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肉的男人慌了一瞬,忙打哈哈道:“猜的猜的。”
蒲寻笑笑,转身的一瞬又观察了下周围的商贩,只见其余人都与卖肉的男人一样,神色诧异,时不时觑着她的神色。
这就奇怪了,又不是她一个顾客,其他人都不做生意的吗?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观察,发觉其他的人也是这样偷窥着她,就连左邻右舍的王奶奶和刘婆婆一家也是,顿时,恐惧汹涌而来。
莫不是惠帝察觉了她的踪迹?她想着刘仞来后问问他。
回到家后,蒲寻看了眼怔怔发呆的杜如冰,算了下日子,问道:“如冰,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是吃鱼还是吃幽州狮子楼的红烧肉?”
杜如冰一惊,回过头看她。
自打蒲寻生病后,坚持为她做一顿三餐,可她每日喝的汤药却是杜如冰亲自熬得,算算日子,已有四年。
这四年,蒲寻脑子不灵光了,却从没忘记她爱吃鱼,每晚都给她做鱼吃,吃得杜如冰肚皮上翻,听到“鱼”就打寒颤,但今日的蒲寻好像不太一样,记起了幽州,记起了狮子楼的红烧肉,还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已经四年没有给她过过生辰了,杜如冰以为是汤药起了作用,欢声雀跃:“蒲姨你好啦?定是伯父的药起了作用,今日的药洒了,我再给你熬一晚,你坐下等我。”
自己的身体不一直这样吗?何至于这么高兴?蒲寻起了疑,跟着杜如冰去了庖厨,看着她忙前忙后,把一包药材倒进了砂锅中…
“等会儿!”
蒲寻医术精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药材了,可她看到了什么?一包药材里滋补类的寥寥无几,反倒多是许多乱人心智的山豆根、朱砂…
往日她也见过她熬药,不曾有这么大反应,杜如冰忙问:“怎么了蒲姨?有什么不对吗?”
杜如冰的身份比她更见不得光,这几年更是连门都没出过,她万万凑不齐这些药材,唯有…
蒲寻什么也没说,心却坠入冰谷,寒意倾入四肢百骸。
那伯父不是旁人,就是刘仞。
蒲寻怒不可遏,眼睛似喷出火来,“刘仞你算盘打得好啊!知道我对如冰不曾设防,便借她的手日日给我下药,让我失了心智,为了掌控我,你不择手段,还敢跟我谈情谊?你何不一刀杀了我?”
这些药材药效极短,须得天天熬制。起初,杜如冰为了不让蒲寻担心,还偷偷熬药,后来发现她的神智越来越不好了,连昔日为伴的药材也不识得了,干脆也不避着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蒲寻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碎了的那一碗汤药更是让她直接醒了过来。
故事断断续续,但众人也猜到了后续,她设法让杜如冰逃出去后,刘仞看她看得更紧了,但她还是冒死跑了出来,遇上了去洪福寺的景阳…
听完控诉后,刘仞只觉得冤枉,忍着全身伤痛辩解道:“你也知我杀了你可永绝后患,还能保我一世富贵安康,那我为何不这么做?你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我堂堂郡守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三五天哄着一个疯女人?我这么做,还不是我心里有你,而且我娶那夫人,还不是为了遮掩你的踪迹,保护你?”
“你聪明睿智,目光长远,我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是,我一个大男人被你一个女人处处压一头,动不动被你指责那不对这不对,就算我不是郡守,一个大老爷们还要脸面呢!再说你,你凭良心说,你来辛阳郡的第一年我对你如何?是不是要月亮给摘月亮,要星星摘星星?可你呢,我问了几次,你都没告诉我你的保命福是什么?你有信任过我吗?”
瞧着蒲寻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的模样,刘仞也破罐子破摔,“好,我承认那药是我骗杜如冰下的,可我还不是怕时间久了你嫌弃我,带着保命福跑了?到时候我要人,人没有,要保命福,保命福没有…我我,我…”
身高九尺的大男人突然放声大哭,气噎声哽,“我就是想让你没那么聪明,别扔下我…”
这一哭声仿佛震耳欲聋,院子里的人忽然安静下来,似是觉得他说的是肺腑之言,且一回想过去,好像他对她确实事事顺着、哄着,蒲寻登时也不闹了。
卫晋正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星星还有没有,不屑道:“你就是怕保命福跑了。”
哭声戛然而止,刘仞愤怒的看着他,手背青筋暴起,握紧了长刀。
杨清轻咳一声,“外面发生了什么?”
闻声,刘仞忽然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一眼瞪过去,“你还有脸问?你今日目的不就是替皇上来灭口的吗?但你别得意,我在辛阳郡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想取我性命没那么容易,就算我今日死了,也得拖着你下地狱。”
此时,外面搏杀的声音已近,估摸着不出半柱香,人便攻进了院子。
景阳不是第一次经历这场面了,心下还是不由得害怕,偷偷去拉杨清的手。
柔软的指尖一触,杨清便知是他昨夜握了一夜都不舍得放开的玉手,可大脑却下意识的缩回了手指,仅仅一瞬,他回头去看景阳,只见她目光中满是惊愕,他笑了笑,主动拉过她的手,摩挲她的指尖安抚道:“没事。”
景阳也不是第一次知道皇兄做得事情了,心里虽不好受,可想得最多的还是院子里人的安全。
两人说话间,刘仞的长刀已经砍了过来,可还未近身,便被卫晋夺刀按在了地上。
听了一大段故事,杨清知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且颇认可蒲寻的想法,他转头看蒲寻,“劳烦劝一下,如若不行,就只能绑着了。”
蒲寻刚刚平复好心绪,虽然一看到刘仞仍血气翻涌,但还是点点头,走了过去。
杨清拉着景阳进入屋内,把她的玉佩从怀里取出还到她的手里,“刘仞和蒲寻都是幽州谋逆案的关键人物,谁也不能有事!我得保护他们,一会我带着他们往别处逃,你和秋芜留在此处,比跟着我安全…”
这也是别无他法,不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他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你是公主,玉佩能证明你的身份,他们不敢动你,别怕。”
她在坊市吃了那么大的亏就是因为她没有物件证明身份,景阳犹豫了一下,又把玉佩推了回去,“夫君那危险,夫君带着。”
杨清没接,不舍得看了她几眼后,嘱咐了秋芜几句就离开了。
第28章 又被舍弃了
幽州那场变故中, 两人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这些年相依为命,情谊也不全是假的, 蒲寻一番劝说后, 刘仞渐渐安静下来, 也不叫喊着要砍人了。
杨清走出来看着他,“你本是救驾的功臣,不必把自己活成逆臣贼子的模样, 真相该大白了, 你可愿帮我翻案,也是帮你自己?”
刘仞不信他的能力, 质疑道:“就凭你?”
杨清也不逼他,招呼蒲寻跟上他后,又转头对他说道:“命是你自己的,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随我争一条命, 也可以留在这等死, 我不强求。”
说罢, 他带着蒲寻与卫晋一前一后从院子的侧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刘仞看了一眼随时可能被撞破的院门, 咬咬牙,提起刀一瘸一拐的跟了过去。
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景阳心里登时没了底,扒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庭院的榆木老木门应声倒地,身披铠甲的官兵, 鱼贯而入,堵住了各个屋子的门窗。
见状,景阳忐忑不安的心突然踏实了,相比于不能讲道理、身份见不得光的死侍,官兵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她还是皇帝的妹妹。
秋芜瘫坐在圈椅上,不知外面什么情形,见景阳要推门而出,忙阻止:“公主?”
“无事,你且安心等我,我去去就回。”
景阳推开门,左右一望,一眼就看到了熟人,“陆侍卫,府上发生了何事?”
陆达是十二卫中的末等侍卫,恰巧他守得门是景阳所在的那一间,闻声看去,视线落在景阳身上时,有一瞬惊诧,“公主,你怎么在这?”
她还能跟谁来得呢?陆达意识到杨清就在此处,心知不妙,这不是逮了个正着?
他眼珠一转,忙道:“辛阳郡郡守刘仞私藏兵器,意图谋反,我等奉命缉拿逆贼,但刘仞在刚刚的混战中跑了,公主可曾看到过他?”
周围还有其他人在,陆达拱手作拜,神色严肃,把戏做全了,景阳一听,有了想法,“刚刚是有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提着刀从侧墙翻逃而出,不过我没看清他的正脸,只看见他拿得是一把九环长刀。”
长刀笨重,能用九环长刀的人不多,恰好刘仞的兵器一直都是九环长刀。
这不刚好对上了?众人闻言一喜。
“可有查到逆贼的踪迹?”
指挥使将府上的人缉拿至一处,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了不下十余条暗道,派了不少人下去,但都没结果,这才寻迹转到了此处。
闻言,一旁的侍卫班领将刚得知的消息禀告给指挥使,景阳与陆达交换了下眼色,陆达当即道:“卑职愿前去勘察逆贼踪迹。”
指挥使点了点头,视线随即落在他身后的景阳身上,前些日子皇上命宋德元亲自送她回府时,他就在殿外值守。
尊荣虽没了,可恩宠还在!他顿了顿,屈身上前拜见,“公主,你怎么会在逆贼的府上?”
景阳抹去杨清的记忆,将去洪福寺途中的事情删删减减说了出来,听得指挥使大为震惊,“这逆贼胆大包天,不仅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打伤公主婢女,还胆敢把公主扣押府上,他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临时编的故事固然漏洞百出,景阳难掩心虚,轻咳数声,假作身体不适避免他继续追问。
毫不意外,陆达寻着景阳指的方向并未发现踪迹,反而在侧门处通向后山的小路发现了脚印,他余光一扫,趁着无人注意毁踪灭迹,又在墙头处割破手臂留下血迹。
“大人,公主说得没错,刘仞果真翻墙逃了,瞧着踪迹,应该是抹头回了前院,卑职猜测,他会不会躲在某处等着我们离开?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前院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地面上断无可能藏身,唯有地下的十多条暗道还没结果,指挥使转头问道:“地下暗道搜得如何了?可知通向何处?”
“回禀大人,地下暗道纵横交错,百折千回,暂时还没有结果。”一旁侍卫回道。
闻言,指挥使“嘶”了一声,挠了挠头,“这刘仞莫不是属耗子专门盗洞的?”
他无心景阳的遭遇,吩咐身后侍卫“好生送公主回去后”,抹头回了前院。
另一边,杨清卫晋几人顺着山路上了山,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最适合藏身不过了。
卫晋回望一眼来时的路,见无追兵,松了一口气,“还好你这个老匹夫府邸选的好,不然又是一场恶战。”
刘仞不屑的哼了一声,他在辛阳郡安定下来后的每一天都在为今日作做准备,府邸位置是精心挑选的,也不止在府中设了暗道。
他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卫晋急道:“你去哪?别一会儿让人灭了口?”
刘仞头也不回的走了,蒲寻提醒道:“初到辛阳郡时,他曾耗了一年半载的时间带领农户开荒种地,位置就离这不是很远,我猜他在这山上应该有藏身之处。”
“我们跟上去瞧瞧。”杨清说道。
走了没多久,刘仞果然在一隐秘处寻到一个洞口,弓着身体钻了进去,蒲寻紧随其后,却被杨清拦了下来。
“朝廷已经找到了此处,杜姑娘她…”
既然知道她还活着,万不能再让她有事,杨清有些担心,会不会朝廷已经发现她的踪迹了。
“她在洪福寺,听闻洪福寺是当年孝禧太后督人所建,里面住持更是太后亲自任命的,想来他们不敢轻易搜寺。”
孝禧太后是惠帝和显帝的生母,生前一心向佛,建造了这座佛寺,可惜佛寺建了一半,人就薨了,惠帝显帝遂将对太后的思念都寄托在了此处。
说完,蒲寻又想起‘保命福’还没告诉他,“我给惠帝熬药的那几日偷偷藏下了太医开得药方,那上面有日期和太医院的玺印,足以证明惠帝是积劳成疾引起的旧伤复发,髄绝精伤,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惠帝遇刺是在正旦前夕,但太医院药方上面的日期是正旦后,有了此证,便可证明当年惠帝遇刺重伤难愈的说辞是假的,但也仅仅于此,证据还是太薄弱了。
“我听刘仞说,显帝无故禅位,太子离奇失踪,惠王称帝的事情算不得合乎情理,是以朝堂上的反对声从未断过,但惠王视若不见,巡察幽州以躲清净,不料途中遇刺,林沐大人临时召集周边郡县兵力,折损不少兵马救下他。”
蒲寻叹了声气,眼底蒙上一层悲伤,“惠帝遇刺是真的,只是找不到背后指使的人,这才拉了林沐大人作替罪羊,借此像朝中众人发难。”
林沐常施恩惠,与人交好,虽人在幽州,但与朝中大臣皆有信件往来,这些信件恰好成了合谋的“罪证”,这或许就是惠帝选中他的原因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能证明林沐无罪,幽州将士无辜,但惠帝是皇帝,无论犯了多大的过错,也不会为曾经无辜丧命的人偿命。
见杨清愁眉不展,蒲寻劝慰道:“想让他偿命是不可能的了,但请你相信我的医术,我的判断不会错,他大限将至,活不久了。”
按照五年前的脉相,惠帝好生将养才有六七年的寿命,如今算算可不就是大限将至?
蒲寻心中顿觉无比痛快,不料误解了杨清的心思,他突然开口道:“你还不知道吧?惠帝三年前就死了,当今圣上是他的四子苏扬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