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伴随着恐惧。手心开始出汗,变得越来越滑。她察觉到自己可能要拽不住闻也了,心一横眼一闭,胳膊揽住闻也的后背,也翻了出去。
她用自重将闻也往玻璃上压,左脚插进闻也两脚之间,腿贴着她腿,手臂张开护住她整个上半身。
这样的姿势,就算摔下去,烟淼也是肉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下是长得枝繁叶茂的绿化带,不会有人从下面经过,烟淼的手机摔在了客厅的地板上,她不敢大声呼救,害怕刺激闻也,只能紧咬着牙,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祈祷闻泽快回来。
她不停地想。
她为什么要来当家教老师,为什么要翻出来。
摔下去颅骨会不会碎,是不是要流很多的血,能不能在坠地的瞬间死去……
她好怕痛。
第53章 不追了
闻泽先去了C省大学, 无果后,又辗转来到C省与S省交界的山区。
通过非常规手段找到了论文原作者李胜。
他见到李胜时,李胜正拎着桶喂猪。几年前, 在政府扶贫政策的帮助下, 李胜家从山里搬到了山下的镇上, 但因为水电收费,爷爷带着他又搬回了深山的土坯房。
镇上的房子被姑姑一家住着,李胜偶尔落脚。
因为论文的缘故, 记者蜂拥而至前来采访。五月份, 大家忙着犁地播种,姑姑一家对记者们的骚扰苦不堪言。
李胜干脆躲进了山里, 顺便帮爷爷做农活。
李胜的个头不高,一米六出头,脸黑黢黢的,似被黄土坡上的风吹久了, 皮肤干燥, 唇瓣皲裂, 身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气。
闻泽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 李胜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提起桶将猪食倒进石槽里。
白花花的大肥猪争相拱食,猪圈散发出的恶臭让闻泽不免蹙眉。
他站在原地, 静静地等待李胜干完活。
李胜放下桶,桶底与凹凸不平的石头相撞,发出“咚”得闷响。他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声音平静而麻木,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吧。”
闻泽没有走, 而是跟着他进了屋子。
李胜的爷爷年近八十,头上包着块灰布,脸皮皱皱巴巴。他问闻泽是谁。由于耳朵不太好,李胜说了好几遍他才听清。
爷爷笑呵呵地看着闻泽,热情地招手,“胜娃的同学,快过来烤火。”
他佝偻着背,给闻泽讲起李胜小时候的事。
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明是白天,浑浊的布满褐瘢的眼珠给人一种在发亮的错觉。
“胜娃三岁的时候,我带他去镇上卖菜,刚说完多重,他就立马算出多少钱。买菜的人夸他是天才,多给了五毛钱让我给他买糖吃,还说胜娃以后一定是个大学生。”
“娃儿也争气,从小父亲死了母亲离家出走,跟着我这个字都不认识的爷爷,吃苦耐劳,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
爷爷自豪地笑着道:“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大家都说我们家祖坟冒青烟,胜娃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连村支书都专门来我们家送奖金。”
“现在就盼着他读完书在城里找份好工作,讨个媳妇,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老人说完,捂着胸口忽然哎哟起来,呼吸急促,像是喘不上起来。
李胜从屋外进来,似乎是听到了爷爷的话,脸色变得难看。他走过来道:“说这么多话干什么,不舒服去床上躺着。”
他扶着爷爷站起来,将爷爷送回了房间。
出来后他拉开小板凳坐在烧火堆前,揭开顶锅的盖子,沸水咕噜咕噜冒泡,白色雾气往上升腾。
闻泽问他:“不回学校了?”
刚才爷爷问李胜怎么还不回学校,李胜说老师生病了,大家都在放假。
毫无逻辑的理由,爷爷却信以为真。
“你去垭口等过路车,让司机把你带到镇上,你再从镇上坐车回市里。”李胜将烧开的水壶拎起搁在旁边的架子上,“这里不是你能待得惯的地方。”
闻泽对他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
平铺直叙地道:“《论费米尔猜想可行性证明逻辑》这篇核心刊也是你写的。”
他用了“也”这个字。
李胜垂在裤缝旁的手不自觉捏紧拳头。
没有署名的文章怎么能算是他写的。
闻泽发现,李胜对费米尔猜想的研究很深透,虽然沿用了他的基础证明方式,但进行了变式。
这个变式省否定了一些前人认为必不可缺、同时也是攻关难题的证明步骤。
闻泽几乎和李胜同时发现变式。正准备发论文时,一位老师抢在闻泽前面发表,因此评上了副教授。
这位副教授正是李胜的导师。
“是我又怎样。”李胜说:“我已经放弃数学了。”
准确来说,是放弃世界上最美的费米尔猜想。
闻泽:“他们威胁你了?”
李胜没说话,起身走了。
大一上学期,爷爷患上糖尿病,每个月需要打胰岛素,钱是导师给的。
所以不是威胁,是他自愿当枪`手。可不久前,爷爷突发心脏,医生说需要安装支架,就算报销医保少说也要八`九万。
这点钱对导师来说不是难事,毕竟随手拎的一个包都上了五位数,她的副教授职称也全是李胜的功劳。
李胜犹豫了很久,他自尊心极强,但最终还是找到导师要钱,但导师拒绝了他,觉得他狮子大开口,还将每月本应发的劳务费给停了。
李胜也因此拒绝将手上的研究成果交出去,导师开始用毕业证威胁他,告诉他不要和她斗,不然让他在C省待不下去,白念大学。
李胜脑子一热,故意交了一篇“假论文”上去。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李胜去了趟灶屋,等回来闻泽已经不见了人影。他踏出门槛去寻,没见到他一根头发丝,倒是在火坑旁的小凳子上发现了一份用文件袋装好的资料。
李胜随意翻了翻,一目十行瞄到几串公式时,眼睛忽然亮了。
闻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自己的研究成果。
看到最后,扉页里掉出一张银行卡。
李胜捡起银行卡,手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欣喜,而是因为愤怒。
他不需要可怜的施舍。
但很快,他看见卡号下面,用水性笔写的一行字——
毕业五年内还清。
……
因为公路没修到李胜家门口的缘故,闻泽将宁管家准备好的车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下午两点的航班,到A市飞程不到一个半小时。
闻泽出发没多久,刚走上国道,阮唯君打来电话。
“小泽,到机场没?”她问。
闻泽回答:“在路上。”
阮唯君说:“妈妈下午要和你婶婶一起参加拍卖会,你下了飞机直接去林书别院接小也吃晚饭。”
闻泽“嗯”一声。
阮唯君又说:“顺便把烟老师也捎上,去国贸新开的花园餐厅,位置已经订好了。”
闻泽默了默,“烟老师不一定会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阮唯君的话里带有明显笑意,“小也会帮你。”
闻泽:“你和小也说什么了?”
阮唯君没有回答他,而是提醒:“记得买束鲜花,女孩子喜欢。”
闻泽勾起唇角,应了声好。
十分钟后,车子驶上进入高速的匝道。C省J市的旧机场离这儿不远,机场虽小,但每天下午有好几个飞往A市的航班。
前方收费站,闻泽往ETC通道开去,在进入前手机铃声响起。
中控屏幕上的显示一串数字,没有名称备注,但所属地是C省J市。
闻泽心头一跳,右打方向盘,将车子停在应急通道。
猜得没错,电话是李胜打来的。
李胜告诉他原稿不存在,自己并没有证明出费米尔猜想。
这在闻泽意料之中。
紧接着,李胜又说自己不是全然没有进展,电话里讲不清楚,让闻泽回去细谈。
闻泽看了眼时间,犹豫几秒,最终调转了车头。
-
烟淼护着小也咬牙坚持了尽一个小时,度秒如年的漫长时间里,闻也动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被烟淼死死压住。
有一次闻也试图用腿挣脱开她,烟淼发软的右脚直接踩滑坠在半空。
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好在几分钟后,钻进绿化林里修检灯带的物管发现了她们。
烟淼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物管紧急开锁,但小也见到陌生人情绪很不稳定。烟淼只能用眼神示意物管后退。
很快,救护车和火警依次赶来。
消防员在楼下充起气垫床,医生和几个物管隔着四五远的距离焦急地望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消防员尝试用强制手段将小也救下,接连失败两次后,小也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消防员只好从楼下的露台接应,以防万一。
僵持的局面直到阮唯君赶来才打破。
小也先被救上去,烟淼随后。
脚跟踩实地面的刹那,她死后劫生地恍然生命的美好与可贵,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
一群人簇拥着小也上了救护车,到了医院,护士给烟淼做了基础检查,确认没问题便离开了。
苏医生问她发生了什么,烟淼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在提到衣柜时,苏医生打断了她,面色凝重:“什么样的衣柜?给我看看。”
“我手机没在身上,落在林书别院了。”烟淼狐疑地问:“她不能看见衣柜吗?”
“何止是不能,你不知道她——”
阮唯君走过来,截断她接下来的话,叫道:“苏医生。”
苏医生顿住,烟淼一头雾水。
阮唯君对苏医生道:“你进来一下。”
这时,烟淼被护士叫去做心理检测。
检测结果表明她没有创伤后应激反应,但医生说如果食欲不振,夜晚多梦,有坠空幻觉的话要及时来医院做心里咨询。
烟淼点点头,拿着报告回到病房。
小也的状态非常不好,大喊大叫,医生打了镇静剂后才安静下来,她被阮唯君、秦紫、宁管家以及医生包围着。
烟淼则孤零零背靠墙站在门边,望着人堆发呆。
外面的天早已黑了,她还是没能缓过来。腿不受控地发颤,口腔里弥漫着牙齿咬破嘴唇的铁锈味。
这会儿她忽然好想妈妈,想爸爸,想哥哥。
她想回家了……
烟淼视线涣散,不知道在看窗外的月亮还是他们的背影。
背脊贴着冰凉的墙壁慢慢下滑,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她抱紧膝盖,将头勾得低低的,埋进胳膊肘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在她跟前停下,停了好几秒。
烟淼后知后觉抬起头,缓慢地掀起眼皮。
视线从锃亮的皮鞋一点一点上移,爬上笔直的西装裤腿,经过衣摆,然后是清冷利落的下颌线。
在对上他漆黑双眸的瞬间,烟淼哽着喉咙,唇瓣像被胶水黏过般浓稠。
“闻泽……”她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你怎么才来。”
闻泽没说话,弯腰将她整个人托起来,拨开她贴在脸颊处挡住视线的头发,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无声的安慰让烟淼承受的压抑在顷刻间爆发,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闻泽我真的好害——”
“等会儿。”闻泽指腹从她鬓角处抽走,“我先去看看小也。”
烟淼愣了愣,望着他走进病房。
……
为了和李胜探讨费米尔猜想,闻泽改了航班,比预计时间晚两个多小时到A市。
期间他给阮唯君和烟淼分别发了消息。
下飞机收到阮唯君让他去医院的消息才得知妹妹出事了,他给母亲打电话,无人接听,转而拨通宁管家的电话。
宁管家说小小姐失控差点坠楼,他们在精神科十六楼。
除此之外,没说别的。
飞奔赶往医院的路上,闻泽胸口像压有一块巨石,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时间的指针回拨到九年前的盛夏天。
读初中的闻泽在父亲引导下,痴迷于数学。从早到晚,爱不释手地捧着本拓扑几何学原理。
四岁的闻也缠着哥哥陪她看动画片,闻泽让她去找父亲,闻也奶声奶气地道:“爸爸不空,爸爸在工作。”
闻厉声几乎一伏案就是一整天,书房里堆满了几麻袋的草稿纸。
闻泽被闻也缠得烦了,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地道:“哥哥和你玩猫捉老鼠好不好?”
闻也激动地拍起小手,蹦得老高,“我当老鼠,哥哥当猫。”
闻泽“嗯”一声。
闻也往外跑,边跑边说:“哥哥不许偷看,闭着眼睛数一百秒。”
闻泽又敷衍地“嗯”一声。
妹妹走后,卧室终于变得安静。
看完纽结理论整整一章节后,闻泽才起身去找闻也。
他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有点笨,每次都能用捉迷藏这个借口糊弄住她。
这个点儿刚好是妹妹睡午觉的时间,闻泽算准了闻也躲着躲着就会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