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暮也笑意僵在嘴角,很快又恢复常态,“你就这么认定他当年没有做错?”
“我不知道你们三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有一点我能确定——除非另有隐情,不然他绝不可能在答应我姑姑嘱托的情况下,像你一样对我不管不顾。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我知道他的人品,更了解他的行事风格。所以我猜测,他在替你赎罪。”
宋槐偏过头,看了眼在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心里有了底气,继续说:“如果非要说他有错,只能是错在太信任你,错在没有去求证——我可以这么认为吗?章先生?”
章暮也将照片反扣到桌面,摸出口袋里的白色烟盒,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你外表长得像楚宁,但性格和她全然相反。”
听到这话,宋槐笑了笑,面上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我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朝泠也这么认为吗?”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们不妨再深入聊一聊。其实我觉得你这人挺虚伪的。”
章暮也咬了下滤嘴,没说话。
“你口口声声跟我提起段朝泠,何尝不是一种推卸责任的表现。以为这样说等同于拉他下水,我就不会把错全部怪到你头上,你也好留有颜面去见我姑姑。可事实上,我根本没怪过你。不为别的,为我姑姑的一番苦心,也为我自己——从前年纪太小,不谙世事,现在什么都懂了,反而不想浪费精力跟不值得的人交涉。所以,无论你当年做过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两杯咖啡渐渐放凉,液体浮面映出棚顶吊灯的影子,浅薄一个光点。
接连抽完两支烟,章暮也默默良久才开口:“你猜得没错,当年的事跟朝泠的确关系不大,也的确是我有意瞒他在先,这才造成了后面的种种局面。”
宋槐不觉惊讶,默默听他把话讲完。
聊到最后,章暮也额外补充一句:“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这人虽然自私,但当初既然答应了楚宁要把你接回来,定会去完成她的遗愿。”
停顿数秒,章暮也又说:“接你出福利院那日,我带你去吃饭,中途你自己跑出去了,后来我托人到处寻你,得知你被院长带走,就没再找你。我从没想过要把你丢在半路上。可能你和我的缘分仅限于此,要怪也只能怪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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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面出来,宋槐站在门口,看向倚在车旁耐心等候的段朝泠。
阴天,没有阳光,他融进车影当中,身形颀长,黑色风衣熨帖,领口别着一枚齿轮形状的镂空胸针,是她前不久送给他的情侣款。
起一阵风,裹挟了枝杈的清苦味道。
他恰巧在这时望过来,身旁是枯黄色的落叶。
宋槐有片刻恍惚,几度以为是一眼万年的光景。
她顿了顿,毫不犹豫地走向他,一步一个脚印。
等人稍微靠近了些,段朝泠说:“聊完了?”
宋槐点点头,“聊完了。”
“走吧。回家。”
他牵住她的手,绕过车身,替她打开副驾车门。
宋槐矮身坐进去。
车里开了温度适宜的空调,放着她平时爱听的歌单,连香薰都是她惯常喜欢的牌子。
宋槐伸出手,拽住他的衣摆,暂时阻止他启动引擎。
发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段朝泠抚摸她的脸颊,“怎么了。”
宋槐声音很轻,“原来不是他弃了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走丢了。”
段朝泠没发表任何评价,只平静说:“当年章暮也送我的那幅画,实际起到警示作用。”
“警示……吗?”
“算是一种善意提醒,跟周楚宁送的那本书一个道理。他们都希望我不再拘泥于过去,早日跟家里和解。”
听他讲完,注意到章暮也从店里走了出来,将手里捏着的那张合照小心放到口袋里,穿过汹涌人潮,身影几分落寞。
段朝泠顺着她的视线远眺,又说:“他见惯了世俗,表里不一是常态,即便有千般万般不是,但内心并不坏。”
“这也是我姑姑和你愿意同他交好的原因吗?”
“差不多吧。”
宋槐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短促地笑了下,“原本还打算把买来的那幅画扔到储藏间里,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不送我了?”
“……我担心你看到会触景生情。”
“不会。”
宋槐脱口问原因。
段朝泠缓声说:“你赋予了它完全不同的意义。”
一首歌结束,车厢里短暂恢复安静,恰好切到那首《晚安晚安》。
宋槐听完副歌部分,稍微抬起头,放眼去看清晨刚下过一场冻雨的街景,以及沾了泥土、粘在路沿的几片叶子。
宋槐轻声喊他:“段朝泠。”
“怎么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不用表述。我一直知道。”
因为我也爱你。
第75章
75/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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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朝泠生日当天,宋槐特意去了趟钟涵那儿,跟她虚心请教烘焙技术。
偷师学艺了几小时,做毁了三个蛋糕胚,最终带着成果满意离开,直奔段朝泠的办公室。
在里面的休息室待了会,等公司几个高层陆续跟段朝泠汇报完明年Q1季度的预案,临近傍晚,两人动身前往城东的独栋别墅区。
昨晚跟何阿姨和余叔提前打好了招呼,说今天会过去,同他们一起给段朝泠庆生。
何阿姨和余叔听了,自然高兴得很,早早备好了食材和辅料,只待开餐。
到了地方,刚好晚上六点左右。
十月初的北城昼夜温差明显,夜色空濛,呵出的白雾汇聚成一团,向上飘散。
段朝泠将外套披在她肩上,拿过她手里拎着的蛋糕礼盒,揽着她的腰肢往里走。
进门,菜香味混着一股清甜的暖气扑面而来。
玄关柜摆了彩叶芋和小苍兰的插花,枝叶被何阿姨修剪得整齐划一。
地毯上放了两双新拖鞋,专门给他们准备的。
坐在软凳上换鞋时,宋槐莫名有种回娘家的感觉。
何阿姨摘了围裙,陪他们说了会话,见汤汁熬得差不多了,又去厨房忙活起来。临走前嘱咐他们,说还需稍等片刻,七点准时吃晚饭。
宋槐在沙发上坐着,趁人不注意,往一旁挪了挪,凑到段朝泠身边,叉起一块芒果递给他,笑说:“喏,借花献佛。生日快乐叔叔。”
段朝泠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接过,“你确定要在今天这么喊我。”
“不可以吗?”
“如果到时闹出太大动静,别再害羞。”
论当众调情,她的段位远不如他,索性见好就收。
宋槐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拉住他的手,“我们去院子里逛逛,好不好?”
段朝泠没拒绝,轻拍一下她的后腰,“去楼上换件厚点儿的外套再出门。”
“我想穿你的。”
段朝泠微微挑眉,也就由着她。
两人换好外出的鞋子,绕过车库和楼房,缓步来到后院。
路面铺的那层复古绿的涂鸦地砖稍微有些褪色,紧挨栅栏那侧的刺槐树盘根错节,枝干的棘刺变成了深褐色,数月前刚开过花。
宋槐拉着段朝泠走过去,对着地面比划两下,“有一年你给我过生日,就是在这儿搭了架帐篷,我们坐在围炉旁边闲聊,抬头就能看到那棵刺槐树苗。一晃它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段朝泠盯着她弯起的眉眼,“还记得?”
宋槐敛了敛笑意,面露认真,“……终身难忘。段朝泠,谢谢你。”
“谢我什么。”
“出现在我身边,精心为我准备每一份生日礼物。”宋槐笑说,“如今回想起来,感觉自己的童年好像也没那么悲惨,真的有被你治愈到。”
段朝泠手臂微抬,将她的一头长发自衣领里拿出,捋到肩后,“从其他层面来看,你也同样治愈了我。”
宋槐顺着他的动作裹紧身上的外套,“真的吗?”
“嗯。”
鼻息间满是他外套自带的木质香后调。
宋槐心口微涨,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忽然提及:“我想了想,那幅画还是不要送给你了,总觉得寓意不太好。”
段朝泠自是不在意这些,“随你。”
“不过……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我还是给你准备了其他的。”
“说来听听。”
宋槐向前半步,攥住他的衣衫面料,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把真人当作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依稀感知到段朝泠的呼吸凝滞一霎。
过了十几秒,段朝泠抓住她的手,顺势向下,低声引导:“这样么。”
宋槐耳廓略微发烫,想移开手,被他牢牢固定住。
原本只打算浅撩一下就立马撤离,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不远处有扇落地窗,室内灯火融融,隐约能瞧见何阿姨忙碌的身影。
她手指被迫勾着那根软硬适中的皮带,指腹不小心蹭到金属扣,凉得人头皮发麻。
忽有脚步声逼近,鞋底踩在鹅卵石上面,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赶在对方出现的前一秒,段朝泠终于肯放开她。
余叔来喊他们进去吃饭。
宋槐把手胡乱揣进口袋,含笑应了声,不去看段朝泠的表情,径直越过他,跟着余叔回屋。
耳边传来低沉的一声轻笑。
回到屋里,洗过手,在餐桌旁就坐。
桌上摆满了餐食,还有上回没喝完的那瓶藏酒。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到深夜才结束。
何阿姨和余叔作息规律,收拾完残羹,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段朝泠没急着上楼,在客厅同段向松交谈。老爷子这个点还没睡,一通电话打过来,跟他聊起相亲的事。
宋槐在一旁瞧着,大概猜到了段向松或许只是想在今天找个由头和段朝泠说说话。
不准备打扰,用口型无声讲一句“我先上去了”,正要转身,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听筒里传来段向松冷厉的声音,正说着谁家的孙女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找时间可以见一面,看看是否合得来。
段朝泠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不疾不徐地将这话敷衍过去。
他温热呼吸拂在她耳侧,酥麻的痒意一阵胜过一阵。
宋槐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伸手轻搡他胸膛。
等他稍微松开一些,扶着沙发靠背,站直身体,扭头往楼梯口走。
回房先洗了个澡,换了条睡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到楼下去寻段朝泠。
她白天在钟涵那儿做的蛋糕还没吃,眼下正是时候。
段朝泠果然已经打完电话,这会正站在落地窗旁抽烟,背对光线。
一根烟燃掉半截,夹在指间忽明忽灭,环绕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表情,分辨不清悲喜。
宋槐主动靠过去,和他肩并肩,透过窗影观察他的面部轮廓,“段爷爷后来又说什么了吗?”
“没。无非是翻来覆去的那两句。”
“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她坦言。
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隐私,原以为段朝泠不会搭腔,却听到他平静地说:“过往那么多年不曾问候过一句,如今有意弥补,不觉得为时已晚么。”
宋槐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思忖几秒,轻声说:“人跟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同,我觉得只要有心应该就不算晚。”
段朝泠没作声。
陪他站了会,见他从烟盒里抽出新的一支,宋槐拉住他的手,扯唇笑了下,“还没切蛋糕呢。”
“走吧。”
想着待会要点蜡烛,宋槐提前关了主灯,只点两盏壁灯照明。
蛋糕款式简约,用竹炭粉调制了黑色奶油,表面平铺一抹白,模拟雪山形状,中间堆砌了车厘子和蓝莓。
宋槐边拆装蜡烛的塑封礼盒边对他说:“知道你不会吃,所以我只做了一个四寸的,不算浪费——等等要许愿吗?”
段朝泠垂眼看她,“你定。”
“那许一个吧,我帮你许。”
宋槐拿出一根纯黑色的蜡烛,把它插在奶油上,用打火机点燃,随即闭上眼。
他们都不相信玄学,也不相信愿望会通过这种方式成真,但心照不宣的是,彼此似乎都有哄对方开心的心理。
段朝泠视线落在她微潮的发尾,分明锁骨,以及颈侧的净白皮肤。
她刚洗过澡,浑身滚烫,身上泛着惯用的那款身体乳的香气。
不到半分钟,宋槐睁眼,意外和他四目相对。
呼吸一再放缓。
她太熟悉他的这种眼神。
强势的,看似温和的,不着痕迹的,像注视猎物一样。
紧跟着,她被他拦腰抱到台面。
宋槐手掌拄着台沿,身体向前倾,以为他要吻她,忙用最后一丝余力请求:“回楼上再……”
段朝泠没听,也没吻她,戴着腕表的手从她身旁越过,去拿一次性刀叉,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切下一块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