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还有很多分类呢，”奶奶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文奈你只要记住——”
“无论是什么地方的人，大家都只是人类而已。”
*
“砰、砰、砰。”
又来了，文奈想。
每次她都被引出去和对方大吵一架，但对面人多势众，年纪也比她大，打架肯定是打不过，讲话都比她更利索，而且跑得很快，文奈想告状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她抱着膝盖坐在厨房里，把脸埋进去……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声音。
她要再忍耐一会……
“今天女巫怎么还没出来？”
胖胖的男孩体力不好，要把球打得那么高对他来说很难，今天无论他们怎么骚/扰，那个红发的女孩都不肯探头。
“女巫不会是逃跑了吧！”瘦男孩也悻悻的，他看向领头的金发，“艾伦，要不……”
我们今天就走吧……他刚想说，却发现艾伦抿紧了唇，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上的窗户。
“不可能，”艾伦捏着网球，“肯定是比尔你技术太烂了，连窗户沿都打不着，还怎么让女巫出来！”
说着，他将手中的网球高高地朝上抛起，直到和太阳消失于同一个点，然后高高跃起，他看着无人的窗户，一咬牙，干脆朝着玻璃打了过去！
砰！
他瞄得很准，那颗网球直直冲着二楼而去，但却在中途，被另一颗网球打中，轨迹改变，直接落到了另一边的草丛里！
“谁？！”
艾伦气急，他猛地一回头，发现拐角处，一个带着兜帽的男孩正站在那里，手中球拍微微点地，四周还有未散去的硝烟。
“原来如此，”他左手上上下下地抛着一个橘子，“我只是听说有人管住在这里的女孩子叫红发女巫……竟然是你们来欺负人么。”
难怪那天他这么喊文奈，文奈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其实他觉得这个称呼还挺帅气的。
“什么，什么叫欺负人，”胖男孩有些心虚地说，“明明就是女巫……从来没出来过，总是围在锅子旁边的女巫……”
“没错！书里女巫都要绑在火刑架上烧死的！我们只是让她知道我们的厉害，防止女巫做坏事！”
“烧死！”
瘦男孩名叫科迪，此时也跟上了节奏，握紧了手里的网球拍，大义凛然地说道。
第6章
不列颠3
艾伦看清了从角落处走出来的男孩，他和女巫有些相似的特征，此刻耷拉着嘴角，面无表情。
男孩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甚至还要小上些，但他却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寒气，脑海中的警铃疯狂作响。
“喂，你们也打网球对吧。”
眨眼间，龙雅的网球拍已经正对艾伦，几乎贴上他的鼻子。
“是又怎么样？！”艾伦回过神来，脸变得通红，“你不会以为一个人能打倒我们三个吧！”
“不可能的，艾伦的爸爸以前可是职业网球选手！”胖男孩大声说道，他又强调一遍，“你不可能赢过他！”
“是么，那来打上一场才知道吧，”龙雅将网球拍扛到肩上，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的橘子，“嘛，如果她是巫婆的话，那我来当魔王好了。”
“来试着打败我啊，勇者ABC。”
*
网球场上。
这居然是个距离GARDEN不到三百米的废弃网球场，四周被接骨木和玫瑰丛围起来，地面坑坑洼洼，杂草顺着缝隙长出来，球网也已经破破烂烂，只剩几根线还坚强地连着，也许只有充满探索欲的孩子还会来这里。
不过——龙雅转头看了一圈，这个隐蔽的球场，居然能直接看到GARDEN的二楼，似乎是正对厨房的窗户。
如果爬到树上的话，应该能看清文奈在干什么吧。
“喂，你在发什么呆！”
艾伦手里捏着网球，不忿地看着云淡风轻的小男孩。
——他居然被这么一个小屁孩吓到了！
虽然自己也没大多少，但身为领头大哥，艾伦感到了久违的被冒犯感。
“别是被吓破胆了吧！”比尔扭动胖乎乎的身子，“臭小鬼！居然还自称魔王什么的……”
“艾伦可是早早掌握了三种发球方式，甚至连最难的上旋式发球也很熟练呢！”科迪打量着看起来瘦削的龙雅，小孩子本该有的婴儿肥在他身上并不明显，“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来都能打赢的。”
“哼，本就如此。”
艾伦起手便是侧旋式发球，他要好好敲打一下这个新来的小鬼！
而龙雅也收回了视线，在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原本悠闲站在外侧的男孩已经出现在了球的落点——
“砰！”
网球擦着艾伦的发丝飞过去，带起的风吹乱了他蓬蓬的金发，让他瞳孔骤缩。
当黄色小球落地时，艾伦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原地。
“怎么可能！”
比尔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龙雅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他将网球拍在空中挽出一个花，嘴角扬起笑容。
艾伦的金发已经沾上尘土，变得灰扑扑，当网球一次次擦过他的身侧，他逐渐感受到了一种……绝望。
无论怎么移动，都追不上球的速度，无论他以哪种方式发球，球都会被轻松地打回来，而且对面的男孩还会用同样的方式回击他。
体力不断流逝，结局却逐渐注定，他仿佛在往悬崖奔跑。
“不可能吧，艾伦明明那么强……”科迪难以置信，他嘴唇发白，握住球拍的手都颤抖起来。
因为那个男孩已经将网球拍对准了他。
“下一个轮到谁呢，”龙雅颠着球，鼓起一边脸颊，“我赢了你们的话，要叫我老大哦？”
“还有，”他看着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的比尔，“要和‘女巫’道歉呐。”
*
文奈正在调整最后的配方。
从椅子上跳下来，今天的灶台上并非常用的大汤锅，而是一个小小的牛奶锅，里面，棕褐色的浓稠汤汁正沸腾着冒泡，而伴随白雾一同升起的，则是满室的香料味。
大蒜、洋葱、姜黄、辣椒、芫荽籽、桂皮、白胡椒、小茴香、八角、孜然……一排排香料粉末颜色各异，摆在桌面上如同某个实验的原料，而文奈正在一点点调试其中的味道。
这不是温和的香气，文奈手也不抖地撒入姜黄色的粉末，此时小小的厨房里已经被充满攻击性的香料味占满，哪怕只是散出去的一丝，都能让人不自觉地唾液分泌，陷入恍惚的香料天堂。
这便是能瞬间俘获所有人的美食——咖喱。
用小勺舀起汤汁，文奈小心地吹凉后抿了一口。
……很辣，对于小孩幼嫩的味蕾来说非常刺激的味道，但是却也同样让人上瘾，只有一口接一口吃下去，才能缓解这中毒般的辣意。
前几天虽然遇到了一个橘子小偷，但是后来文奈也没有再在橘子树底下捡到他，而奶奶则是打听了一下附近小孩子们都喜欢玩什么——
很难以置信，在这偏僻的郊区，居然每一公里就有两座网球场。
即使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就在英国，大家对网球的热衷也太狂热了些。
所以在昨天，奶奶特意将GARDEN闭门休业，开车带着文奈去了伦敦的网球用品专卖店，为她购置了儿童网球拍、护腕等用具，希望文奈能借由爱好交到更多同龄人好友。
也是在这次伦敦之行中，文奈坐在后座的儿童椅上时，透过车窗看到了那熟悉的三个男孩——
金发的领头人，棕色卷发的胖男孩，黑发的瘦男孩。
文奈已经深深地记住了这三个人的特征，绝不会认错。
她看到那三人悄悄拨开灌木丛，走到了一个她家附近类似运动场的地方，虽然看不清楚，但她潜意识中认为那就是一个网球场。
“奈奈，你看到什么了吗？”
奶奶透过后视镜见文奈忽然盯着一个地方不动，询问道。
“什么也没有。”
文奈收回目光，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一个唯有她自己才能做到的“报复”。
*
沉浸在咖喱的世界里，文奈连外面那网球撞击的砰砰声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她有些着迷于香料的搭配了。
咖喱汤中炖煮的是从后花园里挖出来的胡萝卜和土豆，已经绵中带沙，还有用去刺鱼肉捏成的丸子，雪白晶莹，Q弹韧性。
关火，起锅，即使还需要站在小凳子上才能够到灶台，文奈却驾轻就熟，只要一碰到厨具，她体内就像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来。
她爬上了洗碗池，贴着窗户往下看……
往常神气活现的三个人，不知怎的，今天显得格外狼狈。
*
“为什么……”比尔气喘吁吁地跟在艾伦身后，“要和女巫道歉？”
“别废话了，输了就是输了。”
艾伦抿紧了唇，拖着腿往已经熟悉的建筑物后方走去，他余光往后瞟，发现那个墨绿色发丝的男生明明赢了，脸上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可是，可是，”比尔忽然呆在原地，眼底涌上泪意，“那可是女巫啊……”
以往跟在艾伦身后的气势在被“魔王”打败后完全消失了，现在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会不会把我们全部变成猪？！”他难以自制地想到电视上看到的，被女巫绑起来的孩子的下场，“呜呜呜……我不想死啊……妈妈……”
“……我也不想，”科迪原本就低落的心情一下子被点燃，鼻涕和眼泪一起掉下来，“要吃的话先吃比尔吧……我不好吃的呜哇。”
“你们！”艾伦年纪大一些，他已经听到后方传来的嗤笑，一种比打输了比赛更羞耻的感觉涌上，他咬紧了牙，低声呵斥，“你们不会以为世界上真的有女巫吧？那都是骗小孩的！”
“怎么会？！”比尔震惊的声音比之前大喊烧死女巫时更响，“那圣诞老人也是假的吗！可是我每年都会收到礼物！”
艾伦脸都木木的，无情道：“当然也是假的了……”
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小弟啊！
他已经能看到那扇窗户。
艾伦的视力很好，他能看到红发的女孩子正贴着玻璃往下看过来，既不是背着身子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是被气到挥舞拳头的模样，她只是有些好奇地往下瞧，甚至有些茫然的无辜，鸢紫的眼睛像是第一次绽放的花朵。
这会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晚霞在天边显出漂亮而朦胧的粉色，像是真正的童话降临人间。
他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文奈！”
然而，他身后的男孩已经喊了出来。
龙雅一手在嘴旁拢成喇叭状，一手朝着文奈挥舞，网球拍夹在胳膊底下，笑得灿烂。
艾伦看到楼上的女孩先是有些疑惑地歪头，红色发丝顺着动作摇晃了一下，然后……
他第一次看到了，“女巫”的笑容。
女孩笑起来眉眼弯弯，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让艾伦想起自己第一次和父亲前往巴尔干半岛的海边，沿着海平线跳出来的朝阳。
当时他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原来，女巫也会笑啊……”
科迪和比尔也呆呆的看向上面，科迪搓了搓自己皱巴巴的衣角。
“好像和我们也没什么差别。”
三人愣了一会，直到比尔圆滚滚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
“走吧，”艾伦低头，深呼吸，“我们去道歉。”
话音刚落，他鼻尖就被一股鲜美辛香的味道席卷！其味道之浓烈，让他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但却抑制不住想要深深呼吸的冲动。
空气中似乎缠绕上了看不见的金色梦幻丝绸，将男生们狠狠裹住，直到不漏出一丝缝隙，科迪甚至已经在香气中软了腿，跌坐在地面，脸上泛起缺氧的红。
比尔更为夸张，他本就饿得不行，这会口中疯狂分泌唾液：“好香，好香啊！……我好饿啊。”
他哼哧哼哧耸动鼻子，眼神都渐渐迷茫起来。
艾伦猛得抬头，发现那扇无论用网球如何叩击都紧阖的窗——
被推了开来！
第7章
不列颠4
“这是什么香气……”
艾伦用网球拍支撑着身体，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好像是文奈做的，”龙雅摸了摸肚子，“感觉也饿起来了呢。”
科迪吞下唾沫，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魔法吗。”
如影随形的香气久久不散，不断刺激着几人的感官，即使不是很饿，这会也被馋得不行。
这会，文奈已经走到了花园的篱笆旁，看着外面的男孩们，她面露警惕，隔着木栏，她只露出一只眼睛。
“你带他们来干吗？”
“嗯……”龙雅目光漂移了一下，“是这样的，这三个家伙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来向你道歉。”
“道歉？”
文奈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紧绷的肩膀稍稍垮下来。
“是的，还有……之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龙雅把手伸进木栏的空隙里，“抱歉，喊你女巫那件事。”
男孩有些心虚，脸上似乎是被晚霞染得绯红，琥珀色的眼睛却一闪不闪地认真注视着不自觉瘪起嘴的文奈。
“……那好吧。”
文奈握了握龙雅的手，一触即离。
“我原谅你了。”
然后她看到了后面眼巴巴的三个人。
“他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比尔听着两人叽里咕噜说话，有些茫然。
“那叫……外语，他们说的不是英文啊笨蛋。”
艾伦咬了咬自己的腮帮子肉，他大概能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英语，但更多的，也不清楚了。
*
三人扭扭捏捏，最后还是艾伦站了出来。
文奈打开了篱笆门，龙雅一闪身就进去了，而走近些，艾伦更加清晰地闻到了女孩身上沾染的咖喱香气，似乎比远远闻到时更浓，还夹杂了说不出的椰子和牛奶甜味。
“那个，”一向伶牙俐齿的他这会结巴起来，“非、非常对不起！我们不该说你是女巫的！”
有老大开头，后面的比尔和科迪也都哆嗦着嗓音给文奈道歉。
“我们再也不会用网球打你了，女……”科迪紧急改口，“文，呃。”
“你们叫我温娜吧，”文奈单手叉腰，皱着眉头看向三人，“哼，欧洲人。”
重重哼出刚学会的词汇，文奈此刻已经不和三个连女巫的真假都认不清的人一般见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