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不喜欢?
怎么能,不喜欢。
他撑在流理台上,闭目细细分辨着味道,冰凉的甜让他冷静了一些,片刻后睁眼,对上有了一小个缺角的蛋糕,目露无奈。
他只能先泡上茶,然后切下有缺角的那一小块,吃完,端着茶和蛋糕上楼。
沈宜甜坐到了地毯上,她还在仰着头玩顶上的灯,看到门被推开,赶紧停了手,坐端正,像被老师抓包的学生。
“抱歉,刚才煮茶的时候,我没忍住,先自己吃了一块。”
谢景和端着缺了一块的蛋糕,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
“你竟然不止偷吃一口,吃了一块!”沈宜甜看到少了大约八分之一的蛋糕,这是个四寸小蛋糕,八分之一并不多,但她坐在地毯上,抬头问他,带着自己都不清楚的撒娇,“是不是很好吃啊?”
谢景和在她旁边坐下,像回答专业问题一样一板一眼:“很好吃。”
“你每次都说好吃,可是一次也没买过。”
“那个时候,我想克制。”谢景和认真向她解释,“无论以我的年龄还是职业来说,吃甜品好像都很不应该。但是你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希望那时没有造成你的困扰。”
沈宜甜摇摇头:“本来就会有很多客人,看了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不买,只是你来的次数比较多。”
更准确来说,是因为他的长相与气质太出众,所以才让她在来来往往的客人中,格外注意到了他。
“但是,吃甜品不是很正常吗?”沈宜甜乖乖巧巧地说,“不论是谁,什么年纪,都可以吃甜品啊。”
“嗯,你说得对。”谢景和给她递上勺子,“很多约束,都只是因为陈旧的观念。吃吧。”
沈宜甜接过勺子,正想对蛋糕动手,猛然想起什么:“完了!”
“怎么?”
“我答应给裴裴拍今天吃饭的照片,我给忘了……”她在那个雅致而不失贵气的环境里,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妥当松弛,其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答应裴裴的事,她忘得彻彻底底。
一看手机,果然裴裴给她发了好多条信息,因为她一直没回,就隔几分钟问她一次:“你没事吧?快回个话。”
她赶紧先回了裴裴:“我没事,晚点跟你说。”
然后转向谢景和:“裴裴是我最好的朋友,本来我答应她,今天出去吃饭,要拍照片给她看的。”
那么精致的法餐,她居然一张照片也没拍。
谢景和听说了原委,很温和地说:“那我再请你吃一顿晚餐,让你补上照片,好不好?”
沈宜甜很心动,跟谢景和在一起的时间,她能感到无与伦比的愉悦,能继续和他待在一起,正是她心底隐秘期待的。
可她不得不拒绝:“我要回去开店,傍晚人流量多。”
谢景和只能作罢,两人一起吃完那块蛋糕,就送她回了店里。
到了店门口,她才发现裴裴就抱着手机站在门口等她,想起裴裴说过,今天她休息。
她示意谢景和先走,下车,快步向裴羽走去。
“裴裴,你怎么就站在门口?”
她既没跟自己说在门口等她,也没去旁边的便利店休息。幸好自己没再答应谢医生的晚餐,否则裴裴还不知要站到什么时候。
裴羽抬头,看到沈宜甜朝自己走来。
她今天穿得格外漂亮,精心化过妆,头发披散着,卷过,她身后一辆黑色宾利正在远去。
“那个就是请你吃饭的人吗?”裴羽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沈宜甜一边打开店门,一边答:“嗯,吃完看了电影。”
裴羽没看见车里男人的模样,但从他开的车来看,可能是个有钱人。
说可能的意思是,不排除故意租借豪车装阔骗小女孩的概率。
今天生意不错,沈宜甜刚进店,就来了一群人,每人买了一两份甜品,直接把她上午做的都快买完了。
看着空空的橱柜,她对裴羽说:“帮我看一下前台?”
“嗯,你去忙吧。”
裴羽在前台坐下来,遇到顾客进来,熟练地给人结账。
在暂时没有客人的间隙里,她还回头,去看烘焙区里忙碌的人。
她进厨房前已经随手把头发扎起来,盘进厨师帽里,此刻她正从烤箱里小心地拿出刚烤好的面包,只能看到她一边的耳朵和后颈,却也不难发觉她比平日更为雀跃。
那种轻盈的心情,萦绕在周身气息,难以描述,但作为十几年的好友,却总能察觉。
风铃响起,又有客人进来,裴羽才挪开视线。
一直忙到七点多,沈宜甜才出来休息,顺手递给她一个面包:“先吃点垫垫,等关店,我请你吃宵夜。”
裴羽接过来:“你不吃吗?”
沈宜甜摇头:“我下午吃了半个蛋糕,还撑着。”其实加甜版,也更合她自己的口味。
裴羽一直在想那个开宾利的男人,她知道,只要自己问了,沈宜甜就会说,可到这关口,她又突然不敢问了。
她能犀利地直戳陌生人心底,可是对沈宜甜,她做不到。
所以,她想回去先静一静:“明天吧,明天我下班再过来。”
沈宜甜却喊住她,笑着说:“你就不想问我关于那个人的事吗?”
“给你一天时间整理,明天统统告诉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宜甜俏皮地行了个礼:“收到。”
她目送裴羽离开,单手托腮,轻轻叹息。
裴羽的担心,她看出来了。
可是她现在就像一个正埋头吃蛋糕的人,要是这时候问她,过量摄入糖分有什么危害,奶油对身体又有什么坏处,她只会义正词严地说,美味就是正义。
大概裴羽就是想等她把放多了糖的蛋糕消化完,再去客观冷静地说这件事吧。
次日晚上九点多,裴羽如约而至,沈宜甜关上店门和她走。
裴羽开车到了江阳有名的夜市,这是她们从高中起,就经常来的地方,只是以前她们吃外面街边的小吃比较多,而现在,裴羽可以请她进店里吃烤肉。
“你拔一颗牙,瘦了一大圈。”裴羽说,“终于可以敞开吃了,想吃什么随便点,补偿给你挂了那个周医生的号。”
“真的瘦了这么多吗?”沈宜甜早把什么周医生忘到了九霄云外,用手机屏幕上的倒影看自己的脸,“听说拔智齿脸会变小,好像确实小了一点。”
脸变小了,她更开心了,拿起菜单,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再让裴裴接着点。
裴羽接过菜单,百味杂陈。
很显然,沈宜甜心里的小女孩还在抱着蛋糕狂啃呢。
一天时间,根本没法让她冷静下来。
但好在裴羽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双肘撑在桌面上:“昨天你们吃什么了?”
“法餐。”沈宜甜说,“就是那个一份牛排要一千多的餐厅,以前刷到探店视频还跟你吐槽过,你记不记得?”
裴羽昨天见了宾利,对这些都不算意外,装阔也得一路装到底,直接问:“他是干什么的?”
沈宜甜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忍住内心的羞涩,低声说:“是给我拔牙的医生。”
说完,只觉得脸上都被烤肉店的热气熏得快烧起来。
第12章 海盐焦糖蛋糕(四)
饶是裴羽有心理准备,听到这里,也诧异了,倒了杯水递过去:“那个周轩?你不是说他技术很差,没给你弄好吗?好吧,他长得确实是帅,可你们才认识几天啊……”
“不是他,是后来周医生叫过来帮忙的另一个医生,他技术可好了,而且我觉得,他比周医生还帅!”说到这里,沈宜甜急于证明一般,急切地说下去,“而且,他就是那个之前来我店里看很久,但是不买的客人!裴裴,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裴羽刚觉得稍微能接受一点,又瞬间提起了警惕,竟然是那个人?
早在之前沈宜甜第一次提起那个人时,她就觉得很不对劲,哪有大男人会在甜品店里转悠那么久,还去好几次,还从来不买!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沈宜甜一愣,想起谢医生抱她那一下。
双颊又有些发烫,但这件事,她绝说不出口:“没有,我们只是一起吃了饭,然后看了电影,喝了下午茶,吃完蛋糕我就回来了。”
裴羽见过那么多当事人,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也不为过,哪能看不出她有所隐瞒的小心思。但她没有戳穿,只说:“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如果一件事太过巧合和顺利的话……”
“裴律师,没让你来破案!”沈宜甜嗔她一眼,“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拔牙那天的两盒药,就是谢医生送的,他真的可好了。”
裴羽目光微动,喝了口水,果真没再说什么。
倒是沈宜甜又说了一句:“我都快忘记去那样的西餐厅是什么感觉了,昨天进去,竟然还有点怯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次去吃西餐,都正好是很幸福的时候。”
裴羽顿了顿,她也差点忘了,沈宜甜跟自己不一样,曾经她的父母,当然会带她去那样的地方。哪怕不是常去,但她有过这样的生命体验,成为一种美好的回忆。
“吃中餐就不幸福?”
裴羽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包好生菜的烤肉,又烫又大,沈宜甜整个脸都鼓起来,呼着气,忙不迭地点头:“那还用说!”
吃完夜宵,裴羽送沈宜甜回去,路过一家还没关门的水果店,她转头问:“给伯父伯母带点水果回去?”
沈宜甜点头,下去买了苹果橘子和香蕉,车开到小区楼下,她抱着一堆水果问:“跟我一起上去吗?”
“今天就不了,我还有点事,改天吧。”
“好。”沈宜甜软软地笑着,下了车,弯腰对车窗里的人挥手,“路上小心。”
裴羽看着她上楼,老小区的楼梯间,随着她上去一层层亮起灯。
她伸手拿过手机,决定去会会这位谢医生。
裴羽打开江阳一院口腔科的挂号页面,她之前没注意,现在有意要找,很快找到姓谢的医生。
沈宜甜早就跟她描述过,去她店里那个黑衣男人有多英俊,现在看证件照,还真比之前那个周轩出众许多。
周轩只是阳光端正的帅气,但这位谢医生,五官面形,无一不精致得恰到好处。
而且,跟她想象中有点年纪的样子不同,他看上去很年轻,跟周轩差不多年龄的模样,头像旁边却已经标上了副主任。
官方履历也很出彩,哪怕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人,看一眼也知道这人很了不起,按说裴羽该放心了,可她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干嘛总去甜品店转悠?当时,甜甜还没去看牙,他们还不认识。
还有那两盒药……
无论如何,裴羽都决定去接触一下这位谢医生。
她恨不得直接挂明天的号,但正如沈宜甜说的,这个医生的号一放出来就挂满,别说明天的号,直到两礼拜后,凡是他的号都挂满了。
裴羽感到头疼,上网搜了下这位医生,还真有患者交流,说想挂他的号,得在下午两点放号时,立刻去抢。
至于能不能抢到,那就要看手速、网速,以及人品了。
裴羽:“……”
再看看其他评论,一堆人在夸他医术又好,长得又巨帅,大家都想挂他的号。
裴羽草草看了两眼,冷笑一声,果断定了明天下午一点五十五分的闹钟,决定两点准时抢号。
沈宜甜回到家,换好鞋子,拎着水果去厨房。
她把水果清洗好,每样放进盘子里,再放进大托盘,去父母的房间。
这阵子她先是牙疼得厉害,后来又因为各种事,疏忽了打扫,桌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拿抹布把整个屋子仔细地清扫一遍,再把几盘水果放到桌上,在父母遗像前跪下来。
和裴羽聊到西餐厅,曾经父母牵着她,第一次去吃西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可是就像小时候,她要是不仰起头,就只能看到父母衣袖,而看不到他们的脸那样,如果不是跪在这里,望着他们最后的照片,她也快要看不清,记忆中他们的面容了。
沈宜甜对着父母,沉默了很久,最后勉强扯起笑:“裴裴好像很担心我,但是,你们会保佑我的吧?”
四周阒然无声,但她心里有自己的答案。
父母再也无法给她回答,可他们对她自小的教导,让她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
沈宜甜走出房间,重新关好门,回自己的卧室。
有些不巧,这天晚上,她竟然梦到了林北深。
操场上空前热闹,红色跑道挤满了人,各班啦啦队的声音震耳欲聋。
最后一场1500的决赛正要开始。
沈宜甜已经在运动会的嘈杂中,岿然不动地在观众席躲着看了三天小说,正看到盖茨比中弹身亡,站起来,这场的选手里有裴裴,她要去加油。
可是她低估了大家的激动,选手在跑道上跑,其他人在外面追着加油,她一时不察,就被人群的惯性带倒了。
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有个男生在她面前蹲下来,着急地说:“对不起同学,你怎么样?我送你去医务室!”
这个人,就是林北深。
一年前她从裴裴那里问来的名字,却整整一年,也没敢上前跟他说一句话。
那天,他背着她去了医务室。
沈宜甜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
像往嘴里塞了一把海盐,咸到发苦,苦到发涩。
她起来去厨房倒水,灌了大半杯冷水,看天色竟然还没亮。
才祭拜了父母,就做这个梦,她难免觉得有些不详,无论如何,梦到林北深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晦气的事。
她又走进父母的房间,坐在窗前,直到阳光一点点洒满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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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她的胃好像有些脆弱,午餐吃到一半,突然胃又抽疼起来。
沈宜甜翻出之前谢医生给她那盒胃药,又吃了一颗,胃疼慢慢缓解。
她忍不住看向门口,风铃安安静静地悬挂着。
自从那天和谢医生一起吃饭后,他只说了最近有事要忙,就再也没有联系。
假如她没做那个梦,也许会主动给谢医生发消息,可因为那个梦,原本的坚定又有些动摇。
他们的对话框就定格在了那里。
并且,随着这几天谢医生的繁忙,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她跟谢医生的事,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她甚至想到,“约会”其实可以是个很广义的词。
遇事不决,就找裴裴。
她发了个表情包过去,几乎瞬间收到回复:“等一下!!我现在等着两点抢号,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