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的灯影让场景显得不实,也只在这意外的封闭中,不得已的靠近下,她可以敞露一点点本心。
“所以我不想你也揣测我,像他们那样。”她声音轻轻的,但是很真诚。
周维扬在她心里是很复杂、也很特别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棠昭希望他们的相聚能更简单纯粹一点。
利益交换就很好了,不可以是因为个人的情绪,比如可怜、心疼。
她最怕他的可怜。
周维扬只是说:“我是这样的人?”
棠昭了然,他还是那样的胸怀坦荡。
又怎么会揣测别人呢?
下一句话没说出口,棠昭忽然折下了身子。
见她两只手都捧着小腹,周维扬眸色凝住:“肚子疼?”
棠昭没说话。
她躬身,苍白一张脸埋在膝盖里,头发遮住整个侧脸,让脸色藏得很深。
他看不穿丝毫。
周维扬轻轻握了一下她嶙峋的臂弯,想将她的脸抬起来。
但棠昭没有动。
男人的语调轻柔下来很多,问她:“很疼吗?”
棠昭仍然埋着脸,摇一摇头。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碰,不能亲,也不能摸。
在这种情况下,连一杯关心的温水也递不到她手中。
一阵钝痛过去,棠昭好了些,平缓了一会儿呼吸。
“棠昭。”
周维扬的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她一抬眸,听见他轻缓又疲倦的一声:“对不起。”
棠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不起什么啊,又不是你的错。”
她没什么力气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将周维扬的手腕扫开:“好困啊,我睡一会儿。”
棠昭怕自己睡熟会不小心靠到他,于是将脑袋往另一侧斜过去,这样就算歪倒也不会往他身上歪。
什么叫命运弄人呢?曾经处心积虑想靠近的,如今要千方百计地疏远。
棠昭想着他,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
眼前浮现一幕又一幕的光景,像火车疾驰,开往一场草木蔓发的春天,被时空隧道轰然卷起的厚重碎片,再一次密不透风地紧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听见他说,让你难过但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就想道歉。
昭昭,对不起……
随着声音落下,一颗穿梭了时空的饱满的泪落入她的手心。
滚烫如火点,晶莹如琥珀,在她手里心里,拓下了隽永的痕迹。
即便后来干涸消失,那一抹滚烫也好像永远凝固在了那儿。
棠昭惊醒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被子都没盖上,和衣躺了会儿。
不过屋里很暖和,热烘烘的空调风落在身上。
她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掌面,很干燥。
周维扬就好整以暇地站在她的窗前,台子上放着她的保温杯,他往里面小心翼翼地倒一点她袋子里的红糖。
夜还黑着。
她勉强地想了一想刚才是怎么出来的。
俩人都没带手机,打火机倒是有一个。
没翻窗也没破门,周维扬找到了室内的烟雾报警器,等着警笛声被触发,外面有人过来帮他们开了门。
“做噩梦了?”
他过来,把冲好的热水放她床头,看她脸色憔悴:“梦见什么了?”
“不是噩梦,”棠昭垂着头揉揉眼睛,低低地说,“就是、好像是梦见你哭了。”
她看不见他脸色,就望着他的裤腿,但很快听见周维扬漫不经心的一声笑,不信似的:“我怎么会哭。”
是啊,他的声音听着这么沉着,怎么会哭呢。
红糖水的热汽涌出来。
棠昭端起来,喝了一小口,有点烫,她吹一吹。
她视线里,男人修长的腿被雾气涨成了模糊了色块。
周维扬走近了两步,望着她问:“借你这儿洗个澡可以?”
“啊?”棠昭愣了下,这儿还有没洗手间的房间吗?她不禁问:“你住哪个房间啊?”
他没说话,慢条斯理地解了腕上的扣子。
棠昭以为他没听见,又扬了扬声线,问一遍:“你住哪个房间?”
他说:“我睡车里。”
车里……
他说的车应该是剧组的车,那个中巴吗?
不过也不稀奇,这个宾馆又小又破,墙面都皱皱巴巴的,他养尊处优,肯定不习惯。
棠昭有点无奈,叹了一声,说:“你洗吧。”
她握着保温杯,坐在床沿,一时间没有动弹,看着周维扬解开腕扣,又解领扣。
他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说:“累就睡觉,洗完我就走人,不会把你怎么样。”
周维扬揶揄道:“眼睛不用瞪这么大。”
像一对铜铃,跟黑猫警长巡逻似的。
棠昭:“……”
她在细碎连绵的水声里犯困不止,又在每一个停顿的间隙里清醒。
最后,还是等他洗完了才睡着。
再醒来是第二天一早,棠昭是被场务敲开的门。
小姑娘给她递来一个粉色的热水袋:“周总让我送来的。”
棠昭迟疑着接过。
女孩冲她使眼色,悄悄儿的,泄漏什么八卦机密似的:“我听楼下阿姨说,周总昨天大半夜找超市,这附近的全关门了,他找好久才买到。”
棠昭一惊:“他步行去找的吗?”
“应该是的吧,这儿只有剧组包的车,他又开不了。”
棠昭的心很乱,不想再听具体的,她打了个岔让这个话题过去。
她怕没有办法纾解这层好意带来的悸动。
拍戏前,棠昭在楼下广场见到了周维扬。
他站在车前,抽着王子恒发给他的烟。
两个人在那说了会儿话。
她不知道他昨天是不是真的在剧组的车里睡的,但一大早看起来,人的面貌还是很精神焕发的。
周维扬很爱干净,不管多么疲倦困顿,也从来不会让自己显露出不修边幅的狼狈样子。
今天的天气仍然阴沉不见太阳,但他穿了件黑白撞色的外套,一片明亮的白,让整个人的温度看起来暖和了许多。
棠昭的心间为他紧皱的痕迹也疏松了一点。
棠昭手里捧着热水袋,等王子恒走了,她才走过去,小声地说:“谢谢你啊,下次不要这样了。”
周维扬问:“不要什么?”
她指着热水袋:“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身上带点烟草气味,一边处理着手中的烟蒂,一边漫不经心回她:“给你疼的时候暖暖肚子。”
“你昨天晚上出去给我买的吗?”
“怎么可能,让场务买的。”
“……”
他现在可以撒谎不带脸红的。
棠昭说:“我没有老是疼,痛经是一阵一阵的,而且昨天疼过了今天就还好了。”
“那不挺好的么?”周维扬看她一眼,又看一看往地下室搬东西的工作人员,也迈步随他们过去。
棠昭有些词不达意。
说什么呢?别对我这么好了?
太直接,一定会遭到他冷嘲热讽。
如果人家没有这个想法,未免太自作多情。
没等她想好措辞,周维扬回眸看她一眼,把她心里话全都看穿了似的,他说:“你是我的艺人,你的身心健康在我这里也需要得到保障。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我做不到看着你痛苦还无动于衷。”
他说话时正颜厉色,些微冷酷。
棠昭怔住,好一会儿。
她慢腾腾地出声,“那你,是对所有的艺人都这样吗?”
周维扬冷不丁笑了下:“当然了,你也没什么特殊的吧?”
他对她的笑多半掺杂着冷讽,眼底那点混球的顽意暌违多年,又复现了一些。
一点点狠厉的语气,倒是让她身心舒畅。
棠昭释然一笑,甜丝丝的:“好啦,谢谢老板,我会努力帮你挣钱的。”
周维扬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到前面去。
拍完一场戏,中途休息的时候,棠昭独自坐在一旁,紧接着一个塑料袋落在她身上,里面的东西还挺沉的。
这又是什么……?
她掀开一看,暖宝宝?
他居然买了一大袋,大概看一下可能得上百片,够她用好几年了。
棠昭茫然地抬头看着她的老板。
“不是喜欢用吗?”周维扬一脸不容置喙的样子,“贴上。”
棠昭取出一个正打算拆开,一副麂皮绒的手套又被丢在她身上。
这回她还没出声,他率先声明:“都是员工福利,人人都有,之前没找机会发给你。”
周维扬说完就转身走了,如此的紧急,好像任意一个多余的问题就会将他信口的理由拆穿,背影的冷酷削弱了对她的关怀的分量。
棠昭不禁问:“你干嘛去啊?”
他音色懒怠:“找个地方睡觉,有事打我电话。”
第31章 暗日长09
棠昭以为周维扬今天会回去, 听他的口气,可能还要逗留一阵子。
棠昭望着身上一堆东西,和手套被一同丢下的,是他带着孩子气的固执矜傲。
周总的身上是不会有孩子气的, 但在她的面前, 他不是周总。
关怀员工就关怀员工吧, 有点说不通、但勉强也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借口也好,真的也好,总之手套很暖和。
棠昭把手塞进去,把五指撑开。
她缓缓地失了神。
这不是他塞给她的第一副手套。
周维扬总会在哪怕最困难的环境里,想尽办法帮她取暖。他会第一时间察觉她的不舒服, 尽管她强颜欢笑。
她有千言万语可以去形容他的好,可是千言万语都不再能够说出口。
人好奇怪, 以前总嫌他凶巴巴, 现在却希望他对自己残忍苛刻, 最好把她凶到没话说。
那样她的心里才舒坦。
事与愿违,手掌的温度越升越高, 脉脉的温情, 让她痛苦焚心。
棠昭就这么呆呆回忆了一会儿,直到霍桉过来, 他调侃一句:“怎么跟你的侍卫似的。”
他剃了寸头, 穿件戏里的皮夹克。一入戏, 儒雅气质登时被抹去,他架着腿, 姿态略显不羁。
棠昭反应不及时:“你说谁?”
霍桉不答只道:“你们两个之间很奇怪。”
“奇怪在哪?”
他想了一想:“就感觉, 不是当过仇人就是当过爱人。”
棠昭应对从容,笑说:“我还要说呢, 你们两个也很奇怪,爱人应该不太可能,难道是仇人?”
霍桉也笑了:“还没到那个地步。”
棠昭:“那就是快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淡淡笑着。
棠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你——指戏外的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哥哥。”
霍桉颇感意外地挑眉:“什么样的人?”
棠昭想了很久。人都很复杂,不能够三言两语概括:“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忆他,一定要回答的话,一个好人吧。”
霍桉并不打算深究什么,只浅浅地问了句:“像我的话,帅吗?”
“嗯,他妈妈很漂亮,爸爸气质也很好。”
“圈里人?”
“不是的,不过是个高材生,北大毕业的。”
“这么牛?喜欢的人?”
棠昭笑着,摇了摇头。
霍桉换了个话题,翻翻腿上的纸:“这剧本改得挺精彩的是不是?看来周总还是有两把刷子,王导都被他说服了。”
棠昭吐槽:“是编剧团队改的啦,他也没出什么力,有副嘴皮子还差不多。”
说到这儿,霍桉望了她一会儿,是想深了一些事。
“但我记得他以前导过戏啊,我之前还在网上搜了看了,记错了?”霍桉说着,真拿出手机搜了搜周维扬。
“是个话剧吧。”他说。
棠昭埋头不语。
她也看到过这件事的消息,是话剧,学生作品,他在LA读书期间拍的,周维扬在国外读的是金融类的专业,跟艺术无关,仅有的可能是参加了学校的戏剧艺术节或者社团之类的活动。
她看过所有的话剧,却唯独跳过了他的。
“哦,叫这个名字,有点长。”
霍桉已经火速地搜到了话剧的内容,棠昭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这部戏的名字。
《我看见了天空的颜色》
棠昭的视线在这一长串字上停留了两秒,从容地挪开了眼,问他:“你看过?讲什么的?”
霍桉的阅片量还是很大的,棠昭早知道他很有内涵,并不是浪得虚名,这种边边角角的小剧目都能被他搜罗到。
他说:“其实剧情没什么特别的,就演了一对情侣,少年相爱,共度一生,换了好几批演员。”
“就这样?”棠昭笑了笑,“那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实验戏剧,可能在舞台风格上有点创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