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一战的惨烈,李沧瞧在眼里,环视一周不见殿下,忧心更甚,揪着卫晋的衣襟急道:“杨大人,殿下呢?他身在何处?”
卫晋好不容易舒坦片刻,突然衣襟连着人一块被揪了起来,怒气爆发,抬手拨开衣襟上的手,指着自己的脸喊道:“老子叫卫晋,谁知道你那贪生怕死的殿下哪去了!没准早自己跑了。”
李沧这才知道他一直误把卫晋认成了杨清,顿时身躯一僵,有些茫然。
明明与杨大人说话都是他回答的啊!怎么就不是了呢?
杨清寡言少语,此时却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适才情况危急,我让殿下与侍卫换了衣裳,此时殿下应该在…”
“我在这…”
这时,尸山上几层尸体下钻出一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滑稽。
杨清只让他换了衣裳装成死尸,反正时隔多年,他容貌气质变化极大,连拿了他画像的杨清都认不出来,更何况死侍了!
哪怕所有人战死身亡,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会李代桃僵,到时他只需偷偷逃走即可。
但把殿下埋在几层尸体下,可不是他们胆敢做得事,这只能是他自己做得。
“殿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沧心痛难忍,人早已扑了过去。
卫晋转头“呲”了一声,正欲嘲讽几句,便听杨清一脸严肃道:“别磨蹭,快上马离开!”
一场鏖战过后,剩下的人总共也不过二十余人,而与杨清一同出来的人只有寥寥数人。
卫晋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李沧确认殿下无碍后,也快速上了马。
因为他清楚,公主身后并无援军,适才弓弩手精湛的弓箭太过熟悉,他一眼便认出是他留下的那两名护卫。
因她身份尊贵,以及一弓三箭扰乱了敌人的判断,这才迫使死侍撤退,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定会折回赶尽杀绝。
景阳惊魂未定,双腿发软,仍坐在地上不起。
“公主殿下,您受伤了吗?”李沧问道。
景阳摇摇头,窘迫道:“我,我站不起来!”
此时隐藏在树上,利用树枝、石头、风声等制造出行军声的两名弓弩手也折身回来了,但男女有别且公主身份尊贵,无人敢上前搀扶。
时间紧迫,李沧看了杨清一眼,谄笑道:“杨大人,要不就劳烦您接一下公主?”
杨清夜宿上清宫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景阳公主对他的心意更是众目昭彰,没准他就是未来的驸马爷,此事显然由他来做最合适。
然而杨清并未应他,反而看向一旁颇为狼狈的显帝遗孤。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他赶忙挥摆双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行,我脚下跟踩了棉花一样,一下也动不了。”
他摆明不肯帮忙,而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杨清的身上,如芒在背。
卫晋不明事情原尾,见杨清不想,慷慨道:“公主长得这么漂亮,拉一把又不吃亏,你要是这么为难,兄弟我替你去!”
他正欲驾马前去,手中缰绳忽然一紧,只见杨清已经策马奔了出去,绕到崖上,将鏖战后的惨烈景象尽收眼底。
而景阳就如误入其中的仙子,纯洁无瑕,不染尘埃,与此格格不入。
她一个深居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何曾见过这般杀戮血腥的场面?
她吓得站都站不起来,刚刚却冒死救了他们!
“还能骑马吗?”
杨清心底顿时柔软了下来,眉眼间的戾气也淡了几分。
景阳垂眸,摇了摇头,所有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
她一路饱经风雨、不惧艰难曲折,只为见眼前的人儿安好,此时乍一听熟悉的声音,所受的委屈皆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岩石上,似有种水滴石穿的决心,直达杨清的心底。
杨清一震,俯身伸出一只手,“来,上马!”
景阳毫不犹豫的搭上他的手,而后一股劲力借着她的手臂传至腰身,人在空中打个转,坐在了马背上。
杨清的手臂自她的身后绕到腰前抓着缰绳,把她牢牢的困在怀中,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打在发梢上,景阳感觉头皮痒痒的,微微侧首,刚好看见他近乎完美的下颚线,心跳随着他坚硬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奔马猛地疾驰,景阳踉跄着靠上灼热的胸膛,擂鼓般的心跳穿透她的胸膛。
梦中,她也曾听过这样的心跳!
四周风声鹤唳,杨清李沧等人的身影迅速没入雾中,犹如惊弓之鸟般仓皇而逃。
景阳在马背上颠地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也不见速度减下分毫,而终点仍遥不可见。
她平复翻江倒海的五脏,垂眸看向腰间被鲜血染红的手,“杨将…大人,你伤得重吗?”
“疼吗?”
她想唤他“杨将军”的,可一见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霜面容,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思来想去,还是唤杨大人最为妥当。
杨清低下头看她,娇俏的脸庞仍没有一丝血色,还未从惊恐之中抽离出来,倒还有心思关心他?
“公主不害怕了?”他揶揄道。
景阳睫毛微颤,手指颤颤巍巍的缩回袖中,弱弱道:“怕!”
第10章 死侍的来历
“怕还胆敢孤身犯险!万一没骗过敌人,亦或是遇上的是其他人,公主岂不是自投罗网?”
打从一开始,杨清就瞧出了她与李沧一道前来,若真有援兵,李沧也不必闪烁其词了。
同时,也猜到她是偷偷跑出来的了。
杨清态度疏离,语气也谈不上多好,甚至多了些许责怪。
倘若公主在此行中出了意外,即便完成了任务,皇帝也会震怒,他仍不能得偿所愿。
“我担心你,所以没想太多就跟来了。”
景阳有些委屈,睫毛垂下,不去看他,忽然,她从适才那番话中领略出另外一层意思,猛地抬头看他,“杨大人知道他们是谁?”
她的心思,杨清不是不清楚,自然也知道她是为了谁而来。
所以言明其中的厉害,她不该为了一个只是相像的人做这么危险的事。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
但没想到她这么聪明,立即就察觉出另外一层意思。
朝中大臣无人敢应这趟差事,景阳也不是傻的,自是猜到他们是怕触碰皇帝的逆鳞。
皇兄口口声声说手足情深,盼其早日回宫,但昔日太子进宫,就把皇兄逼到了尴尬的境地,这皇位究竟是让还是不让?
死侍为完成命令头可断血可流,怎会轻易放弃杀掉显帝遗孤的机会贪生逃亡?而连皇子都敢杀的人,又岂会在意羊入狼口的公主?
最关键的是,她困于内院,后又久居深宫,他们怎么知道她公主的身份?
除非…他们是皇兄的人,见过她,并知道皇帝宝贝这个皇妹,这才没料到她会假传皇上口谕!
景阳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手中浸出了冷汗。
她知皇兄难处,却从未想过他会残害手足!
杨清见她俨然猜到了的神情,便没有说余下的话。
他初入仕,却也知此事背后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错节盘根,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显帝遗孤,他避之不及,若不是皇帝授意,怎会去揭皇榜!
皇帝念及手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仅从宫中调出金吾卫与他同行,连往返的路线都计划好了。
然,原定的路线频现杀手,所谓的金吾卫在敌人刀下根本不堪一击,几番争战后,非死即伤。杨清调查之后才得知,他们不是伤病缠身就是十二卫遴选后淘汰的人,能力远不及金吾卫。
这时他才确定,皇上根本没想让他们活着回去。
旁人的目标都是显帝遗孤,而他们的君,却要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而刚刚景阳的出现,证实了他的猜想。
若是如此,他们眼下还能去哪里呢?
“杨大人,我们去哪?”景阳问道。
“去最近的临裕州寻瑞王相助。”
…
没过多久,死侍就意识到上当了。
临裕州不远,杨清等人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策马扬鞭,地上尘土滚滚翻腾,但死侍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迷雾遮了视线,尘土蒙了心。
丝丝缕缕的思绪绕在心尖,如坠云端般不着边际,一边是亲近的兄长,一边是魂牵梦萦的心上人,景阳指尖掐在腰间的令牌上,微微泛白,猛地用力扯下,塞进杨清的怀中。
惠王随着显帝征战时,无意间得了一对龙凤呈祥的玉佩,色泽质地世间无二,后来这玉佩便代表了她和皇兄的身份。
如果不是迎光仔细辨别,极难发现两块玉佩的纹理有着龙凤之别。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帮到你,可除了它,我实在不知能做些什么了。”
她手无缚鸡之力,拿不起剑保护杨清,更无权倾朝野的势力来护住他,就连这玉佩,都无用武之地。
敌人被骗了一回,不会蠢到再上一回当,她只是抱着侥幸的想法,想着危急时刻能保杨清一命。
杨清自是知道玉佩的来历,也知眼下的境况用不上它,他神色迟疑了一下,默默收下了,眉间笼罩着的阴郁愈来愈浓。
瑞王是出了名的明哲保身,坤承殿里的皇帝都换了三位了,他依旧稳坐临裕州当他的王爷。
他这般爱惜羽毛,就算他们侥幸到了临裕州,他会出手相助吗?
杨清心里顿了一下,一身风尘裹着血液浸染双眸,而怀中的人洁白如玉,未被侵染分毫,甘之如饴的为他付出一切。
仅仅因为他像那位杨将军吗?
他心底莫名酸了一下,又生出了些许愧疚。
“公主,臣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景阳歪着头看他,神色透着一丝不安,“什么?”
杨清垂下头看她,唇间似有笑意划过,“如果臣有命回到上京城,还可以到上清宫当值吗?”
“好啊!”
景阳霎时心花怒放,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儿,全然忘了身后的追兵。
“那今日便是臣当值的第一日,臣不死,绝不让贼人伤公主分毫。”
话音一落,杨清揽过她的腰往左侧一避,右手立即挑开身后刺来的长矛,反手一挑,逼得身后的人坠了马。
景阳这才注意到死侍已经追上来了,并迅速形成了包围圈。
众人寸步难行,被迫勒马急停,将景阳和显帝遗孤护在中间,两人从未见过,此时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彼此。
景阳的神色从陌生到迟疑,最后才恭敬道了一声“皇兄”。
怛然失色的苏弘贞满身血污,畏缩躲避的目光哪里还有昔日太子的威严!
他视线落在同样颇为狼狈的景阳身上,神色微变,那一瞬,景阳仿佛看到了皇家的天威,正气威凛。
不过一切好像是错觉,再看一眼,他又一副丧胆游魂、灰头土脸的模样,与流民并无区别。
他身居东宫贵为太子时,景阳不过是惠王府内的金丝雀,不曾有机会见过这位皇兄,等她走出惠王府时,这乾坤早就变了天,苏弘贞已不知所踪,因此,两人从未见过。
苏弘贞怯生生的躲在她身后,紧抓着她的衣袖,“皇妹,我不想死,你有办法的,对吧?”
两人之间虽没什么情谊,但终究有血缘之亲,见他这个样子,景阳心底忽然柔软,她不想他死,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不过是宫中养眼的瓷器,看着尊贵,实则没什么用处。
恍惚间,手臂忽然传来一股劲力,景阳猛地被拉到了一边,一抬头是霁月清风般的侧脸。
“站在我身后。”
杨清警惕的看了看苏弘贞,话却是对景阳说的。
此刻命悬一线,若是他们之中能有人生还,那一定是公主,同样,公主也会是他们的保命牌,他要防止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他如冰凌般的目光射向苏弘贞,充满警告的意味,而景阳早就站在他的身后,仰望他伟岸的身躯。
仿如置身梦中,危急时刻,杨清永远把她护在身后,那时的他们亲密无间,两情相悦,却只能把炽烈的爱意压制在心底。
“她是景阳公主,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不同于我们命如草芥,她若有任何闪失,圣上定会派人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你们只会麻烦不断,所以,放了她。”杨清高声喝道,气势凌人,对此事十拿九稳。
果不其然,周围的死侍似乎早有打算,迅速向两侧分散,留出一条活路。
“我不走!”
景阳这才反应过来杨清话里的含义,立即抱住他的左臂,冲杀气腾腾中的死侍首领喊道:“要杀了他们,先杀了我。”
“卫晋。”杨清扯开抓着他手臂的纤纤玉手,推向卫晋,“护公主回京。”
此战九死一生,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二人,决意背水一战。
卫晋霎时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心下动容,“我那些抱怨就是随口说说的,你兄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清墨,你带公主走,我留下。”
“想想你的老母亲,快走。”
“那不也是你老母亲?她要是知道我把你一人留在这,非打死我不可!”
卫晋执意不走,两人推推搡搡,死侍首领等得急了,“再不走,你们谁也不用走了。”
情急之下,杨清抬腿一脚,霎时,卫晋整个人飞出了包围圈,刚一落地,便见杨清揽过景阳,将她抛向自己,他不情愿归不情愿,但公主是贵人,大事面前他知轻重缓急,当即伸出双手准备接着。
谁料苏弘贞猛地飞身扑上来,翻手为爪,朝着半空中的景阳抓了过去,杨清察觉到时为时已晚,只见景阳惊叫一声,人在空中旋转一圈又回来了。
杨清顾不得其他,执剑打在苏弘贞的关节处,逼迫他松了手,而后单手托住公主安稳落地,然,此时的景阳早就慌了神,吓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抓住了的救命稻草怎会轻易放手?
她顺着腰腹下的力量死死抓住他的手,脚下刚一落地,耳边便传开一阵兵器的震颤声,那是利剑出鞘的嗡鸣声,仅凭这声音,便知是一场众寡悬绝的恶战,她下意识躲在杨清的怀里,环扣他腰间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任凭周遭如何厮杀。
“殿下…”
直至耳边传来李沧撕心裂肺的声音,景阳才蓦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刚刚的嗡鸣声是第三方人的兵器声音,这些人似乎是从天而降,杀得死侍措手不及,就在李沧等人以为是援军并放松警惕时,又突然劫走苏弘贞。
卫晋在远处鞭长莫及,而杨清被自己死死抱住,几次欲挣脱,但看着怀中人的模样又没忍心。
景阳赶忙松开手,退后一步,“对不起。”
然而苏弘贞的身影已经远去了,杨清无计可施,愤恨不已,翻身跃上马背准备寻着踪迹探探运气时,死侍中的一人森然道:“除了公主,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