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似有一道惊雷劈下,蒲寻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就算活不到六七年,五年…五年绝对没问题,整个太医院都围绕着他一个人,断断不会只活了两年,我的判断不会错…”
她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抓着杨清的手臂说不可能。
相比较她的震惊,杨清显得格外冷静,犹如一滩死水,极其冷静的走强调了一遍,“但他的的确确只活了两年,且这两年不理朝政,终年卧榻,苏扬拓虽仅仅登基数月,但他把持朝政的时间足足有五年。”
这么看来,她手中的药方还能证明什么呢?蒲寻不死心,“莫不是之后又出了什么变故?”
杨清知她指得变故是刺杀、战场上的搏杀等,但是这些都没有,他甚至怀疑刘仞的药真起了作用,让她记忆混乱,神识不清了。
他摇了摇头,只问一句“药方藏在何处?”
只有亲自看见药方,他才能判断一切。蒲寻犹豫了一瞬,还是附耳告诉他地点。
第29章 我等你回来
府上的仆妇和护卫被囚于院中, 不远处,三两个官兵正推搡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走来,那人正是刘仞的夫人王氏。
“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郡守夫人, 抓了我没你们好果子吃, 快放开我…”
王氏还不知来人是谁, 一番恐吓后,见不起效果,顿时满眼惶恐, 四处寻望, 哭喊道:“夫君,你在哪里啊?快杀了他们, 救救我啊…”
身后的官兵催促快点,又狠狠推了一下,王氏一个踉跄,扑在适才搏杀后血污里, 沾得满脸都是血, 惊恐尖叫。
昔日王氏借着刘仞的权势, 在辛阳郡风光无两, 相比之下,眼下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景阳不由感叹,“刘仞倒是无情, 关键时刻仅顾着自己逃跑,全然忘了结发妻子。”
“姑爷还不是一样,全然不顾你的死活。”
秋芜对杨清颇为不满,低声喃喃, 但还是入了景阳的耳,她觑了她一眼, 并不赞同她的想法,“夫君不是说了?跟着他更危险,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明夫君的判断没错。”
秋芜不以为然,“那是公主吉星高照,运气好,遇上的是十二卫指挥使,他不想想,公主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上的是贼人,那还了得?”
景阳笑笑,不可置否,视线落在王氏身上,这般境况和梦中和亲的自己有何两样?
秋芜见她笑容逐渐僵硬,还以为她的话起了作用,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好像又不是,“公主,怎么了?”
“你说,如果我会去和亲,会因为什么原因呢?”
景阳莫名想起了梦中的事,一时摸不着头脑,秋芜听完更是不解,但还是转动脑筋想了想。
“那只能是因为姑爷啊,公主因为姑爷得罪了陛下,得罪了三公主,就连太后也不向着公主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就算公主不记着,秋芜也忘不了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今日这事,恐怕还会在陛下那记上一笔。
景阳只当她还是在置气,轻点下她的头,笑她小心眼。
指挥使早就安排好了人马送她回去,但景阳本来要去洪福寺的,除了迎杨清,还有几个心愿。都说洪福寺的佛有求必应,她也希望皇叔平安归来,皇兄的江山海晏河清,百姓不必再受战乱之苦。
马车驶到了寺外,为免护卫的兵器冲撞了神灵,景阳独自一人到寺庙里上了香,双手合十,虔诚许了愿。
睁开眼后,景阳眸底闪过一瞬诧异,一个道姑在殿外定定看了她许久,纵然一身道服也压不下去她眼底的幽怨和凡尘未尽的牵绊,远远看去,这身衣裳倒是格外不相称。
她像是被牢笼禁锢着,宛若一个活死人,和蒲寻一样令人感到窒息,景阳和蒲寻同病相怜,可以舍命救她,却偏偏对这个道姑甚是抵触抗拒…
她匆匆瞥了她一眼,两人视线交汇时,她莫名心虚的避开,几乎落荒而逃的离开了寺庙,就像偷了人家的东西般。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杨清,他本该是杜如冰的夫君,却因种种原因成为了她的夫君,思及此,她又忧虑起他的安危。
秋芜因伤痛留在车内等候,许是最近的变故太多,一直向寺门口张望,直到看见景阳远远走来,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可随即注意她身后跟了一个道姑。
寺庙里里外外都是僧人,怎么会有道姑?
她多看了两眼,许是察觉她的目光,那道姑抹身走了回去…
秋芜伤在内里,外伤渐好,可身体提不起劲儿,走两步就喘,蒲寻说,须得好好休养,药方中加了不少名贵的药材,但没了公主的尊荣后,钱财成了一大问题。
惠王府闲置多年,突然住人少不得要添置物品,景阳手上的现银不多,又要添置物品又要给秋芜买药,一时捉紧,将从宫中带回的首饰财宝换成了银钱。
杨清回来时,正瞧见粗使婢女把换好的银钱交给景阳,景阳没有看见他,接过银钱后,手忙脚乱的去看灶上熬得药,烟熏火燎,呛得连连咳嗽。
她何曾做过这些苦事?就算日子过得再不如意,还有秋芜替她做这些,所以院中虽缺少侍俾,但她不曾察觉异样,如今秋芜一倒,她才知何为生活艰难。
她侧着身子避开浓浓黑烟,一手掩着口鼻,一手往灶下放柴,灶下原本要熄灭的火苗“噌”的窜出,吓得她本能后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燃出外面的火焰惊魂未定。
杨清几步上前,快速拢过燃着的柴火,利落的往灶下一送,火焰重新聚拢在一起,浓烟也少了许多。
景阳顶着黑黢黢的脸蛋抬头去看,见是他,所有的惊慌和担忧烟消云散,扑身入怀。
“你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景阳环抱着他的腰,微微仰头,脸上的烟尘沾染在他的衣衫,她不曾发觉,唇角漾开浅浅的微笑,一瞬不瞬看着他。
不管再狼狈,在他面前,她都是一副樱唇翘弯、秋波盈盈的模样,拂去心头的阴霾,杨清顿觉轻松不少,可杜如冰的模样随即闪现在脑海中,瘦弱不堪,满眼惶恐,扑在他的怀里,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述说这五年的不易…
心底的悸动猛地停止,他起身打了一盆水,丝绢在水里润湿后,拿在手里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灰尘,景阳微微仰头,冰冰凉凉的触感很是舒服。
“公主,我想跟你说件事…”
小心翼翼的声音,却似一块重石砸在了景阳的心头,她猛地一震,才发觉他一直紧绷着,不似之前从容松弛。
梦中杨清与杜如冰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若不是他以为杜如冰死了,他会娶她吗?景阳有些暗自欢喜,还好,还好她快了一步,可随即又有些不耻自己的想法。
莫不是他找到杜如冰,后悔了?
“你说…”
景阳螓首低垂,抿着唇逃避他的视线。
杨清摸了摸她的头,似是安抚,“邑化关战事吃紧,朝中无人可用,我准备接下这趟差事。”
景阳紧紧攥着衣裙,等待头顶的那道惊雷,但没想到,此雷非彼雷,她瞳孔放大,震惊道:“你要去打仗?与番国的隆嘉年吗?”
上次在宫中听说过这个人,她记忆深刻,打心底里不想杨清涉险,可黄叔、皇兄、还有盛国的百姓…
她的心动摇了。
隆嘉年在战场上从无败绩,俨然成了一个神话,杨清琢磨过他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习惯和方法,但不曾切磋过,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放心,临行之前,我会置备一处府邸,为你添上几个婢女…”
他这是没准备回来?
景阳心里更慌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打断道:“杜姑娘还等着你为她平反呢!我也等你回来。”
杨清张着嘴,没有再说下去,所有的话语在“杜姑娘”三个字出来后都梗在喉咙里。
揽下这份差事不仅仅是年少时的争强好胜,还有血脉里忠君报国、捍卫疆土的赤诚之心,也是为了救出瑞王。
虽然有些事还没有真相,但已有的人证物证皆可证明林沐是救驾,非谋反,可哪一位皇帝愿意承认君陷害臣呢?这可是漫漫青史中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况且,不知多少勋贵世家、高官尊爵因此受了牵连,他们就此蛰伏,等待机会反击。
此事一旦揭开,怕不是要天下大乱。
且,惠帝不在了,但皇位上坐着的是他儿子,他最重孝道,断断不会让后人戳父亲的脊梁骨,定会想方设法阻挠此事。
所以,翻案还需一位极有威望、分量的人坐镇一方,方可逼着皇帝不得不翻案,这人除了瑞王,再无他人。
没有他杨清,此案照样可以平反,但没有瑞王不行,是以,此事是他心中所愿,也是不得不为,即便战死沙场,也要换瑞王回来。
他看向一旁满眼担忧的景阳,她是他的妻,他想安顿好她的后半生,杜如冰是他无缘的未婚妻,他也不能不顾。
他心中对她亦有愧,做不到在景阳面前提起她。
府上的洒扫丫头踏着小碎步跑来,瞧着两人神色不对,战战兢兢道:“公主,宋公公来了。”
景阳回来的消息传回了宫里,皇帝立即召她入宫,远远就传来了宋德元的声音。
景阳细细打量杨清一番,再次确认,“想好了吗?”
邑化关非去不可,杨清点点头,“嗯”了一声。
“好,那我帮你。”
景阳整理好仪容,走出门相迎。
…
逼仄的小院让人胸闷气短,杨清抬起头,枝繁叶茂的老树遮天蔽日,堂屋里小山似的箱笼少了一半,空间显得空旷了许多,可他的心却绞成一团。
纵然景阳过得再不如意,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如今却被他从云间拖入泥里,劈材、烧火、熬药…
杨清胸中压着火,忽闻廊下粗使婢女聚在一起磕闲牙,欢声笑语,胸中的那团火登时燃起。
“主子劈材烧火,你们倒躲在此处避暑、磕闲牙,好不恣意啊!”
三五名婢女闻言一惊,寻声看去,赫然出现一张清冷且疏离的俊脸。
“姑爷!”
第30章 与三公主的博弈
这几个婢女都是府上的老人了, 也算是看着景阳长大的,最是清楚她的过去。
说什么上京城最尊贵的公主,过往还不是个囚于偏院的傻子?飞上枝头当了凤凰两年, 如今还不是被废?
她们从来就没把她瞧在眼里, 更何况无权无势的姑爷。
惶恐不过一瞬, 其中年长的婆子瞥了他一眼,笑道:“瞧姑爷说的,我们这几个老婆子年纪大了, 手脚也不灵活了, 这才没有随主子进宫,只能留在府上做些粗活, 做不得伺候公主这样的仔细活。”
说白了,没拿那一份月例,自然不愿出那份力。
“姑爷不必担心,公主自小到大过得都不甚如意, 可奴婢从来没瞧她被什么事压垮过。”
听这话便知她们不是一天两天的欺主了, 不知景阳默默吞下多少委屈。
杨清靠在廊下, 面色阴鸷, 青筋暴起,很多时候道理说不通,可拳头管用, 若不是对面是个女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不知各位在府上这般作威作福,圣上知道吗?还是说这是皇上太后默许的?正好宋公公还没走远,我且追上问一问, 免得误会了几位婆婆,再伤了和气。”
他转身提步, 宽袖一甩,拂掉几人手中的糕点和糖果,带起的急风让廊下几人回了神。
公主虽不是公主了,可她们看得出来皇帝还是在意这个妹妹的,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的让宋德元接送,只是她们见过公主微时,甚是了解她柔弱的性子,再加上日积月累的习惯难以改变,这才没把她当主子。
“姑爷,等等。”
适才的婆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将人拦下。
杨清摸着下巴,仔细瞧了瞧,“我瞧着婆婆的腿脚灵活的很啊,还能再服侍太后几年,我记得在翰林院时,曾听闻太后念旧,常常念叨旧人旧事,不若我与宋公公说说,让婆婆进宫随侍太后身侧,唠些家常…婆婆这般忠主,就不必追上来感谢了。”
先告她欺主,再给她送进太后跟前磋磨,能落得什么好果子吃?再说,宫中哪有惠王府自在,这可是当初好不容易讨来的差事。
她连连摆手,谄笑道:“不不不,姑爷,是我这个老婆子不是…姑爷也看到了,我这手脚还算中用,还能伺候公主,我这就给秋芜姑娘熬药去,保准让秋芜姑娘和公主过得舒坦。”
她转过头,看着其余目瞪口呆的人,呵斥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公主院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该擦的擦,该浆洗的浆洗…”
顿时,几个人一窝蜂的向偏院跑去。
秋芜喝完药刚躺下,便见一众婆子风风火火的冲入院中,清洁、收纳、整理…诧异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姑爷给我熬药,这些看人下菜碟的东西也知道对公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