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难掩得意之色,他断掉杨清所有退路,犹如扼住了他的喉咙,只需轻轻用力,便可取了他的性命。
杨清眸中波澜渐平,难掩汹涌之势,好似身处绝境的野兽在经历搏杀顽抗后浴血而生,杀气难消,威慑四方,全然是林氏捍卫幽州领土时的骁勇模样。
他成功激起了他心底的野兽。
“瑞王费尽心思的请我到此处,绝不会是为了置我于死地,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林沐膝下几个儿子个个骁勇善战,身手不凡,瑞王见他宛若变了一个人,不禁心有戚戚,忙喝了一口茶压压惊,余光示意周围的将士警觉。
“当年惠帝党同伐异,借着幽州遇刺一事诛锄异己,而你父亲中立不倚,何等无辜?偏偏成了他发难的借口,如若不坐实你父亲犯上作乱、谋逆的罪名,他何以扫清障碍,坐稳江山?”
“本王知你入仕为官是为了替父翻案,本王帮你,而你也要帮本王…”
此时,杨清终于明白,从他发现是瑞王的人掳走显帝遗孤时,就彻底掉进了他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他有些颓萎,神色晦暗,“如若来迎显帝遗孤的人不是我呢?”
瑞王嘴角弯成了弧度,奸笑道:“本王选中的人岂会轻易逃脱?”
杨清轻笑一声,暗嘲一惯施谋用智的他竟被算计的如此彻底。他是什么时候选中自己的呢?
若是宫宴之上没有被人算计,他断不会和景阳公主有一丝牵扯,那他就不会离开翰林院,皇上也不会查他,示意他揭皇榜…走到今日这一步。
原来,从他入仕的那一刻,他就被盯上了。
杨清顿觉身心俱疲,笔挺的脊背如高山倾颓般瘫在圈椅上,双眸黯淡无光…脑海中不断回映着宫宴上的种种。
那日,他与三驸马一见如故,一直把酒言欢,期间三公主、翰林院同僚、还有几位世家公子曾与他推杯换盏。
一番思考后,他幡然醒悟,“三公主是你的人,想来宫宴那夜也是她算计的我。”
瑞王含笑饮茶,不语。
“如果我不肯呢?”
瑞王的笑意顿时凝住,杨清支撑着桌面逼近他,“家父一生赤胆忠心,肝脑涂地,哪怕被所忠的君构陷,满门抄斩,依然矢志不摇,他死了,也是忠魂义魄,如今你让我去坐实家父叛臣贼子之名,我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杨清越说越激愤,身躯离座靠近瑞王。四周将士见状随即拔刀上前,冰凉的刺痛感压上颈间,逼得他不得不坐回原处。
瑞王摆摆手,示意众人放开他,而后小厮将一个精致盒子放在桌上,“你想翻案,便是与当今圣上为敌,必然要做逆臣,你清楚,当年幽州之事做得有多干净,根本无从查起,不然,你也不会冒险入仕,而本王手里有你要得东西。”
瑞王指尖轻轻点着木盒,“你要知道,只有本王能帮你翻案,也只有本王能让你活。当然,你也可以自行离去,看看你那条路行不行得通。”
众人一分为二退至两侧,让开一条幽深小径。
杨清转头看去,幽深小径前途未知,他凄然一笑,踏上小径,迈出沉重的一步…
第13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一夜注定难眠。
自从景阳回到了住处,门外就多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将士,她蜷曲在角落里,目光盯着门扇上巍然不动的两道黑影,惴惴不安。
她思忖着,是不是皇叔知道她去了内院,误会她是皇兄派来打探消息的?
有了这个猜测,景阳想着一定要跟皇叔解释一下。
天快亮时,门“吱嘎”一声,瑞王匆匆进屋,忧心忡忡,四处寻看她的身影。
“景阳,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
瑞王扶她坐在小凳上,安慰道:“今夜吓坏了吧?皇叔只是生气杨侍卫偷偷带你离开,忧心你的安全,所以才对他略施小惩。”
景阳一听,全然忘了要解释的事情,紧张道:“杨清呢?他怎么样了?”
“我无事。”
景阳寻声看去,见杨清从门外走来,她立即迎过去,自上而下打量他,看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一般无事。
然而目光看到颈间的血印时,她的心猛地疼了一下,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眉间郁色愈来愈浓。
她明明以为他舍弃了他,眼下竟还关心他的死活!
杨清无颜面对,避过她的目光,轻声安抚道:“明日,我们回家!”
晨光熹微,瑞王早早备好了马车,挑选出一支精兵悍将作为随行护卫。
景阳自然是心喜的,虽然她并未缕清这几日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杨清在,心里便是踏实的,虽然路上少了一个人,氛围也有些古怪。
李沧从容自若,不悲不喜,仿佛丝毫不关心苏弘贞的生死,但最初舍生忘死、冲入重重包围救他的人也是他。
可就连他,也忘记了苏弘贞。
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
景阳几次欲开口询问,可见杨清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便猜到了结果,为免惹他伤怀,只能作罢。
许是杨清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即掉转马头往车輿这边来,然而马蹄声一响,车帘倏地落下,隔绝了一道绝色风景。
杨清一怔,恍惚间想起她是上京城最尊贵的公主,这样的人怎会没有小性子?定是因昨夜的事怄气呢。
“公主,昨夜事出有因,还望公主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景阳偷看时被捉个正着,躲回车輿中后,双颊滚烫,忽而耳边传来音色极其好听的声音,撩拨心弦,心脏“砰砰”乱跳,似要撞破禁锢的牢笼。
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声音仍发着颤,“杨大人通观全局、审时度势做出的决定,必定是顾全大局,我相信你,所以你不必同我解释。”
杨清有些不可置信。
他到底沾了小杨将军多大的光啊?公主竟连生死之事也不与他计较。
回过神后,他诚挚道了谢,默默离开了。
他并非是心事外露的人,但景阳却一眼就瞧出了他的落寞和沮丧,许是梦中那般绝境下也没见他有低落的情绪,眼下她竟有些担心…
行至上京城外,已是十日后。
先一步回来的秋芜在城门口等候多时,远远看见车马就迎了过来,涕泗横流,抱着景阳不撒手。
为免皇上太后忧心公主安危,瑞王先一步给宫中报了平安,依景阳的意思,顺便送秋芜回来。
秋芜在城门口等了两日,愣是没敢进城,“公主,你若是有个万一,秋芜断断不会独活,幸好,幸好你平安回来了…”
“既然收到我平安的消息了,为何不回宫等着我,何必在这受罪?”
景阳试图安抚好她,然秋芜并没有撒手的意思,讨俏道:“秋芜若是先回去了,皇上和太后不得活剥了奴婢的皮,奴婢不想死,所以要死死抱紧公主这颗大树!”
公主违背圣意偷偷离开上京城,她非但不劝阻上禀,还与其同行的罪过就够她死十回的了。
况且,她一回上京城就听闻三公主身体抱恙,闭门休养多日,其中缘由,一想便知,她哪还敢回去!
景阳食指轻点她的脑袋,嗔怪道:“就知道你鼻子灵,定是嗅到了危险不肯回去,其他的都是哄骗我。”
秋芜辩解道:“哪有!担心公主是真的,断不会独活也是真的,可公主安然无恙,秋芜定是要随侍左右的,哪能丢了小命啊。”
昔日内院伺候她的奴婢赶走了一批又一批,唯有秋芜留了下来,可见她聪明伶俐,这点景阳是知道的。
说话间,景阳见杨清走向在城门等候着的卫晋,她这才留意到,这一路上不仅少了苏弘贞,还少了一个卫晋。
她对这个人印象并不多,生死关头,杨清让他带她走时,她才知他就是卫晋,梦中,杨清让她去找的人。
他一定是杨清最信任的人了吧!或许他能让杨清打开心结。
景阳静静的看着,想着与他道声别,告诉他不必担忧皇上震怒,她与他在一处。
然,杨清与卫晋说了些什么后,两人便一同进了城,她根本没有机会。
宫里来迎的人催促着回宫,景阳只能不舍得收回目光。
太后是成日礼佛、闭门不出的人,也特意从永寿宫赶到了上清宫,一见景阳回来,不顾身旁的老嬷嬷搀扶就起身相迎。
“让母后看看,有没有伤到磕到?呀…哎呦喂,叩叩峮肆而洱尔午九义思期欢迎来玩这脸庞都清瘦了一圈,这肤色都黑了些,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景阳笑着摇摇头。
太后打量一圈后还是不放心,又让早已候着的太医上前把脉。
一番折腾后,太后总算安了心,这才想起惩治秋芜及上清宫中的下人,景阳见状,忙道:“母后,这宫里的人我都用习惯了,秋芜更是伴我多年,是主仆,亦是儿时的玩伴,这情意不必多说,相信母后也能明白,还请母后饶恕她们。”
太后长叹一声,屏退左右,“景阳,你跟母后说实话,你是不是又预知到什么了?不然,你为何一定要离开上京城,还有,那个新科状元郎杨清,你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女莫若母,景阳在太后面前打小就说不了谎,只能避过她的视线,手指不断扯着丝帕。
太后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了端倪,“你不说,这上清宫里的侍俾就不用留了,尤其那个秋芜,犯了这么大的罪过,乱棍打死都算便宜她了。”
景阳一听,顿时慌了。
她不想说是因为曾经说得太多,有太多人因此受到伤害了。
就像惠王登基后,惩治了众多王侯将相,轻则家族式微,一蹶不振,重则阖族全灭,就连堂堂太子苏弘贞都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一想到苏弘贞仍是生死未卜,景阳更愁肠百结了,可太后的架势并非是假的,她又不能不顾秋芜的生死。
景阳眼睛红红的,死死咬着唇瓣,浑然不觉已经出了血,良久,艰难道:“我预知到我会去和亲!”
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似断了线般,太后知她逼得狠了,神色柔和了许多,“傻孩子,母后怎么会舍得你去和亲呢?你放心,只要母后和你皇兄在一日,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发生。”
往日景阳的预知梦与现实的偏差几乎不大,可这次?
太后有些疑惑,她与皇上根本不会让她离开上京城,更别说和亲了,可见她哭得伤心,又不像撒谎。
她安抚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承诺不责罚秋芜等人后,景阳停止了哭泣,抽噎道:“母后,你还得答应我,不得让皇兄为难杨清。”
又是杨清?
太后惊诧后,慢慢拨动手中的佛珠,思虑良久,声音渐寒,“后宫不得干政。”
“况且,他办事不力,致显帝遗孤惨死宫外,你可知有多少人欲把这脏水泼到你皇兄的头上来,他给朝廷惹了多大麻烦?”
太后转过头,摆手作罢,“你就别管他了,适才哀家来得时候,杨清就进了坤承殿,听闻皇帝震怒,就连为他说情的梁大人都受了牵连,没办法,即便他罪不至死,你皇兄为了自证清白,也必须让他死。”
“而且,他还坏了你的清誉,本就死有余辜!”
宫殿中并无他人,是以太后的话说得直白,也残忍。
苏弘贞死了?景阳震惊。
她推测掳走他的人或有不轨之心,为了师出有名,苏弘贞短时间内定会安全的,可他怎么会…
更让她不解的是,明明是皇兄要灭口,又谈什么自证清白,让杨清来背这个锅,这实在可笑!
景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柳木圈椅上,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皇兄陌生。
且,不是个明君。
第14章 褫夺封号和一切尊荣
太后表明不肯帮她了。
景阳立即赶去坤承殿,远远就听见皇兄盛怒的声音,脚下不觉加快步伐。
但未至殿前,宋德元便拦住她的去路,“公主殿下请回吧,陛下说了,不见公主。”
景阳忧心如焚,很怕皇兄一个震怒把杨清拖出去砍了,哪里肯听宋德元的话!
可刚走几步,便被殿前侍卫毫不留情的按住了。
“皇兄,此行之人若皆有过错,那景阳才是罪该万死之人,求您饶了杨清吧…”
景阳求助无门,声泪俱下,长跪坤承殿前。
殿中回荡着景阳的泣诉,皇帝浓眉紧锁,怒不可遏,指着梁启和杨清的手指颤颤巍巍,一时竟不知先骂哪个。
“杨清,你倒是善于钻营、左右逢源啊,入仕才几日,翰林院的人便联名上奏求情,就连兵部侍郎梁启也冒死替你开脱罪名,如今还结交上了公主…你这些心思若是花在公事上,朕的皇兄何至于惨死宫外?”
“朕这么信任你,凡想到的事情都为你做了最好的安排,与你随行的护卫是朕亲自从十二卫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可你就这么对得起朕得信任的?”
“皇兄之死,必要有个说法,来人啊,把杨清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陛下开恩哪…”
几乎无人能从死牢中活着走出来。
杨清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但他不得不赌一赌,万一皇帝并非他猜想的那般不仁不义呢!
他转过身,向仍在为他求情的梁启扣拜,“卑职与梁大人并无交情,却得梁大人这般仗义执言,杨清无以为报,在此谢过。”
他轻笑出声,笑他的愚,笑他父亲的忠…
走出坤承殿,他远远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景阳,姿若拂柳,仿佛一折便断,看得人莫名心疼。
“快走!”
身后的侍卫催促着,并用别在腰间的剑鞘狠狠戳了他。
景阳无能为力的看他转了身,走向通往死亡的路。
她又在殿外跪了几个时辰,仍未见到皇兄,忽得想起帮她出城的三公主。
公主府外,小厮闻声打开一道门缝,一见是景阳,焦眉苦脸,窘迫不堪,颇为震惊。
“我要见皇姐。”
景阳焦急万分,欲夺门而入。
小厮赶忙拦住,“景阳公主,三公主因上次您的事受了陛下责罚,病了许多日子了,这会刚喝完药睡下,驸马爷说了,谁也不见,您别为难小的。”
来时的路上,景阳听秋芜说三公主受了责罚,却不曾想皇兄罚得这么重,让皇姐病了这么久。
景阳心下愧疚万分,又转过头去问小厮,“皇姐病得可严重?好些了吗?”
“三公主身子弱,太医说了,须得静养些时日,还请景阳勿叨扰了!”
小厮恭而有礼,却已是驱客了,一个下人自是不敢这么对她,定是三公主的意思无疑了。
景阳吃了闭门羹,孤立无助,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了!
秋芜虽不喜杨清,也不理解公主的心思,但见她万念俱灰、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提醒了一句,“既然梁大人会为状元郎求情,说明他的立场与公主是一样的,且梁夫人还欠公主一个人情,秋芜觉得,公主不妨去梁大人府上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