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哥哥,棠昭的假笑都有点端不住了,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泊谦哥哥,他现在还好吗?”
他言简意赅:“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
短短一声应答,好似什么锋利的东西游走在黑暗里,刺破了她脱力的身体,血流成河。
棠昭有些重心不稳,再一次伸手撑在前面。
她竭力忍受住心神的颤抖,喊他一声:“周维扬……”
她只是喊了他的名字,其实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解围,周维扬打断她的话:“到了。”
他把车刹住在楼底下,平静地说:“先上去吧,我去停车。”
“……嗯。”
到楼上,棠昭下了电梯,在高处的甬道尽头往下看。
周维扬并没有去车库,他的车一直在原地,车窗半敞,里面流出阵阵青烟,好像一滩流动的乌云,缓缓地遮住了她的太阳。
棠昭也没有进门,就站在二十层楼高空看着他。
她看着车窗慢慢地降到底,他伸出手,轻碰烟蒂,尘灰掸落。
周维扬带一身烟草味回到家,把手提袋里的每件物品挨个分类。
棠昭在厨房拆米袋。
她偏眸打量他,手里动作缓缓停滞。
周维扬的生活习惯很好,他和他的哥哥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少数的相似之处,其中之一是爱整洁,家里物品收纳摆放都井井有条。
即便是出去旅行,到后半程,棠昭都疲倦到不想再收拾,周维扬还是能蹲在那里,把她乱放的衣服一件件叠好,他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这件事情上。
她不由地想,跟他过日子应该挺舒服的。
对整洁的追求,也发散到了别的方面。
因为长得好看,周维扬对外形同样严格要求,不喜欢抽烟的原因之一,是怕皮肤不好。
只是所有稚嫩天真的烦恼,在难关和痛苦之前,也都如烟云消散了。
看起来,烟还是好用得很。
“胡萝卜你吃吗?”棠昭洗好了米,放进锅里时,周维扬走了进来。
“不讨厌。”
能让他不讨厌的东西不多,棠昭递给他一根。
刀具也是新买的,周维扬拆了在水下冲洗,然后切了点胡萝卜丁,紧接着又切火腿肠,马马虎虎的刀工,棠昭看在眼里。
米饭在蒸,没有多余的菜式。两个不会做饭的人待在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深入沟通的余地。
棠昭没有跟周维扬单独同居过,大学的时候她住寝室,象牙塔里只有理想与奋斗,没有慢生活的烟火气,平时待在一起也是开房,不存在可供她回忆的与他细细生活的痕迹。
她只记得,他们讨论过结婚。
眼下这样的状态,就是生活吗?
明知道不是,只是一顿餐的人情,走了之后就两清了。
她也明知道她大可不来,用别的方式还清更好,左不过是欲拒还迎。
又多余的,得到了没有结成婚的补偿。
哪怕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午后。
棠昭甚至不敢向自己承认,她很想跟他待在一起,炒饭也好,做任何事情,都好。
“好像切得不怎么样。”周维扬捏着一颗方方正正的火腿肠,精益求精,“回头再练练。”
他配合她,把菜丁都倒进锅里。
棠昭站在他的侧前方,把控着火候,等着他后面那句会以“我女朋友”为主语的话,来将她刺痛。
但周维扬没了下文,他没有说和谁一起练。
一只手撑在她身侧,沉默看着她掌勺。
他距离太近,有点影响她发挥,但是棠昭没让他走远。
棠昭突发奇想:“我颠个勺给你看看吧,过年的时候学的。”
她回眸,看着他,脸上带着轻轻柔柔的笑意,阳光落在她额前的碎发,染出一种圣洁的美感。
周维扬笑,显然对她的水平不够信任:“慢点儿啊,别洒我一桌。”
棠昭拎着小锅,将锅里米饭轻盈的一翻。
一粒没落。
“哇!第一次成功,我好棒!”她高兴地笑起来,又遗憾说,“哎,要是录下来就好了,刚刚那把颠得也太完美了吧,想给我爸看看。”
周维扬夸她一句:“行,有两把刷子。”
被他表扬,没有让爸爸看到的低落心情很快消失殆尽,棠昭扬起脸,冲他笑了一笑。
周维扬低眸看着她的笑,随她转身回去起锅,视线又自然下落,停在她胸前的结绳。
低胸的荷叶领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松地滑落了蝴蝶结,失去束缚的领口又松散了一些,衣襟在微风里翩跹,被整个掀动,盖住玲珑浮凸的一瞬袒露。
但轻软的布,一层薄纱,到底遮不住更多。
他的视线在那儿定格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他们讨论过结婚,也讨论过别的。
不是每次开房都分开住。
她常常在他身下,被吻到深夜。衬衣松软的领口质感轻柔,扣子倒是意外地有几分结实,好半天,解得他的指腹都有磨痕。
三颗下去,过于困难迟缓的动作,给了她犹豫的契机。
“可以不要吗?”棠昭忽然握紧他的手腕。
他克制着停下,问她为什么。
女孩子的脸色被他的气息烫热,她抿抿唇,说:“我就是觉得,我还小呢。”
他笑了下,嘴唇碰一碰她的耳垂,在床上的时候也会跟她说一些荤话:“我不小就行了。”
他贴着她右耳,她右耳便立刻红得像肿胀起来。
棠昭埋头进他怀里,声音小到话都被说得有几分含糊:“可是我不想脱衣服,很难为情。”
周维扬抱着她,轻吻她雨后初荷般光洁纯净的额头,说:“行,那我等你。”
她明知故问,轻轻问:“等我什么啊?”
“等你愿意脱给我看。”
“……”
尾音随吻落下,他抵开她的唇齿,共享一片炽热。
棠昭盛好饭去洗手的时候,发现周维扬站着没动,她正要说句你快尝尝,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同时觉得风把胸口吹得凉凉。
棠昭连忙抬起湿漉漉的指,把蝴蝶结重新扣上。
周维扬忽然问她:“纹身洗了吗?”
“嗯?”她一愣。
“不是说成名了就洗了吗?”
棠昭脸色霎时间几分僵硬,而后故作轻松一笑:“当然啊,不然我平常活动造型怎么办。”
周维扬说:“你也没露过那儿吧。”
她拽着衣襟的两边绳子,把结打得很紧,像在发泄某种淤积心底的情绪。不能说出口,就只好跟自己较劲。
他说:“给我看看。”
“给你看看?”棠昭惊得皱眉:“那我要在你这儿脱衣服啊,你疯了吧。”
周维扬倚在旁边,散漫地笑:“脱呗,又不脱光,我就看一眼。”
“你有没有礼貌啊?”
正如他说,所有的情绪都被抹掉了。
除了生气。
只有生气的时候最真实。
只有生气的时候,他还能看到她原原本本的样子。
周维扬置若罔闻,早就认了这句没礼貌,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人,只是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棠昭,给我看看你洗掉的纹身。”
第49章 河流尽头06
棠昭当然没有在他面前脱衣服。
她端起台子上的两只装了饭的小碗, 与他擦一下肩,力气不小,可以说是撞上去的,带着明显可见的小小脾气, 就像小孩子闹别扭, 脚步重重, 走到了外面的餐厅。
周维扬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折了身挪动脚步,也没跟到她面前,他就倚在门框,环着胳膊, 戏弄似的说:“不给看,那就是没有?”
她侧眸看他, 眉心揪成了一个很秀气的川字。一点也不锋利的面部轮廓, 生气起来都像在撒娇, 骂人的语调轻柔得要死:“周维扬,你这样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啊?”
他学着她的语气回击一句:“骂我就能解决事儿?你就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棠昭快气死了。
两只碗被砰一下丢在桌面, 她腹诽着你自己吃吧!转身提了自己的小包就要走。
周维扬阔步往前, 从她身后将人一拦,轻道:“怎么还气急败坏了。”
他垂眼看她, 轻弱的气息浮在她的耳廓。
一条有力量的男性手臂横在棠昭的腰间, 他使的力气说重不重, 但足够将她架死了,掌心堪堪搭在她左下的肋骨处。
明明他的手掌按得很轻, 也不是故意碰在那儿, 她却似一下被捂热了,烤烫了。
那一片为他疼过、为他发过炎的地方又再一次急剧升温。
棠昭被他扣着, 艰难地喘息着,她努力平复呼吸,可在他怀里,难抑激动,越呼越急,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可以怼回去——
我洗不洗纹身关你什么事?
既然都要找新的女朋友又何必惦记前前前女友身上那一块破纹身!
周维扬,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了。
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喉咙阻塞,连一口气的吞咽都困难。
这就是欲拒还迎的结果。
一起逛过超市,做过饭,她就没有立场再坚定冷酷地跟他说,离我远点儿,别来烦我了。
她自己打破了这段关系的平衡,自己心甘情愿地迈进了他的家门。
这都是她自找的。
周维扬没要跟她吵架的意思,不过没想到棠昭会生这么大的气,他要的答案昭然若揭。
虽然他这人没什么风度,但也没不风度到真强迫她脱了衣服检查,看不到证据也罢,手里的劲儿往上一提,棠昭的脚下就悬了空。
周维扬将她拎到餐桌前,缓缓放下。
“吵个架就跑,你是小孩儿么。”
他在桌前撑着臂,往下侧眸看着她。
他的打趣搞得她更没有面子。
包包还挎在身上,棠昭在想要不要再逃一次,即便知道结果还是被他跟拎小鸡仔似的拎回来,好歹还能表明一下她动怒的决心。
但她被他的身体压下来的影子覆盖着,如被困入樊笼,被不得已地钉在他的餐桌前,动弹不得。
“一起吃吧。”
周维扬把她的包提走,棠昭还拽着链条挣了一下,周维扬看她一眼,男女力量悬殊,他轻轻一扯,包就从棠昭手里空了。
他给她也拿了双筷子。
周维扬看着略显寡淡的桌面,问她还要不要别的菜,他可以找人送过来。
棠昭夹一小块切得不漂亮,炒得也不鲜艳的火腿肠放到口中,随后咬着筷子尖,轻轻摇头,“不要了。”
语气又变得柔和,刚才的脾气转眼消散。
她也不是太会吵架的人。
周维扬一边尝着她的手艺,一边打量着棠昭由怒转平的脸色,说:“说真的,有长进。”
她挑起眼,想悄悄看他,没想到他坐对面,也正注视着她,她窃窃的打量被他纳入眼中。
棠昭又垂下双目,她揣测着,他这么说,应该是有客气话的成分。
“谢谢。”她低低地说,也客气地应一声。
他看着她说谢谢的眼,试图从里面找出几分真实性。
“后来我是给你发过消息。”
忽然,周维扬冷不丁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棠昭遽然睁圆了杏眼,怔怔在想,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那天加回他的联系方式时,她问是不是给她发过消息,否则怎么会知道自己被删了?
周维扬略一思索,坦白道:“两年之后吧,我在美国看到你的品牌广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