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傻。”棠昭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
第39章 日月昭昭04
周泊谦这学期在家的时间多, 因为周维扬突然转性,开始奋发图强,模考成绩不大理想之后,主动跟他爷爷提出要请几个老师来家里开小课, 周延生觉得这事儿没必要大费周章, 直接把周泊谦支配回来了, 一个人拆成两份老师用,偶尔给棠昭也看看题。
棠昭都忘了周泊谦说晚上给她看考卷的事情,还在暗暗盘算着“私奔”的事情呢,听到敲门声,一点轻微的差池都让她胆战心惊, 僵一下脊背,她支支吾吾跟周泊谦撒了个谎:“我让同学教我了, 谢谢哥哥。”
周泊谦确认地问:“用不着我了?”
棠昭没回答他, 反问了一句:“是爷爷让你来的嘛?”
他失笑说:“我看起来就不会主动关心人是吧?”
棠昭摇头:“没没, 我随便问问的,那我要是再有不会的就请教你。”她语气很仓促, 话里就有些赶人的意思了。
“行, 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周泊谦走时, 跟她说, “早点儿休息啊, 养足精神上课的时候好好听,比你在这儿熬夜背书有效率多了。”
“好。”
把人送走, 棠昭又心不在焉地坐了会儿, 她拿复读机听了会儿英语,又忍不住给周维扬发消息:一定要等到十二点吗?
周维扬回:不急, 等他们都睡了。
于是棠昭又等了等,直到手机一振,他回了句:走。
听见楼底下没了动静,棠昭探出头瞧了瞧,家里的灯都关掉了。
周维扬走到前面先下楼,他摸着黑,往书房看一眼,确定没有人,背在身后的手勾了勾,示意她跟过去。
棠昭刚蹑足下楼,瞧他往后伸了下手,她会错了意。
于是脚步加快往前两步,棠昭把手直接放在了他的掌心。
她的手指长长细细,骨节如葱玉,指尖轻轻擦过来,刮在他暖暖的皮肤上,不经意地撩划一下,痒到了他的心底。
周维扬怔了下,回头看她。
棠昭对上他错愕的一双眼,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理解错了,赶忙面红耳赤想要道声歉、可惜在极度难堪的时候连歉意都难以启齿,于是正要放下抓住他的手,可她堪堪一松开,他又将她握紧。
“……”
棠昭有点发凉的指端在他暖烘烘的掌心,一点点地升了温。
她不好意思,又往外抽了抽手,他感受到她的逃避,更用力些握紧。
像是一种对峙,拉锯,有欲拒还迎,有摧枯拉朽。
她对上他黑暗里的眼睛,短短一秒,就被烫了回去。
周维扬本来有一些话要说,这一刻,四肢百骸仿若都被她软弱无骨的掌心侵蚀,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锁住,缄默许久。
即便被锁住,但又表现得那么心甘情愿。
走在一片银亮的月下,她没再挣开他的手,五米,十米,只剩脚步声,周维扬牵着她,走出十五米,才慢慢出声:“你好软啊,昭昭。”
她瞥一眼周维扬,趁他无防备,力气减弱,一把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棠昭闷闷地低着头走,加快几步,没注意到谁家斜在墙上的二八大杠,险些要撞上去的时候,被周维扬扯了一把,她身子倾斜,倒在他胸口两秒,又像个不倒翁一样弹出去相同弧度。
周维扬忍不住笑:“躲我也别往墙上撞啊。”
棠昭和他隔开些距离。
他浑身酥软的筋骨渐渐恢复了活力,偏头看她:“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棠昭摇头:“没什么。”
她说没什么是真觉得没什么,短短三个字,却好像被他理解成了戒备和距离。
她接着说:“就是问我有没有不会的题,他跟我讲讲。”
周维扬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看着他,“你很介意吗?”
他不以为然:“讲题有什么可介意的。”
少顷,又掺一点顽劣语调,他说着:“不过,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家里人给你钦点的未婚夫可不是我,要介意也不是我介意。”
棠昭轻声地说:“本来是你的。”
她声音很弱,尾音刚落下,有人从商务车里哗一下打开了车门,盖过她轻细的声线。
车里坐一群奇形怪状大嗓门的人。周维扬担心她害怕,跟她解释说:“都是我朋友。”
阿蔚坐在最后,冲她招招手:“hello妹妹,又见面了。”
棠昭也跟她招手。
对女孩子感到亲切,棠昭直接钻到最后排。
周维扬接了两张门票,是秦皇岛的海边日出音乐节,随她到后排,他靠窗,她坐中间。棠昭瞧着票上面的字迹,她缓缓笑了:“感觉好有意思。”
看她开心,周维扬也放心些,他问:“有没有熬过通宵?”
棠昭摇头。
“你睡会儿吧,这车走高速,得三四个小时。”他说着,又问她,“车里能睡着吗?”
棠昭没说话。
周维扬在黑夜里也显得铮亮的双目瞧着她,过会儿,声音低低的,带点玩笑意思:“你在我怀里睡也行,我给你当枕头。”
“……”
他看着她,“咱俩又不是没抱过,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棠昭看了看他的肩膀,轻轻地说:“那你会很累的。”
周维扬的语气稀松平常,“委屈我也不能委屈你啊。”
真正说服棠昭的是他这一句“又不是没抱过”。
镜头之下的亲昵触觉清晰如昨,她想起那个似远又近的黄昏。
她说:“我想睡的。”
言简意赅,又把意思都表达分明了。
——我想挨着你睡。
周维扬大度地把手臂摊开,让棠昭躺下来,随后他动作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棠昭枕在他怀里,黑色的防风夹克微凉,她又能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怀抱十分贴近她心脏的暖意。
棠昭刚才还挺困的,眼下又难为情到困意都没了。
她睁着眼,越发清醒,但“枕头”都垫在脑袋底下了,又不能不睡,不然好像在吃他的豆腐,于是她心猿意马地闭上了眼,在安静下来的车厢里,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
过会儿,棠昭的额角被一道温温的气息铺陈,她能察觉到周维扬在低头看她。
她不解地抬眸,就倏地对上他的凝视。
他真的在看她。
就差一点点,万一她抬头的角度倾斜一点点,就会被他亲到鼻梁。
棠昭庆幸又遗憾地挪开视线。
周维扬没有出声,用虚音问着她,低沉又狎昵:“那后来为什么不是我了?”
断裂多时,又陡然衔接上的话题,让她搜寻了好久前后的逻辑——
钦定的未婚夫,本来是你的。
他们聊的好像是这个。
棠昭又把脑袋埋回去,咕哝说:“因为你冥顽不灵,就像……孙悟空,谁要嫁给孙悟空啊。”
她半张脸都覆在他的胸膛处,感到几分切实的轻颤,周维扬笑了两声,说:“嫁给孙悟空怎么不好了,无敌好么,总比嫁给唐僧猪八戒强吧?”
棠昭想了想,竟然觉得有点道理,她又好笑地低下头,轻笑着搂住他的腰:“好吧,孙悟空也蛮好的。”
“多好?”他非要问。
“特别特别特别好。”
周维扬满意地轻拍一下她的脑袋:“睡吧,到了我喊你。”
棠昭真的眯了一会儿,在他身上清冽的熟稔的柑橘味道里。她醒过来时,周维扬不在车上了,棠昭焦灼地扒着车窗望外看一眼,车停在服务区,他应该是下去买东西了。
阿蔚见她醒了,侧眸过来扫一眼棠昭,她穿件杏色外穿毛衣,看起来暖融融,像一朵轻薄洁净的云,眼里还有点刚醒来没判断清楚状况的茫然。她搭话说:“他怎么把你骗出来的?”
“嗯?”棠昭看她一眼,迟钝地想了一想,小声地说,“没有骗,我自己愿意的。”
“他爷爷允许你们大半夜出来啊?”
棠昭说:“他的家里人都不怎么管他,我偷偷跑出来的。”
阿蔚笑了:“放养是吧?”
棠昭说:“对的,”说着,她不由想深了一些,“对他的考试也不闻不问,大概已经不抱希望了吧,周维扬的成绩没有哥哥好,他们都更喜欢他哥哥——”
说着,她怕阿蔚不知道,解释道:“哦,他还有个哥哥。”
阿蔚说:“周泊谦,我高中学弟。尖子生嘛,年年第一名。”
“对的,他很出色。”
棠昭说完,觉得这个短促的话题也无法延展下去,于是没再多聊。她趴在窗前,伸出一根手指头,擦掉薄薄的水汽,擦出一片类似爱心的形状。
她默默地望着外面,等他回来。
棠昭接着用手指把窗户,把小爱心擦成了大爱心。
“不过你怎么会觉得,周家的人偏爱哥哥啊?”阿蔚忽然又问了一句。
棠昭回眸看她,反应过来后,她安静地解释:“我和他的家人吃过饭,他们都很喜欢泊谦,大家都是夸他多,只会批评周维扬。”
默了默,阿蔚说:“可是真的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不快乐的。”
棠昭怔然无言。
“只会任由他自己塑造自己,成长为他想要的样子。”
这句话给棠昭带来一种胜过于醍醐灌顶的冲击,某种陈规观念被打破而导致一阵冷与麻的生理反应贯穿她的身体。
延续到后来许多年,她会一直记得阿蔚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与神态。
阿蔚接着说:“等你成为父母你也许会更理解这句话。”
棠昭的确不算很通透,问她:“你有孩子吗?”
她笑了笑:“没有,但我做过孩子。”
“器重也不一定等于不爱吧?”
“那就分为爱与更爱。”
与其说她不愿意相信偏心这种词会发生在周家这样和睦的家庭里,不如说她不敢相信,这份偏斜的爱是冲着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这与她的想法相悖。
看她一脸茫然,阿蔚像是将她想法一览无余:“偏心就是一件寻常但无解的事,就好比你买两支笔,都会有更喜欢用的那一支,又何况是人呢。”
第40章 日月昭昭05
周维扬给自己买了矿泉水, 给棠昭买了瓶牛奶。夜间温度还是过凉,他在外面的时候把夹克的拉链拉到了顶,甩上车门,对上棠昭的注视, 她正用一副五味杂陈的表情看着他。
周维扬扯下拉链, 将漂亮的五官清晰地释放出来。
他把热过的牛奶丢她腿上, “又编排我什么了?”
棠昭握住暖暖的牛奶瓶,露出一种从深思里回神的状态,眼波恢复平静,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今天的“没什么”含量超标,周维扬平静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要补充什么的意思。
周维扬仰头灌了口水,他没追问, 筋骨松懈地陷进车座里, 几分钟后, 听见吴星杭给她打了个电话,声音挺大的, 说祝她生日快乐, 一口一个姐,喊的可甜, 问她什么时候回剧组, 说他快无聊死了。棠昭也笑眯眯地回应他, 很有耐心。
周维扬掂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看着车内的后视镜, 偷偷地将她的笑容纳入眼中。
观察观察有没有不同。
可惜没有。
电话打了挺久的, 吴星杭叽叽喳喳,聒噪得要命, 周维扬听着就把眼睛闭上了,直到最后她微笑着说晚安,声音甜丝丝的,他睁开眼。
周维扬手里的矿泉水瓶嘎吱嘎吱响了响。
“你跟他这么熟了啊?”他偏头看着棠昭。
棠昭挂掉电话,视线还停在手机上,漫不经心地回答:“还行吧,他有点皮,老是想跑出来玩,肖导太严格了,对他越严格,他就越想叛逆。”
周维扬一低头,半张脸埋进衣襟里:“嗯。”
车子重新疾驰上高架。
窗外呼啸的风声里,棠昭又听见他问一句:“他是不是来找过你?”
她点头说:“来过一次学校,说找我对戏。其实也没对成,就带他参观了一会儿。”
三言两语,也没什么递进或重心,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棠昭答得叫人找不出破绽。
过会儿,她揿灭了屏幕,看一看周维扬,他的侧脸之外,高速下的绿植在黑夜里飞快倒退。
棠昭小声的:“我还困呢。”
她不动声色地歪过脑袋,轻轻地挨在他的肩膀上。
维持着姿势没有动的周维扬在半分钟之后,伸手环住了她。
她重新落入他怀里,跟他讲悄悄话:“我问了吴星杭,他说不拍吻戏,那你到时候要不要来替他啊?”
周维扬瞥她:“你想让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