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晚早点休息。”
男人抽了雨伞,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偌大的伞面遮挡着车内外的两人。
黎哩一抬眼,看见雨幕里,冷白的皮肤上青筋蜿蜒,就和她的视线齐平。
黎哩下车,鲜花没抱,包包没拿,手机也丢在座位上了。
她扎进伞下忽然抱住面前的人,耳边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男人微重的心跳和气息。
鼻息间有股很淡的苦薄荷味道,四处全是属于宋驭驰的气息。
她吸了口气,保持着这个动作没动,她小声地问:“宋驭驰,我们这下算是和好了吗?”
细密的雨水拍在伞面上,哒哒作响。
宋驭驰不曾拒绝黎哩的约餐,没有抗拒过她的主动,默许着她的靠近,他们之间一切的发生都很顺利。
雨伞之下,他们很像一对恋人。
熟稔的动作也和从前一样。
话音落下,黎哩感受到四周汹涌而来的不正确气息。
宋驭驰身子僵了顺,他伸手叩着她的下巴,抬手迫使她抬眼和他对视。黎哩眨了眨眼睛,看到那双漆黑的眼底是满满的压迫。
他仿佛并不愿意,漆黑的眼底带着股让人看不透的执拗,他说:“黎哩。”
“你就没别的话想说?”
那双眼底很复杂,黎哩不懂他想要说什么,但心底还是有一股没由来的心慌。
她摇摇头,笑容扩大。
琥珀色的眼底永远澄澈,和从前她找宋驭驰时表情无二,她语气诚恳,真挚:“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远处吹来一阵带着雨的凉风,冰冷的触感打在小腿,激起皮肤上一片冷红,黎哩感受到下颚那股力气松开。
宋驭驰沉默了瞬,那双漆黑的眼底带了疏离与冷淡,他把伞递给黎哩的手里让她拿好。
他情绪淡,口吻也很淡,他说:“累了就回去睡觉吧。”
他不愿意。
尽管他心里也有她。
他明明没有说出什么否定的话,可黎哩还是能从他的态度里感受到他的抗拒。
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
傍晚的彩霞被乌云笼罩,雾白的水汽弥漫在他们身上,宋驭驰掀起眼帘,像一座让人看不透的冰山。
一定要这样吗。
她来找他,已经用掉了太多力气。
黎哩忽然有些难受。
有些东西就像是沙子一样,抓在手心也会流淌,怎么努力也握不住。
黎哩还想再次出声挽留,可身后的手机突兀在响,没有备注,归属来电是京市。
急促的来电铃声很像追命的符咒,一声一声通知着黎哩将约定时间提前。
黎哩刻意遮住了手机屏幕,她拿好全部属于自己的东西,嗓子生涩地回他:“好。”
如果实在强求,到此为止也好。
至少努力过,到最后也不算是一场空有的遗憾。
她从前骗过宋驭驰,也曾利用过他多次,就当这一次是还他,从此以后两人再不相欠。
房间里门窗紧闭,屋里是一片的漆黑。
唐一鸣的电话提示音结束,那边没再打来。静下去的手机又一次亮起,这次是黎冰冰。
她说:“后天是家宴,你现在回汀南的话还来得及。”
黎哩倚在冰冷的门板上,眨着酸涩的眼睛,从前的那些画面映入脑海,她的嗓音有些哑,她说:“家宴你们在就好了呀,毕竟你们才是家人。”
黎冰冰比黎哩大三个月,户口在姑姑家里,但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喊奶奶也不叫外婆。
高一那年,黎哩推着车去奶奶家送水果时意外撞见黎冰冰受罚。
明明还不是热夏,可外面的太阳已经变得很晒了。
炎热到黎哩刚从街头买来的碎冰冰,在抵达奶奶家时已经化软,难分两半。
黎冰冰被罚站在太阳底下暴晒,黎哩走过去给她撑伞,看到她小腿上的显眼的鞭痕,将手中唯一纳凉的冰让给她。
可黎冰冰却是抗拒地将冰丢在地上,她哭得厉害,看向黎哩时眼底也是闪过厌恶,她说:“我讨厌你,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很小的年纪,眼底的憎恨却分外明显。
她被惩罚的原因可笑,只是因为高中读一个学校后,做同样的卷子,黎哩的分数比她考高了十分。
第二次考试时,黎哩生病发挥失误,粗心做错了好几道简单的题。
分数出来的那天,景芸芸还在外地出差,在电话里把黎哩数落了一通,后来放心不下还是叫黎哩放假了去奶奶家吃饭。
那天的汀南明明是个太阳明媚的好天气,却不逢时地下了一场阵雨。
雨水像是倾倒的碗,盛装的水悉数洒下来。只是半刻钟的功夫,乌云散开,太阳暖照,雨好像从未来过。
黎哩的头发和衣服全被雨水浇湿,潮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很难受,她小跑到奶奶家,却看见院子门口停了黎骆言的车。
她很雀跃,因为奶奶严格,她有些担心会被数落。
黎骆言如果在的话,她就不怕了。
老宅的院门打开着,透着一层的阳台可以一览无余看见宅内的景。
一道爽朗的男子笑音传来:“妈,你说什么呢?冰冰是我的女儿,聪明这一点当然也遗传的我们家啊。”
黎哩的脸上笑意消散,她错愕地停下脚步,以为是自己听错。
可后面,她又听见那道严厉的责怪声,“还说呢,如果我要是知道景芸芸实际上是这样子的性格,我当初才不会错窜着你们在一起。”
老人叹了口气懊悔,“你看她生的女儿,简直就跟她一个样!一年到头跟我这个奶奶也不亲。早知道当初就让你和岑馨在一起好了,你看看冰冰,又听话又懂事,这次还考了年级第一。”
“这事怪我,要是我当初……”
玻璃门内,里面应该是开着冷气的。
丰盛的饭菜摆满一桌,汤还冒着热气,黎冰冰在笑,黎骆言安慰着独自生气的老人,“妈,你说什么呢,你看我们一家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么。”
从前景芸芸和黎骆言总是吵架,偌大的别墅里或是空荡冷清,或是激烈争吵。
此刻眼前的景,他们看起来很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这是黎哩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场面。
原来在这个家里,她和妈妈才是多余。
黎哩背后的太阳很晒,她的身上仍旧是潮湿的。
粘腻的雨水和汗水搅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难受。
黎哩现在已经记不清当天是怎么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奶奶家的了,印象中她回去又一次高考,黎骆言请假照顾她,奶奶在边上骂她娇气,就会影响家人。
头实在好痛,黎哩开了房间的灯,瞬间的明亮让眼部有些不适,她晃了下视线,去厨房烧了壶热水。
电话还在继续接通着,黎哩放下手机,打开免提键,扬声器里传来沙沙的白噪音,她解释:“我工作忙,不好回去。”
那头静了几秒,白噪音的背景音显得尖锐刺耳,随后黎冰冰发出一道很轻的嗤笑声,她说:“又这招啊。”
电话即将挂断的最后,是黎冰冰问她:“黎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啊?”
黎哩沉默着,拿起茶壶倒了半杯的热水,安静得并没有回复。
黎冰冰似乎也不期待着黎哩会说什么,她口气厌恶,和高一那年推开黎哩时的语气如出一辙,她说:“我最讨厌你这自以为是的清高样。”
第66章 雨水
【66】
七月, 京市迎来绵延的夏。
夏季多雨期,京市大桥最近频频出事,前有车祸发生,后有人员坠海, 新闻台广播站宣传压力剧增, 建议大家出门注意, 安全出行。
那天的天色仍旧潮湿朦胧,带着潮意的阴天, 看不见透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云, 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下雨。
黎哩在银行排队耗时很久, 取出大额度的款项。
箱子里全是富贵,沉甸甸的重量,压着滚动的轱辘转动。
在这场交易中,唐一鸣总是占据着主导位置。
根据着他给的定位,黎哩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赶到京市大桥上。
对面的高架桥上车来车往,中午上班的时间段, 又是一波高峰期,桥面上拥堵得全是亮着红色尾灯的车辆。
轿车鸣笛声不止, 三下两下毫无规律可言地传出。
黎哩所待的京桥商区这会儿也坐满了人。
或许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黎哩的脸色很寡淡,眼底也是一片明显的淤青。
她坐在高层的咖啡厅里,她连喝了两杯咖啡, 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气, 眼底也灰蒙蒙的没什么情绪。
下午, 唐一鸣姗姗来迟。
他在电话里叫黎哩从咖啡店走出, 绕到后院一块空旷的地段。又是工作的时间点,商铺外的停车场规整地停放着轿车。
半高的护栏交错盘旋, 空荡荡的地段没有一个人。
高楼上,远处的景都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着,细细的雨丝坠落,打在伞面和皮质的行李箱上。
波动的涟漪会被带起一片冷雨。
唐一鸣不知道从哪处蹿了出来,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走过来时周身都散着兴奋的气息。
很像……四年前那个废旧仓库里,他自以为是拿捏住宋驭驰,强迫少年下跪时的样子。
黎哩眼底闪过好明显的厌恶,她拉着行李箱,圆润的轱辘旋转后退,黎哩脸上的情绪很不好:“这次把钱给你,你就再也不会骚扰我们了吗?”
唐一鸣眼底原本兴奋的笑随着黎哩抗拒的动作消散,他脸色拉下来,眼神阴鸷地看向黎哩,空气中静了瞬。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难耐的天气里吹来一阵带着清凉雨的风,叫人手心都没由来地泛着凉意。
冰凉的雨压抑着燥夏,雨伞倾倒,黎哩没去管,她抿着干涩的唇,态度坚持,“这是你之前说好的。”
她的眼底情绪很淡,语气里却是一股浓重的执拗。
唐一鸣怕再生变数,轻哼了声,脸上挂上讨好的笑,“当然是啊,我有这笔钱后我就老老实实地,带着我爸妈好好过日子。”
那双贪恋的眼底,藏满了违心的笑。
周围混杂的雨水中,偶能听见汽车匀速行驶的声音,响亮的汽车鸣笛音划过白噪点。
行李箱的滚轮划在水泥地板上,滚轮的音刺耳。
在唐一鸣刚触到那个行李箱时,黎哩却说:“唐一鸣,我不信你。”
黎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很大的情绪,她伸手抓着箱子制止滚轮走向唐一鸣那儿的轨迹,她问:“你怎么保证?”
几个回合的拉扯,似乎耗尽唐一鸣所有的耐心,他的手扶在箱子拉杆上,箱子沉甸甸的重量像有魔力,他卸掉所有的伪装,嘴脸突然变得很恶:“什么保证不保证的,你他妈的真是事儿多,赶紧把东西给我,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推拉挣扎之中,有个锋利物一晃而过,唐一鸣原本躁动的心情随着那个东西的出现变得静下来,他手伸去夺刀,冰凉的雨水浸在那把匕首上,刀尖全是冷的寒意。
唐一鸣啐了口痰,眉尾藏戾,他恶狠狠地说:“再不老实信不信老子把你杀了?”
黎哩的手搭在抵到腰间的护栏上,大动作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安静的,她了然的表情就像是料想到了今天会发生每一道步骤。
面对未知疼痛,黎哩心脏跳动得很快,但她还是像不怕死似的往前,字字句句锋利,更像在激怒:“唐一鸣你做人真的很失败,借着弟弟死的由头,死乞白赖的吸血别人,你就是个失败者。”
唐一鸣的面上全是阴霾,他阴恻恻地开口:“都是你们欠我的,同样都是投资而已,我想要发财有什么错?!”
“你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错!”细密的雨丝打在光洁的额头上,落雨成珠,滚在身上再无一处干净。黎哩睫毛上承的雨水有些沉重,她犀利地看向唐一鸣,嗤声:“因为像你这样的赌鬼!这辈子注定是过街老鼠!”
她继续挑衅着:“你只会输!十赌十输!”
“你永远都不会赢!!!”
眼前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冷雨拍打在脸上,血管里的血液却是异常滚烫。
黎哩一字一句地说着,故意激怒眼前的男人,她感受到他的愤怒,感受到他的仇恨,可仍旧坚持停留,坚持挑衅,因为她要那把刀伤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