨北, 你真是我见过最伟岸的舔狗。”
涂晨北虚晃一拳砸在乐哥胃上, “别嚷嚷。”
乐哥很识趣:“放心我又不会给许烁讲。”
“我他妈乱说的你懂吗?就纯乱说。”他又强调了一遍, “我就是听不得她们议论许烁。”
乐哥纳闷他咋就急眼了呢,“许烁真那么好?”
“嗯,就那么好。”
一提起许烁, 乐哥看他这副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八成吃了蜜似的欲扬先抑模样,顺势就提了一嘴, “那你追追看呗。”
“我都说了是朋友——”涂晨北不耐烦地回头纠正他, 对上乐哥那张玩味的脸,突然话被噎回了嗓子眼。
他走了几步, 又平白冒出句,“反正以后别提这茬了, 人前人后都不要提。”
乐哥递过去个白眼,“憋死你活该。”
回到隔间, 许烁已经套好外套, 围巾搭在手上, 正把笔记本往托特包里装。涂晨北一脸茫然, “你去哪?”
“噢,林周执那边临时说晚上要给他妈妈过生日, 问能不能现在去把采访录了,我现在也闲嘛, 就不耽误他时间。”
“不是,他他妈不知道他妈生日几号么?”涂晨北都气笑了,他一个礼貌得体的小男孩,一天晚上为许烁破口冒了两次“礼貌问候”。
许烁一时间没绕过来两个他妈哪个是语气助词。她最后又喝了口茶,“哎呀,谁没个轻重缓急家常事,下次请你吃饭哦,走啦。”
许烁赶时间,胡乱缠上围巾,干燥冬天有静电,她的后脑勺都随之鼓起。经过涂晨北身边的时候,被他按着肩膀扣押在原地。
涂晨北上手反向再摘掉围巾,抻开,折三折,套到许烁头上,再把她被压到的头发从脖后掏出来,“笨不拉几的。”
许烁咧嘴朝他嘿嘿一乐,推门而出。
旁观者乐哥的世界只剩啧啧。从他的视角,刚刚涂晨北就跟人小姑娘的男朋友没两样,无异于小情侣离别要环抱。他没多说,来到茶台给涂晨北递了杯茶,然后无声敬他一下。
致敬他的无私、伟大。
哥们儿,格局打开了。
……
许烁走之后,涂晨北反倒能专心读书了。俩人就哑着,读了半个多小时,后厨按涂晨北中午那会儿的交代,端了五菜一汤上来。虾、鱼、牛肉、羊肉、笋……全是许烁爱吃的菜。
吃到一半,算是找话题吧,乐哥就问涂晨北,“你跟她,怎么玩熟的?”
毕竟涂晨北这种人,除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在想不到他能跟一个半途认识的姑娘发展成密友。
“给你讲个故事,”涂晨北搁下筷子,敞着腿坐,盯着盘子里的两只虾,道,“我俩本来也就狐朋狗友,班主任怕得罪我爸,从不敢罚我,每次我俩隔着过道说小话,都只有许烁被罚站在后排,一站就是三节课。
那段时间大家都睡眠不足,有次我闹她玩,害她又被罚站,结果她低血糖直接昏倒,叫120拉走。当时许烁差点磕到脑袋,老师们都围在ICU,许烁妈妈听陪她去医院的女同学讲了整件事,当即就气哭了。
她妈妈特别心疼,去质问班主任为什么区别对待,闹着去找我爸、告学校。”
“所以,她妈妈最后找你爸了吗?”乐哥擦擦嘴,专心听他讲。
“没有。”涂晨北用袖子擦着本就锃亮无比的表盘,继续道,“许烁输液很快就醒了,听见她妈妈跟老师争吵,挂着吊水把她妈妈叫到一旁。
她说,’涂晨北不能选择他的爸爸,正如他不能摆脱掉外界的虚伪。你去理论,不会让事情转机,只会让跟我一样18岁的涂晨北再次尝到成年世界的恶果。特权对他本身也是一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