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想的国度里,他对生活永远充满敬畏心。
黎哩认识他很晚,不曾见过这般的他,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从心底希望风波平复,杀死苦难,希望他以后可以在生活里如鱼得水。
疾风绕旗,希望他可以永远这么光鲜。
虎口和舌尖发麻,心脏跳得好快,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震出。随着晚风,一下又一下。
黎哩有些慌乱地拧开瓶盖,潮湿的盐晶和微涩的琥珀泛着光,玉溪仲夏的第一个夜晚是咸的。
疯了,她应该是有点喜欢他。
溪边野草生生不息,流水声和蝉鸣此消彼长。
宋驭驰微眯着眼,双眼皮褶皱处变深了一点,漆黑的瞳孔在暗夜下明亮又深邃。他目光灼灼地盯在黎哩脸上,怔愣片刻,他忽然歪头轻笑了声,“哪儿来的那么多感慨啊?”
模样有些痞,他懒懒散散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她笑起来,又说:“随便说说。”
晚风吹乱头发,黎哩拨开后旋开海盐汽水的瓶盖,仰着头灌入一口,身旁的少年声音很低,带着笑意:“你住哪儿啊?”
黎哩一时语窒,没听清他刚才的话,她眼底懵懵懂懂,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什么?”
路边昏黄的灯将两人的倒影叠加,拉得他们细细长长,少年靠近一步,地上的倒影此起彼伏。
那股宋驭驰眉骨微动,耐着性子又问一遍:“住哪儿?”
冷冽的声音混着薄荷糖的清新,他解释:“送你回去。”
第16章 雨水
天色刚露出鱼肚的白,温嫦冲仲辉招招手告别。
今天她们要去山里采风,温嫦的居住地和同学的不在一起,所以她得更早点起去找同行的大巴。
清晨潮湿的气息席卷,仲辉回到民宿后没回房间,径直走向宋驭驰的门口。
“咚咚咚——”
竹木制的小屋隔音很差,仲辉只敲了两下立刻收了手,他低头掏出手机给宋驭驰发去消息:【没睡的话吃早饭去】
消息刚刚编辑出去,门开了。
宋驭驰皱着眉,眼底藏着很重的倦和不解,“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陪着温嫦才对。
“她今天作业多,和同学跑山里团建去了。”
平时仲辉可以陪她写生,今日温嫦画室老师安排了大巴,人数名额定好,他不便与之同行。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跑来找宋驭驰。
“吃早饭去?”仲辉没错过宋驭驰眼底那片乌青,他口头重新表述了遍:“等吃完你再回来睡。”
宋驭驰点点头:“行,我换身衣服。”
上午五点,清晨收露。
早茶店摸黑开始营业,宋驭驰和仲辉成为早点店第一批客人。
他们二人,一个看着很冷,一个看着很凶。两道颀长身影大咧咧地坐在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没过一会儿,商家呈上他们点的早茶。
汤和煎饺最先上来,蟹黄和拌面分器皿收纳,还没混在一起香气便直上溢出。
小器皿里的蟹黄倒入面上,黄澄澄的一片,仲辉看着宋驭驰搅拌着面,他像忽然想到什么倏然开口:“你怎么跟温嫦那朋友搞一起去了?”
宋驭驰拿筷子的动作顿住,男人掀起眼睫,他恢复拌面的动作,皱着眉轻啧了声:“什么话?”
仲辉也跟着搅拌,看他装着糊涂,哼笑了声:“温嫦充电器坏了,昨天夜里我去找前台借,看见你们一起回酒店。”
他愣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就前几天跟我们一起玩的那小姑娘,叫什么鱼……”
“景礼。”宋驭驰喉结上下起伏,声音淡下来,直接打断了他。
黎哩还有一个名字叫景礼,除却小名礼礼以外,家人更喜欢叫她景礼。
她和温嫦认识的时候,景主任在边上叫的是她“景礼”这个小名,以至于后来,她认识的新朋友都知道的她这个没来得及改掉户口的名字。
而宋驭驰只是听过一次,便也配合着她没有戳穿。
“就是这个女生,你不是不爱和人接触么?叫你出来玩都难请,怎么还跟个女孩子那么亲近。”蟹黄和面拌匀,仲辉夹起一筷散热,他抬头,“你总不至于出来一趟还喜欢上人家?”
宋驭驰眉心微动,密长的睫在他眼底拓出一片阴翳,木筷和瓷碗碰撞发出琐碎的声音,他语气懒懒地说:“不行么?”
像听见什么劲爆消息,仲辉愣住,他视线落在宋驭驰脸上试探。
沉默许久,他说:“阿驰,这不像你。”
宋驭驰轻掀眼皮,模样懒散:“那怎样才像?”
“……”
“……”
仲辉说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还记得他以前发育晚,个子长得很小,院里的那些小朋友总会欺负他,是宋驭驰二话不说冲进人群里护他。哪怕他们那个时候并不相识,哪怕他对汀南的一切也感到陌生,可他还是愿意为一个受欺负的小孩出头。
宋驭驰和仲辉见面次数很少,但每一次,他都能刷新仲辉的认知。
仲辉记得他们出国玩的时候,是宋驭驰挡在前面负责交流。他们在西班牙巴塞罗跳伞,在所有人不敢的时候,也是他装备好第一个跃下。
他喜欢挑战极限运动,改装的赛车划出车跑赛道,他孑然一身的回。
还有安静的时候,他喜欢架着望远镜欣赏宇宙的广袤无际。
成绩,恐怕是他最不值得拿出来说的一件事。
可仲辉也记得明明是最酷暑的夏。
冷夜和暴雨里,就连小猫都有好看的雨衣保护,野猫也藏好在屋檐下避雨。偏偏他被雨水淋得透彻,漆黑的眼底溢着平淡的气息。
好像劲柏的松树夭折,一下子没了生的气息。
日出挥开雾气,窗外的湖景渐变清晰,湖水清澈,湖面一如既往的平静,心境却难以平复,仲辉不理解开口:“宋驭驰,那件事根本不是你问题。”
“你的前途光明一片,你何必为了一件非你过失的事惩罚自己,把自己弄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样子?”
仲辉有些气急,筷子被他扔下,手指弯曲,指节叩着木质方桌,他的情绪激动,眼睛是他少有的发红:“把自己放逐到汀南,跟我来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逃避所有事情,你到底要浪费自己多少时间?”
他说:“宋驭驰,暑假过去大半,快点振作起来,别再当个废人。”
“别让我对你失望。”
日出告白晴天,城市暄亮。
早茶店的木门吱吱嘎嘎作响,店里陆续进入新客,仲辉忽然就不说话了,改为沉默不语地看向宋驭驰。
宋驭驰眼皮垂着,没精打采。两个成年男人也没能将桌上的早餐解决完,宋驭驰忽然觉得他好像个瘾君子。哪怕拼命压抑着那股蚂蚁啃噬的痒,也很想再去依赖一下尼古丁。
冰镇的绿豆汤很凉,宋驭驰喝下压住心里的那股劲儿。
冷薄荷败火,沉着闷着的少年喉间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我不就这样么。”
“有什么区别。”
仲辉不敢置信看着他:“你要永远这样?”
宋驭驰抬头反问:“什么是永远?”
众生芸芸,潺潺而息,只是寥寥,永远是多远。
只活了一天的蝴蝶一生,已是经历了永恒。
仲辉彻底愣住,喉咙好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他,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以前他很羡慕宋驭驰,觉得他身上毫无枷锁。天赋使然,家庭幸福,他想做什么事都有坚强后盾,他很容易成功。可这一刻,这一瞬间,他忽然就不羡慕了。
宋驭驰生病了,自渡很难,他四肢上的枷锁太过沉重。
仲辉端起绿豆汤豪饮两口,瓷碗放下,和瓷勺发出清脆的摩擦音。他像翻了一页书,语气变得稳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是说京市。”仲辉补充:“阿姨给我发消息让我多照顾你,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担心你在外面。”
他说:“我提交的资料都通过了,八月底我会走。”
宋驭驰在汀南的朋友少之又少,他现在又是这么个生人勿近的性子,等仲辉走了,他大概会变得更孤僻。
不对,现在的他身边又多了一个愿意靠近的人。
那个女孩子。
不等仲辉改口,宋驭驰仍旧那副懒散的吊儿郎当样子:“再说吧。”
“你真喜欢上那个女孩儿了?”时至今日,仲辉也很难相信他变得这么大。
宋驭驰顿住,劲瘦的指骨捏着带有冰意的瓷碗,他眼皮耷拉着,声音从喉间溢出,“不喜欢。”
仲辉瞪大眼睛,诧异:“那你跟人家……”
茶盏放回至远处,宋驭驰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一杯泡好的冷茶,难以细品。
他说:“她很有趣。”
她有趣,也很特别。
生活里有很多事情不能细究,比如他和黎哩,或许是那晚的天气太差,潮湿得雾气连连,宋驭驰自己也说不清当初为什么和她答应守着她。
钱一隆说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不过从承诺她至今,他没生过反悔的心思,也乐意和她待着。
她昨晚说想去山里采风,山林和鱼鸟之处,人烟稀少,大概会是无聊,但他愿意陪着。
凌晨六点,宋驭驰微信弹出新好友的消息。
apear:【要一起吃早餐吗?】
第17章 雨水
许是宋驭驰和仲辉挑的店口碑很好, 白昼到来没一会儿店里就排满了人。
前厅后厨的工作人员忙碌,餐品的摇铃声不曾停歇,宋驭驰找到前厅和服务员新点了一份餐。
“一份馄饨,不要葱和香菜, 醋分开装。”
“好的稍等哦。”
和整桌的账单一起结算, 微信支付码付款成功后店里发出一道响亮的播报音, 宋驭驰在钱款到账声里回到座位。
仲辉原本严肃威严的脸上一点情绪都没,他看着宋驭驰移动的身影, 这和他印象里的人有相悖论。他想摇头不信, 可少年身上的荒唐劲儿骗不了人。
“你要是对人家没那个意思就别打搅, 做男人最基本的就是得有担当。”他板着脸:“别人不是你荒唐一时的玩具。”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还是你自己以前说过的话,都忘了?”
“?”
被人莫名其妙指责一通,宋驭驰愣怔片刻后大概猜到原因,他掀起唇,多少有点无奈:“你想多了。”
“我和她……”宋驭驰眉头蹙起,他脸色看起来很凝重, 他说:“应该算朋友。”
之前在电竞网咖的时候,宋驭驰从充满寒气的包间里撤退, 临别拉上包间的房门, 细碎的空气涌出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她也是这么和别人介绍着他们的。
须臾之间,宋驭驰倏地笑了下, 又恢复成以往那种懒散随意的样子, “你在担心什么啊?”
至少对待喜欢的人, 他会专心。
可前提是, 他配么。
身上背负的债,怎么还, 用什么去还。
仲辉皱着眉不语,手机上亮光弹出消息,是温嫦那边得了空在找他。
仲辉先回复信息,等头再次抬起时已然没那么严肃,他自嘲了声:“我还担心你个什么劲儿,那随便你,你心里应该有数。”
是啊,他想只要是他想,宋驭驰从来都很有想法。
路很长,梦很多。
蝴蝶破茧,屋内有蒸馏水沸出,振翅的蝴蝶全部倒在脚下,模样惨烈。
密密麻麻的蒸汽和水珠好像要将人淹没,漆黑的高温之下,每一次呼吸都异常困难。黎哩蜷在最偏远的角落,渴望着能有一块属于她的冰凉私有地。
她摸着未知的铁墙,皮肤都被热气蒸熏泛红。夏天里,异常渴望拥有绿叶和冰块。
欲望跌宕起伏,在这一刻攀升至顶。
模糊之际,她好像听见了物欲的物在说话。
泡沫被吹破,黎哩闭气从窒息的空间醒来,游鱼不会呼吸,她从床上坐起,呼吸渐变平缓,原来都是一场可怕的梦。
竹木的门框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脑袋里好像被上了发条,思考不出个什么东西。
眼皮传来沉重的倦,她掀开被褥下床,打开门,眼底映入宋驭驰那张冷淡倨傲的脸——
房门朝南,竹木的窗大咧咧打开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正对着房门。
清淡雪松冷香的背后,是灼灼温暖的太阳光,那一瞬间,黎哩好像看到了上个月在学校难熬时刻,阳光洒在课桌上。
太阳折射在干净明亮的窗户上,世界所有的尘土肮脏再没有遮掩,她好像闻到绿叶的生机。
宋驭驰低垂着眸里全是黎哩的倒影,她脸色很苍白,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
她的思绪好像在游离,连鞋都没穿上,就这么走过来开门。即使看见他后,她也是游离在外的样子,状态好不对劲。
宋驭驰蹙眉,语气凝重:“你怎么了?”
黎哩的眼睛仍旧呆滞,藏满了雾气和阴霾,像灰蒙蒙的大海。
“黎哩?”宋驭驰又叫她。
“嗯。”黎哩垂下沉重的眼皮,唇线紧抿着,喉咙间溢出一声应答。
他冷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年声音点点头,随口一问:“做噩梦了?”
“嗯。”黎哩点了下头,肩周附近的肌群忽然僵硬,肌肉酸感冒出,她倒吸了口凉气。黎哩伸手捏了下脖颈处,到这个时候不免又有些埋怨他,“你怎么才来啊?”
“不知道怎么睡过去了。”
光影疏密,透着竹节的缝隙均匀洒进房间。
装着馄饨的包装袋源源冒着热气,宋驭驰把它放在房间的导柜上。听处黎哩话里有话的埋怨,他扯着唇哂笑一声,他尾音拖得很重,好像在逗她:“这也要怪啊。”
噩梦的沉重感还未散去,黎哩脑子仍旧有些混沌。眼皮很沉,她也懒得抬起来看他。
她的嗓音还有些摩挲地沙哑,她说:“不然。”
气口不知道怎么在这断掉,她紧接着又补充:“我也不会做梦。”
黎哩听见宋驭驰又笑了声,而后保持起安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可了她的话。
空气里静了很久,就在黎哩抬头睁想要说了什么的时候,身后倏地有道清淡的雪松气息靠近,属于少年的荷尔蒙和热的气息像蒸馏水一样将她裹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