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很安静,静到门口来了人也没人知晓。
黎哩此刻就像是个残忍的刽子手,亲手残酷地打破两位老人的美梦,她还说:“这些都是警察调查来的,你们的儿子,唐一鸣身上有命案。”
唐一鸣妈妈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有些不可置信。
她认识张东,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纪,也算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人已逝去,说什么都算晚,她红着眼睛,视线略过黎哩看向宋驭驰,她蛮不讲理地喊起来:“那又怎么样?!”
“宋驭驰杀了人也可以美美隐身,都是一样的性质,他家能把他捞出来,为什么捞不出我的儿子?”女人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氧气,她手背擦擦眼泪,大抵是看出黎哩和宋驭驰之间的不同寻常,她郑重地承诺说:“你们帮我们这一次,以后我会看住唐一鸣,我们一家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叔叔阿姨。”门外忽然有道女声,像及时雨一样划破原本促狭紧张的气氛。
林秦霜回头,看见一道瘦弱的人影走进来,她快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用着不似方才咄咄逼人的语气说着:“小韵,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啊?”
唐家父母的状态实在奇怪。
原本还有些撒泼的状态,在看见何京韵后却是转变了很大的态度。
何京韵是黎哩叫过来的,黎哩看到也有些担心,她蹙着眉,疑问:“你们认识?”
外面的天气看起来很不好。
何京韵走进来时,带了一身的水意,她朝黎哩笑了笑,算是打上招呼,而后她视线偏移至黎哩身边站着的那位身上,她率先开口,“宋驭驰,好久不见。”
宋驭驰视线沉沉地和她对视着,眉骨微皱着,可很快,他表情就恢复了平静,他冲何京韵微微颔首,也回了她一句:“好久不见。”
他们看起来好像很熟悉。
是认识了很久的关系。
何京韵的背脊僵直着,她忽然开口说:“阿姨,我们国家的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过错的人。”
她好像早就到了,站在门口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此刻就连开口,都是在帮着熟人说话。
林秦霜的脸色僵了下来,她刚要开口,却见何京韵红了眼眶,在这种局势最紧张的时刻,她脸色煞白,话就像是深水炸弹一样随时可能会爆,她说出以前的真相:“当年唐准没有和宋驭驰约好,他是因为我才从家里出来的。”
那是一段很沉重的,久远的记忆。
像泛黄的旧报纸和明信片被塞进玻璃相框珍视,而随着时间的远去,玻璃相框上弥留上好厚一层的灰尘。
粉尘掸去,泛黄的明信片上的景已经有些模糊,可有些刻骨铭心的疼,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何京韵闭了闭眼,忽视了身后宋驭驰制止她继续说的声音,她说这是她的事情,理应由她来出面解决。
别墅里的全都是受害者身份,只有何京韵不算,她愧疚地说出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对不起,高中时候我和唐准早恋。”
她说:“唐准很喜欢我,也帮过我很多。我那时候因为家里的问题压力很大,因为模拟考试没考好,害怕回家,我想过轻生。”
黎哩听着这些话愣住,她的手心凉意更重了。
她慌乱地看着何京韵,完全想不到在学校那么拼命,那么努力的人也会想过轻生。
也许是感受到她身上的颤抖,宋驭驰攥紧了她,更像是一种安抚。
“我想离开的时候放不下他,给他打了电话说分手。”眼泪再也克制不住,何京韵的脸上全是悔恨的泪水。她哽咽着,话都要发不出声音:“他救我时被电缆绊到才掉下去的。”
“而我那天因为太害怕晕过去了,好在宋驭驰拿了天文望远镜过来想架在天台上,是他叫的救护车,也是他报警,整件事情都和他无关。”何京韵嗓音哑得厉害,眼底充满歉意地说:“那天的事情都怪我,我家人知道我早恋,把我关起来什么都不给说。”
“宋驭驰他是因为唐准的关系照顾我,一直没有澄清,所以才让人误会到现在。”
可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活着的人因为成长变得成熟冷静,除了歉疚以外,何京韵只想做弥补。
所以这些年她参加工作,经常去唐家,借着是唐准同学的由头接触两位老人,她只想能尽力多帮帮他们。
可不管怎么说,犯错的人,理应接受惩罚。
谁犯的错谁自己来扛。
宋驭驰替何京韵背锅那么久,这次怎么也该到何京韵自己来承受。
林秦霜有多恨当初的凶手,从她这些年冷脸对待宋驭驰的态度就能看出。
尽管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他们也从没要过宋家的一分一毫的钱。
多年的真相在这一刻被揭开,尽管林秦霜曾经有多么喜欢何京韵,尽管她曾经帮助过他们多次,可林秦霜想到那个听话懂事的小儿子,心底最深处的感情被牵扯出,她怨怪地捶打何京韵。
林秦霜和唐国强夫妇最后还是接受了何京韵的道歉。
对于他们来说,听话懂事的小儿子意外去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递在大儿子唐一鸣身上,过渡的溺爱养育出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坏习惯,在最该奋斗的年纪,少了那股干劲,成天想着走歪门邪道。
他利用亲生弟弟的情谊私联宋驭驰,无赖地要来一笔又一笔的赌资。
他四处欠款借债,变卖家里本就不多的财产,老人养老的宅子都被他败掉。
家人和社会教不了他的,只能让律法来教。
老天好像总是在作怪,弄出那么多的阴差阳错。
苦难就像台风和暴雨一样,不知道在哪个人生风口就会来临。
怨怼和抱怨不公是最无用的情绪,因果轮回,犯错立正挨打改过。
人活一世,渡人也是在渡己。
第68章 雨水
【68】
真相的揭开, 昭示宋驭驰的无罪。
曾经那些人泼出脏水的诋毁,都未曾磨灭过宋驭驰的天性,他仍旧是善良的,心像明镜照过, 从此干净透亮。
直至屋里的人全部散去, 所有的纠纷阐明, 黎哩才缓了口气。
她少女时期喜欢上的人,果真干干净净, 如风吹过, 是最好的少年。
外面雷雨闷着响声,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黎哩和宋驭驰,客厅茶几袋子里装着全是新的女性生活用品。
从前借着他是杀人犯的由头分开,在这一刻成了最难看的遮羞布。
黎哩眼底流光溢彩,她张了张嘴巴,视线直愣愣地看着宋驭驰,想要为从前的言语伤害道歉。
可男人仿佛是察觉出什么似的, 撩起眼皮反问她,“你把何京韵叫过来?”
他漆黑的眼底好似会洞察人心, 只因何京韵在送走唐一鸣父母之前留下一句:“抱歉啊黎哩, 今天帮不到你了。”
他那双眼睛纯粹干净,又或许是担心黎哩会误会,他皱了皱眉, 那双眼底总是澄澈得像清水一样坦然地率先解释:“她是我高中时的同学。”
黎哩从前在汀南认识宋驭驰时, 他总是孑然一身的状态, 即使有仲辉他们当作朋友, 他也仍旧封闭着自己。
宋驭驰他总是一个人。
扛起所有的责任,照看朋友的家人, 甚至帮助他顽固的哥哥。
再到后来,他把黎哩看得很重。
可水乳交融过的关系也会背离。
足够相爱的人也会因为他的污点离开。
黎哩怔愣片刻,眼底全是错愕的情绪,大概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和她解释这些。她抿着唇,原本因拘谨而皱起的眉舒展开来。
对于这个,她一直都很相信宋驭驰。
那双琥珀色的眼底也清澈,里面溢出细碎的笑,她说:“我猜到了。”
何京韵讲话条理清晰,加上同是室友这些年的相处相知,黎哩了解何京韵,她曾经说自己有男朋友,可今天的话,又无不是在告诉着所有人,其实她先前的男友已经因为意外去世。
唐准是宋驭驰的好朋友,也是何京韵重要的人。
所以他们会认识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说:“宋驭驰,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窗外的天色变得漆黑,白日里躲藏起来的月亮挂在空中,被雨水的朦胧感浸泡,发着微弱且温柔的光亮。
黎哩原来是在替宋驭驰开心的,开心他孑然一身的干净。
她很想和宋驭驰说些类似于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话,可她却看见宋驭驰低下了头,他眉骨耷拉着,颓败的气息在他身上细密地缠绕,黎哩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沉重。
他的音色很淡,比起先前故意装出的梳理,这次却是和白开水一样的寡淡。
那张俊逸的脸庞,是沉痛也是伤感,他闭了闭眼,有些哑的声音撕破白纸,他说:“如果我再早点到,就能救下他。”
他在自责。
五年前的那一夜亲眼看到好友坠楼无能为力,如果,他那天再来得早一些,也许唐准不会出事,也许何京韵也不再那么痛苦。
顶上的灯光照过来,在宋驭驰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阴霾的情绪密布,他的自责好像有声音。
风声拍打着高层的窗,发出扰人的吵闹声。
黎哩怔愣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伴随着风打门窗声变得僵硬,呼吸器官想被一张巨大的网扼住。
从这一刻开始,黎哩才突然明白,原来汀南那场暴雨困住宋驭驰的人始终都是他自己。
是他不愿意走出来。
是他在惩罚自己。
可死亡和意外来得突然,都是非人为因素可影响。
黎哩挪着步子走过去,停在他的面前,伸出胳膊将他抱住。
鼻息间全是独属于宋驭驰的气息,他们靠得很近,肌肤触着,黎哩的手背碰到他的手,很凉,比他往常的手心温度都要低。
那些堵在嘴前的话,那些难言的话回转,她评判不了过去已然定型的事,可也不想看见宋驭驰再次颓败下去。
在静谧的房间里,外面的雨水声哗啦啦地下着,黎哩抬头仰起脸,她脸上还是有着股病态的白,眼底却是坚定的。
咫尺间的距离,她的眼睛就像潮起潮落后平静的海面,是一望无际辽阔的蓝,她说:“可是宋驭驰,我们也不要丧失好好生活的勇气,好吗?”
面前的景好像和十八岁时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
十八岁的明信片里,有台风也有暴雨,是可以毁灭一切的绝望。可暴风雨平静后,清新的泥土里有颗嫩芽破土而出。
云层漏光的间隙下,灰白的视野里闯入一道鲜艳的画面,夏季的雨好像很难停。
泛着白丝的雨夜里,是一张长相很乖的脸。她的眼底是傲居桀骜,那天她着一条白色的百褶裙,浓密的长发直直地垂落胸前,面对小团体的打压情绪也是很淡。
那天生日,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可也是这张脸,曾坚定地同他说:“宋驭驰,昨天的暴雨淋不湿今天的我们。”
明明是黎哩先来勾搭的宋驭驰。
可到底是谁先沦陷的也未曾可知。
成长道路上有很多的绊脚石,可只要顺着心意选择那一条路,拨开乌云的云层,天光大明时你会看见想看到的人。
黎哩的情绪很内敛,鲜少外放,她始终都是安静地存在。
就连示爱的过程也像是细雨,润物无声。
可此刻她的那双琥珀色眼睛里全是宋驭驰的倒影,澄澈的眼底里,她在担心他。
那双眼睛里散发出的情绪无不表达着说:她想安慰他。
黎哩想看见她曾在他卧室里见过那张抱着篮球的宋驭驰,意气风发最好的少年模样,那是十七岁时的宋驭驰。
她想看见宋驭驰振作起来。
或许是她情绪表达得太热烈,有那么一刻,宋驭驰忽然不想再和黎哩较劲了。
他们一起经历那么多,索性别后重逢时她还喜欢他,没什么比健康活着还要重要,他不该再逼她做什么承诺。
黎哩是从小听着鲜花和掌声长大的小女孩,她就该站在那里,不需要再为了他做什么事。
像是不敢再看黎哩的眼睛一样,宋驭驰手触在女生后脑勺上护着,将女生揽入怀中。
宋驭驰拥得很用力,两人之间靠得紧密,手肘相触,温度交换,他们吞噬着属于对方的气息。
这场游戏的较量里,宋驭驰选择退出。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家庭医生风尘仆仆地提着医药箱歉意出现,黎哩这两天因为唐一鸣的事情消耗精力,此刻身体免疫力很差。
好不容易退去的高温此刻又是发起来低烧。
医生量好体温,配药给她打上吊针。
别墅里灯火通明,今天莫名很冷。
冰凉的液体涌入进去血管,清醒时候身体传来的触感特别真实,黎哩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没一会儿等来宋驭驰端着粥找她。
黎哩配合地坐起来,腰后垫着枕头,她眨了眨眼睛,“宋驭驰,为什么我们不去医院啊?”
这个问题她很早前就想问。
上次她胃疼时,宋驭驰也是把她带在家里治疗,这次又是这样。
宋驭驰用勺子舀起粥搅拌放凉,他头低着,倏地撩起眼皮睨了眼黎哩,头侧回去继续放着温,他声音很淡,“不喜欢。”
黎哩突然又不说话老实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