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甜眼眶有点红,吸了吸鼻子,但她很快振作起来,给自己倒了热水。
虽则孤寂,但她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捧着盛满热水的杯子取暖,因为太烫,还不能入口,她低头呼吸着杯中溢出的温暖气息。
忽然,风铃脆响,她从氤氲热气中抬头,竟是那英俊高挑的男人又折返回来了。
他今天仍旧一身黑风衣,只是换了款式,他似乎很偏爱这个类型的衣服,可不得不说,黑风衣衬得他格外典雅俊美。
但这已不是她能欣赏的男人。
沈宜甜要强撑着站起来:“是蛋糕……”有什么问题吗?
肩头却一沉,他那只能驯服牙科器械、钢琴家一般修长的右手,按在她肩上,让她坐回去。
左手在柜台上放下一盒药:“一天一粒,记得吃饭。”
放下药,不待沈宜甜反应过来,他已经重新推门出去。
只留下风铃叮叮当当的好一阵热闹。
沈宜甜懵了一会儿,大概有五分钟,她什么也没想,后来风铃安静了许久,她才拿起那盒药。
是一盒胃药。
医生都这么爱给人送药吗?
-
谢景和载着蛋糕直奔赵家。
那边已经开宴,刚才赵小颜已经催了他一遍,可他还是绕路去了一趟药店,电话又响起,不用看也知道又是赵小颜,他没接,只提高了车速。
到赵家时,生日聚会还没结束,管家和阿姨就在大门口等着,他一停车,就指挥着人把蛋糕送去厨房:“小姐等着急了,生怕蛋糕不到。”
“辛苦你们了。”
他温和地说了一句,走进灯火通明的赵家老宅。
今天只是普通的生日聚会,赵小颜叫了她的朋友们来家里玩,家中长辈为了让他们尽兴,把大厅留给他们年轻人,自己一家人在小餐厅吃饭。
谢景和进去,先路过一群年轻人热火朝天的party。
赵小颜见到他,大喊一声:“哥!我蛋糕呢?”
“拿去厨房了。”
赵小颜就跟朋友们吹嘘:“这次的蛋糕可不一般,你们等着吧。”
“我们都等到现在了,你从开饭就一直惦记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打趣。
男孩儿女孩儿们都笑作一团。
他们似乎拥有无比的青春活力。
谢景和对他们一颔首,准备去小餐厅。
赵小颜喊住他:“你去跟爷爷打声招呼就过来,和我们一块儿玩吧。”
“你们玩得开心些,我就不来扫兴了。”谢景和很自觉。
这下赵小颜可不愿意了,她哥和她是切切实实的同辈,凭什么去长辈桌?跟朋友们说了一声,就跟着谢景和进了小餐厅。
打完招呼,她就把她哥拉去大厅。
今天赵家人到得很齐,不但外公赵老爷子和舅舅舅妈都在,谢景和的父亲谢长明也来了。
看到他,谢长明就说:“怎么来得这么迟,小颜一直惦记着蛋糕呢。”
“姐夫,这可不能怪他,他从学校那边过来,本来就要这么久,就这丫头一个劲催。”舅舅帮他说话。
赵老爷子也说:“景和,到外公这边来,一起吃饭。”
谢景和从令如流,在外公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老爷子又看向赵小颜:“你不去陪你的朋友们,进来干嘛?”
赵小颜是想让她哥一块儿出去玩,但爷爷都发话了,她可不敢跟爷爷抢人,随意找了个借口:“蛋糕不是到了吗,我想着一会儿第一块蛋糕,必须给您吃!”
“你的生日,干嘛给我这个老头子第一块?你们年轻人玩得高兴些就行了,我们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
那边赵小颜还在哄老爷子开心,谢景和感觉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消息来自今日宜甜。
她向自己转账39元。
39元是个熟悉的数字。
她店里的四寸小蛋糕,大多标价39元,不久前他刚给她转过一次,以及,他今天买的药,恰好也是39元。
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听话去吃饭?
谢景和收起手机,本来不该再想的,医生只能看病开药,开具医嘱,并不能替病人照料自己。
何况他是牙医,胃病不在他的执业范围之中。
可是,他忍不住想起,她有些苍白的模样。
她努力控制,但眉间依然疼得皱起。
看她给自己转账的倔强样子,怎么想都不觉得她会听话去吃饭。
“外公。”
因为赵小颜有意捧场而欢乐起来的小餐厅一静。
大家都向他看来,包括父亲谢长明。
但谢景和还是说:“我临时有事,可能要先走了。”
“什么事?”谢长明问。
“有个患者,我得回去看看。”
谢长明还待再问,赵老爷子阻止了他:“景和自己心里有数,有事就先去吧。”
“表哥现在越来越有姑父的风范了,上次我去医院,他对患者可耐心了。”赵小颜也帮他说话,还冲他眨了下眼。
看我对你好吧。
谢景和接受了她的好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差点忘了,生日礼物。”
赵小颜接过薄薄一层纸的信封,不用拆也猜到是什么了,脸有点绿。
靠,还真送她一张机票。
-
沈宜甜没跟自己过不去,拆开药,就着热水吞了一颗,但她不想跟谢医生有什么额外的纠缠,想了想,上网查了这个药的价格,把钱转了过去。
上一次是他想跟自己银货两讫,这回轮到她了。
只是转账发过去,对面却迟迟没有领取,沈宜甜生怕他不领,一个劲儿地盯着对话框看。
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转账?要解释一下,让他收下吗?
她还在纠结,不收转账的男人却冒着秋夜的寒露,出人意料地走了进来。
她望着他走来的方向,有点出神。
男人瞥了一眼已经拆开的药盒:“吃饭了吗?”
沈宜甜回过神来,赶紧说:“谢谢你的药,我把药费转给你了,你收一下。”
“你没吃饭。”谢景和说,“不能光吃药,也要吃饭。”
“请你收一下药费。”沈宜甜重复。
“我带你去吃饭。”
沈宜甜顿了顿,随即看向他,平静而认真地说:“抱歉谢医生,我不和有女友的男性一起吃饭,也不希望和有女友的男性有任何经济不清,请你收下转账。”
谢景和一怔,流光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你很在意这个?”
“对,我很在意。”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那,如果我还是单身,可以有机会请你去吃饭吗?”
沈宜甜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苍白的脸上有些迷茫。
他说:“我想我不是你口中,有女友的男性。”
“昨天那个……”
“那是我舅舅家的表妹。”
沈宜甜呆了呆,脸一点点变红。
因为素颜,因为苍白,这抹绯红就格外明显。
谢景和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没有让她更羞赧,温和地说:“有些迟了,我们出去随便吃一点好吗?今天就早一点关店,嗯?”
沈宜甜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默默关店。
今天很累,本就打算早些回去的。
谢景和带她到不远处的一家粥铺,点了砂锅粥。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粥。
普通医生只负责问诊开药,病人回去后遵不遵医嘱,全看他们自己。
可他是牙医。
他习惯上手操作,直到病痛被他亲手解决。
沈宜甜喝了小半碗粥,状态好了些,也有了力气,又催他收账:“之前的蛋糕,你也都付清的。”
“嗯,因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否单身?”
沈宜甜发现自己被将了一军,脸又要烧起来了。
“看起来,好像我们是同类。”谢景和轻笑,“不然,这一顿你请我,就当抵消药费?”
她没心思再计算更多,点头答应。
谢景和接着说:“作为礼尚往来,下次我请你吃饭。正好你不用再忌口,想吃什么都可以。”
沈宜甜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他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又逻辑清晰,但,谢医生怎么就要多请她一顿饭了?
她呆呆地看向谢医生,发现他眼里含着笑意,与在诊室时不同,却更加深情迷人。
他是这样的夺目,以至于这天晚上,整个粥铺给她留下的印象,就只有这个男人英俊贵气的面容。
第9章 海盐焦糖蛋糕(一)
沈宜甜头晕目眩地答应了谢医生的邀请。
吃完饭,谢医生还想送她回家,她拒绝了。
她心里太过纷乱,迫切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沈宜甜独自沿着一盏盏路灯回家,秋风从她身上吹过,并不觉得冷,只觉凉爽,平息她脸上过高的温度。
谢医生还是单身。
她走过跨江大桥,粼粼江面映着两岸灯火。
他们一块儿吃了晚餐。
夜晚的江面如此美丽。
他约她下一次……
如此美丽。
沈宜甜回到家,侧卧在沙发上,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忙碌一天的身体很疲惫,精神却万分振奋。她拿过手机,打开他们的聊天页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的转账,再上一条是他昨晚说的晚安。
多么奇怪,她早上看到那条晚安,只觉得沉闷漠然,现在再看,却硬生生从那两个字里,看出一丝甜意来。
她久久地望着他的头像,仿佛在看他本人似的。
其实他的头像与人毫无关系,连卡通人物都不是,像是风景照,缩小图不太能看清具体是什么,她下意识戳了戳,想放大图片,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你拍了拍“谢景和”。
沈宜甜:“……”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想撤回,对方已经发了信息过来:“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慌乱的手指顿住。
成年人之间总会有很多“下次一定”的场面话,但问得这样具体,她想,对这个约定,他也许和她一样认真。
沈宜甜还在纠结该如何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信息:
“今天早点休息,你可以等明天慢慢想,想好告诉我。”
她瞬间又被暖到了,抓过抱枕埋在脸上。
谢医生,他怎么能这样体贴。
-
第二天,沈宜甜休息的间隙就坐在前台思考,她要说自己喜欢吃什么。
她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甜品,但这时候,她显然应该回答正餐。
可是想了半天,她都没想到甜品之后,自己喜欢最吃什么,她和裴裴倒是常吃烤肉火锅之类,可……想象谢医生在那些地方的样子,总觉得十分不协调,便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够妥帖。
想了一大堆,最后发过去的却是一句“我什么都可以”。
发完又觉得,这么说,更不好了。
什么都可以,这种回答,谢医生会不会觉得她敷衍?
还不如随便说个火锅之类的。
沈宜甜还在懊悔,又有点焦急地盯着屏幕,幸好他回得很快:“好,后天中午,如何?”
她一下子把刚才的懊恼忘了,捧着脸,笑着回“好”。
午餐时间相对傍晚来说,生意少很多,在中午短暂地关店一段时间,影响不大。
才约好时间,她就收到裴裴的消息:“甜甜,我后天休息,你差不多可以不用忌口了吧?后天补上欠你的大餐。”
沈宜甜还没想好怎么跟裴裴说她跟谢医生的事,她对裴裴向来无话不说,但这件事,她莫名羞于启齿起来。
可她又不想瞒着裴裴什么,便说:“后天已经有人请饭了,你欠我的大餐只能先继续欠着。”
裴羽诧异。
自从七年前的事后,沈宜甜便一副要跟整个世界断绝往来的架势,她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曾经的同学们也都不再联系,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己。
裴羽很多次明里暗里地希望她重新交些朋友,可她总是不愿意,后来开了这家甜品店,总算与世界多了一丝联系。
所以当她从沈宜甜的话里看出,有人请她吃饭并且她答应了的意思,实在难以平静,一时又不敢多问,跟她说等下班她会去店里一趟,便又接着看起卷宗。
只是今天,面对厚厚的卷宗,不知走了多少次神。
高中时代的记忆,又纷至沓来。
她脑海里全是十六岁的沈宜甜,到楼上的教室来找自己,含着棒棒糖,单纯灵动地笑着问她:“裴裴,刚才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啊?”
“裴律师,这一页你看了半小时了。”
裴羽合上卷宗,拿起包,对同事说:“我今天状态不好,早点回去了。”
“哦,也好,你这段时间确实太辛苦了,好好休息。”
-
沈宜甜和裴羽的友谊长达近二十年,很多话不用说,彼此都能领会。
比如当她说完有人要请饭,裴羽立刻说她下班过来,沈宜甜就知道,她今天来,一定会问这件事。
所以她做完今天要出售的甜品,全部放进玻璃橱柜后,开始慢慢做留给裴裴的蛋糕。
让她可以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向自己提问。
裴裴跟她不一样,不喜欢太甜的口味,要是让她吃提拉米苏一定会嫌腻,她根据裴裴的口味,调试出了一款海盐焦糖蛋糕。
这款蛋糕不但裴裴喜欢,在店里开卖之后,一直卖得很好,跟南瓜栗子蛋糕不相上下,只不过这款口感偏清爽,更适合炎热的夏季,秋冬卖得少些。
没想到裴裴来得比预计还早,她到的时候,蛋糕还没完全做好。
沈宜甜刚撒好蛋糕外面的杏仁片,正在放装饰性的迷迭香,裴羽走进来一看,失笑:“这是给我吃的?那还弄那么精致干嘛。”对她来说,再漂亮的蛋糕,一会儿都要进她的肚子。
“当然要漂亮啦,这样才会增加吃甜品的愉悦感。”沈宜甜微笑着,“你在外面坐一下,马上就好。”
裴羽不能理解沈宜甜怎么能永远都这么有耐心地去完成一块蛋糕,但单是看她做蛋糕的样子,就能想象到世间一切的美好,她自然不愿去破坏,在店里的小桌子上坐下。
沈宜甜刚把蛋糕和一杯牛油果奶昔放进托盘,就听到“咔嚓”一声,她抬头,精准看向始作俑者,不满道:“裴裴,你又偷拍我!”
裴羽反倒把照片给她看:“你多漂亮啊,做的蛋糕也这么漂亮,要是做美食博主,肯定能吸引更多人过来买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