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晨北没否认,扯开沙发上的毛毯坐下,递过iPad,“看啥,自己挑。”
许烁自然输入原密码解锁,震动了下显示密码错误,像是在摇头。涂晨北斜了一眼,“你生日。”
许烁发现涂狗这厮诡计多端。就是料定她要来看电视,那必定要用iPad,当头来一波纯情操作。
没有人的视线能逃过那张cheems狗屏保。一个头戴生日帽,举着一杯热可可的嘴里吹着花口哨的cheems。
配字是:
「一切都会过去的
给你一杯热可可」
许烁戳戳屏幕上那只狗,“你在搞什么cheems狗元宇宙吗?”
“你没听说过cheems狗的故事吗?”涂晨北作为一名忠实的cheems狗推广大使,当然要给她科普一二。
他清清嗓子,“大致是有人制作了一个视频,主角想不开要上吊,在最后时刻cheems狗突然出现,砍断了绳子还语重心长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爱你的人,比如爸爸妈妈朋友还有我,我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个’。
弹幕里都在说,“谢谢你cheems”。
许烁望着涂晨北诚恳的眼神,像是讲述正儿八经的现实主义故事,手背侧拍了他下。
“涂狗,你怎么这么傻白甜啊?”
许烁倒是听过一个版本,说柴犬cheems打小的梦想是去北极看极光,并不断为之努力。直到有天他受够了日复一日的生活,终于在看到极光后却陷入无限虚无,直到遇见一只海鸥。
她复述给涂晨北听。
其实在许烁看来,视频的立意是一方面,但她不喜欢这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创作方式,仿佛就是为了“说明/类比/表达”什么而给一个活物符号化。人有时候真没那么重要。
但想了想,cheems狗本身就是一个传播符号,倒也没什么了。
涂晨北听罢深刻总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cheems。”
许烁拢着头发笑,在想为什么涂狗总能一本正经讲出这种毫无营养的屁话。
是哦,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cheems,但许烁只有一个涂晨北。
出于播放版权的原因,许烁最终挑选了一部《过春天》投在电视上。反正看过许多遍,也不存在以恋爱目的为先导的观影对作品的亵渎。
此时窗外的天和影片缩略照里保持一种共频的灰蓝色。
涂晨北撑起身去拉上窗帘。
其实前期观影过程还是比较搞笑的。隐喻性和情绪化的镜头很多,涂晨北一口一个离谱。
“这姑娘不会喜欢上男主了吧?”
“这俩人是不是要掰了?”
“这男的是不是坑她呢?”
“走私犯法,她不会被抓起来吧。”
……
“你有眼不会自己看?”
许烁懒得跟他解释这玩意。你说他真的看不懂吧,也不是。文史哲和视听艺术都是相通的,涂晨北装傻充愣惯了,就想在许烁面前现个两句而已,嘴不停歇地问东问西。
涂晨北自讨没趣地闭嘴。
顶柜上的环光会让片子的色彩失真,糖水感十足,许烁关掉了所有灯。
光源消失后,屋子里呈现一种近似影院的观感。涂晨北慢慢看进去剧情之后,反而人变安静了。
过春天的意思,在黑话里是借助一些不法手段过海关。影片里讲到男主带女主干的最后一票,用工业大胶带粘手机往女主身上捆。
红色的暗室,微微抖动的镜头仿佛身后的人在摒气凝神。撕拉的胶带声里,偷运海关的手机缠绕着女孩,男主从背后围住她。
那不是怀抱,也不是厮磨,只是捆手机。
“我感觉这是我这些年看过最精彩一出情欲戏。”许烁习惯性以为自己在影院,怕打搅周边人,凑近涂晨北耳朵,轻声分析。
“然后吧,后来我看导演采访,说其实这个喘息声,不是演员的。”
“嗯?”涂晨北眼神从屏幕挪开,本想就着发问,但在红色光的黑暗里他直直对上许烁的眼睛,晦明不定。
许久没开口的声音溶化进暧昧的背景音里,暖气屋更加暧昧。
许烁喝了口桌上的饮料,发觉气氛有些怪,大脑宕机重启后发觉自己是在跟男朋友一起观影,“我说到哪来着?”
“说,喘息声,不是演员的。”涂晨北盯着她眼睛回答。
“哦哦,”许烁些许不自然,试图拿内容打趣,“导演她说呀,是摄影大哥的呼吸被采录进去了,哈哈哈哈好笑吧…”
许烁忽然发现自己拧巴的点在哪了。
她只对朋友坦荡,而不愿承认爱情。总喜欢把揉捻成型的氛围搅散,保证自己拿到绝对的制动权,说到底是缺乏安全感。
她想涂晨北也感受到了。
影片色调骤然转蓝。
许烁一瞧变场景了,指着屏幕道,“你快看转场了,不然剧情跟不上。”
说着,手前够去调被两人走心略过的那几帧,她观影不喜欢走神。
涂晨北一把按住她遥控器,连带她的手。
闷哑的空气里,她闻到涂晨北身上木香灌入矿泉水瓶的旷冽味道,lelabo33,和她身上那款很像,但不一样。
他按了暂停。
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的声音。
“勺子,想接吻不丢人。”
“爱不起才丢人。”
许烁盘坐在地毯上,拽住涂晨北棉衫的侧缝线,捏紧在手里。
涂晨北按住沙发座,一手扒过许烁后脑勺,倾送上半身压过电视仅剩的光源,他干燥地吻在许烁眼下。与其说吻,不如是触碰,代表共享领地的试探。
许烁鼻腔连带着牙齿突然有点酸。
就在想,涂晨北你怎么这么有礼貌啊,接吻都要先用这种小动作征求女孩的意见,其实不用的。
她想主动一次,至少让涂晨北感受到,她在同频地努力感知他。
许烁松开衣料,更深地环住涂晨北的腰,微曲的骨头似乎硌到她内腕的血管,涂晨北衬起身子吻她。
在狭窄的甬道里,施展不开的爱欲最催人进击。
即使触碰过很多次的领域也会变得陌生,而吻到深处,涂晨北沙发上搭着的那只手抬起,卡住许烁下巴和耳根,跪起身换个方向继续进行。
在对待许烁的所有事上他都很认真,包括接吻。
一段时间的急促和缺氧后,许烁头有些昏。她不自觉把手抚进涂晨北发间,而他反抓住许烁的手相扣在身前。
他微抖地压住许烁掌心,似乎在按捺内心即将冲破的细痒,沉着音线道。
“勺子,我们的时间还长。”
……
他们最终看完了一部电影,秉持跨年的仪式感,连着电视的点歌软件,许烁挑了一首坂本龙一的《Solari》。
涂晨北听过他最负盛名但据说有段时间弹到痛苦的那首merry Christmas,没再深入了解,是许烁带领他深入了这片领域。
“其实几年前在我的成长期,我更想天真地成为一个legend的人,像教授那样,传递某种情绪或概念,成为一个,铺垫性的人。”
涂晨北大致懂她的意思。恒久的事物比眼前一亮更具惊艳性。
“但是吧,抵不住我的性格很刺,业务能力也算不上天才,只能靠厚积薄发的努力来创造昙花一现——当然,现在发现这也是一件蛮有难度的事情。”
涂晨北想,许烁现在年龄还很小,看不出什么大端倪。
但她拥有不闻不问不计较的性格,和一双望向远方的眼睛。
“纪录片里,他说,’这是我的…赞美诗。’
也是致敬塔可夫斯基电影《飞向太空》的曲子,但特映上却选择了他的其他两部片子。
由那篇小说,我又摸到了《索拉里斯星》这首中文歌,严苛来说,词略逊一筹,作曲和编曲上都不错,至少拯救我每一个坐车往返学校的晚上。
是传统意义上的悦耳,但悦耳没什么不好。”
涂晨北托着脑袋,“你高三就给我安利过了,下一个。”
“有吗?”许烁抠抠脑袋,“这你怎么也记得啊?”
而且,安利过了,他还静静听她讲完,涂晨北这小子,还挺有耐心。许烁想着想着就笑了。这对她这个急性子,还真是互补。
“你笑什么?”涂晨北不解,莫名其妙。
“笑你超爱。”
涂晨北也无奈跟着笑。
喜欢许烁的原因很简单,她是一个精力有限的人。在有限的时间里,她把目光投向书籍、音乐、电影电视这种可留存的东西。不经他人事,不劝他人善。
涂晨北就是个大俗人。
精神世界饱满,就算有一天她没有伴侣、没有学历、没有物质,她依然可以活得充实。
涂晨北在择偶标准的凝视下,一定是个耀眼的人。
许烁本身,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简单而耀眼。
这一次跨年的习俗没有春晚。
这个几十平的家化身小型ktv歌房,涂晨北从机顶盒旁边的抽屉里搜刮出来买电视送的两个配套话筒,任由许烁举着它跟唱。
歌单调到许烁歌单里那首《艳火》。在底声的铺陈里,涂晨北不知何时端起手边的话筒,流利地切上隔断的语句。
许烁惊喜挑眉。
“扑火
我们相视笑着 扑火什么也不说”
涂晨北的声音是,音域窄,像海水拍上沙屿,柔和而清冽。切上字拍,他还有点小得意。
许烁在想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么好个人。
他本该优越不凡。可他会记得你的所有爱好,包容你一切锐利。嗯,情绪稳定的人如此。他也会存在苦恼和慌张,在短暂的纠结过后坦然谓之曰成长。
涂晨北对世界温煦一如世界待他——
是的,许烁想,涂晨北拥有比大多数人都幸运的命,至少与生俱来一些顺利。可他没愧对天赐的赏励。
甚至有时她会羞赧,自己从涂晨北身上索取了太多,而涂晨北只会像他屏保上那只cheems狗那样顶着花哨的帽子,大手一挥,仿佛在说,「送你一杯热可可,一切都会过去的」。
之前许烁一直以为,未来对象会是个跟她志趣相投的人。比如都懂点人文,听些摇滚,会忧心社会,有旗鼓相当的事业心……这些涂晨北都没有。
但涂晨北有的品质,全世界仅他一份。
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眼光不错。
不过话说回来,这证明她更不错,许烁想。
房间里,顶光暧昧环摇,在虚幻与真实交杂的潜梦里,叠涂着两道畅延的嗓音。它们跃动在不同的错轨,却充斥弹性的向心力。
许烁头搭在涂晨北颈窝,听声音隔着骨头传导。
“于是你不停散落我不停拾获
我们在遥远的路上白天黑夜为彼此是艳火
于是你在前方回头
而我亦回头
……”
谢子贯如约聚上了出游四人组,驱车前往水库。
冯语和谢子贯爬到山顶,看完了一整场落日。冯语说她应该会留在电视台,争取转正。
谢子贯说他文艺片拍的够多了,也没有特别想拍的东西,想接触点工业化的电影,乐呵乐呵。
冯语嘁了他一句。
“谢子贯你这人,真虚伪。”
谢子贯发现冯语也跟许烁越来越像,喜欢没来由呛他一口,无可奈何。
“行,我就是大俗人,想拍大俗片。
我是大俗人,也想交朋友。”
他向半山凉亭上那小情侣撩撩下巴,“偶尔也需要跟你们这种小傻缺交交朋友。”
冯语回他个白眼。
谢子贯这人,做个朋友,挺好的。
许烁开学后忙起了片子。
开春的时候,杀青了。和大多数在校生作品不同,她拍了一部喜剧片,就觉得前两年都用来卷绩点,争综测,做项目,趁毕业前她也得给自己留下什么。
所以许烁提前使用了那张观影券的兑换权。
在谢子贯牵线下,她联系到了一家教室大小的小型放映室。影片风格比较柔和,叙述型的,没什么自我感动,
邹立屏推门到来。
这些日子自从邹立屏得知许烁和涂晨北在一起的消息,就时不时给她寄好看的衣服,珍稀的碟片,还有余池巡演的票券。
一来呢,涂晨北打小就喜欢过这一个姑娘。
二来,她也想最后来问遍许烁,想出国吗。
许烁仰在放映室最后一排的座椅上,听邹立屏讲了来由,盯着片尾曲侧边花絮出神。直到黑屏,她认真说,“不太想。”
话毕空了几秒补道,“要送涂晨北出国读书也没问题嘛,我俩都有自己要干的事。不是说我一定要跟谁谁谁结婚所以双向奔赴,那样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