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否认心情不好,那就是心情真的不好。
“吃不吃爆米花?”席觅微拿了一颗伸过去,“吃甜食会分泌多巴胺,心情会变好。”
施律犹豫一瞬,继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送到自己嘴边,略略低头叼走了那颗泛着香气的圆球,微凉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指尖。
有点痒。
席觅微收回手搓了搓指头,突然道:“我们好像那种还没确定关系的男女。”
施律:“怎么说?”
“不确定对方的心意,只好相互试探,”席觅微轻笑道,“但其实如果不是相互有好感,应该不会单独约来看电影。”
少女漫画里男女主的暧昧期就是这样发展的。
“那你对我有没有好感?”施律望向她,声音被电影音乐掺杂,听上去有些飘忽不定,五官被突然变亮的画面照亮,现出一半的脸。
他眼神深邃,好像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席觅微怔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但是我们已经协议结婚,是确定的关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有点快。
明明不是被他亲吻或抱得很紧的时候。
她有点后悔不过脑子乱说话了。
施律看着她黑暗中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和懵懂的神情,忽而想起当初她提过的那个人。
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很难跟施总合作一辈子。”
“若真有再和他相遇那一日,若他还没有婚娶,我想去争取一下。”
她心里已经住了人,所以在嫁给他之前便要求约定好离婚日期,婚后也从不提起,好像把自己借给他三年,这三年发生什么都不打算当真,也不会拿出感情。
她不是不懂爱人。
只是不爱他。
现在也依然不爱。
但是他无法控诉或指责,甚至没有立场吃醋,因为什么都知道还依然要把她绑在身边的正是他自己。
“你喜欢的那个人,”他顿了顿,淡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语调很轻,轻得像是小股山风吹过冬日的松林,不经意从树梢上抖落的一点积雪。
偏偏现在连背景音乐都没有,这点声音也没能掩盖住。
席觅微意外于他突然提到这件事,但是电影的光线又重新暗了下来,她连他半边脸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他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也好像根本不在意,她无法分辨他只是单纯好奇还是有别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帘,如实说,“只知道他个子高,力气大,是个好人。”
时间太久,她只记得14岁那年痛经痛得路都看不清,在学校附近晕倒,被人抱起来跑着送到了校医院。醒来时她身边只有校医在,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外套,枕边有一包新的卫生棉。
校医说送他来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男生,个子高高的,但没留下姓名和电话就走了。
席觅微是突然收到母亲出事的消息,上了一半课就急匆匆往家里跑才昏倒的,当时也来不及管这个先回了家。
白惠如已经被送往医院。
后来便是病危、手术、第二次病危通知、第三次病危通知,最后带着未出世的弟弟撒手人寰。
席觅微花了许久才接受事实,等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想起要去找校医院看看监控已是几个月后。
学校的监控都是自动存档的,但硬盘空间有限,两个月没有调出来就会自动把前面的清理掉,她去得那么晚,自然什么也没查到。
如今她只依稀得那个男生沉重的呼吸声和动荡的胸膛,还有不太清晰的几个字,唯一能证明他真的出现过的便是那件黑色的外套了。
当时跟施律提到,也只是想为自己的撤离留条后路,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件事。
“跟我离婚后,”施律又问,“还去找他吗?”
席觅微抱着爆米花桶,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刮了刮,小声说:“找不到的。”
她连那个人的脸都没看清,该去哪里找都不知道,总不能拿着一件十年前的外套到处问。
直到电影结束,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离场,施律再没有谈起过什么话题。
席觅微自己也有点闷闷不乐,连电影后面的结局演了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这么多不知道为什么的时刻。
今天打赢了一小场仗,本应该高兴才是。
收到施律送她的粉色郁金香时,她是很高兴的,那束花包得很漂亮,花更漂亮。
现在它还在车里,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心情却已经变了。
第46章
到家已是近十一点,施律进屋就去了书房,直到席觅微在床上躺了半天都没有回房。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失眠,最后干脆也起床钻进了隔壁工作间,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画不出来,于是把郁金香拆了插好,随便找了本杂志抱着看。
施律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抱着抱枕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扫了一眼花瓶里娇嫩的鲜花,把脚边的杂志捡起放在茶几上,俯身将她抱起往回走。
半道上她醒了,睁眼看了他一下,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不回床上睡?”他颠了颠将她抱高一点,让她把脸靠在他肩上。
“睡不着,”她说,突然又没头没脑地补充道,“你不在旁边。”
施律的脚步停了下来,垂下眼静静地看着她,下颌线崩得很紧,但是始终一言未发。
他长得真的很沉稳很镇定,表情又少,而且似乎连心跳都可以控制,哪怕席觅微时常靠他靠得这么近,也没有听到过他心里兵荒马乱的声音。
她有些挫败地想,或许他就是从来没有为谁兵荒马乱过。
没有人能让他慌乱吧?
“我以为你生我气,今晚不回房了。”她重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扫过他的皮肤。
像羽毛扫过平静的湖面。
“你没做错任何事,我在书房是有公务要处理。”他重新迈开步子,走进卧室将她轻放在床上,直起身伸手解开衬衣领口的袖扣,转身想要去洗澡。
“施律。”席觅微起身拉住他的袖子。
他回头朝她弯了下嘴角,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我们家不会有冷暴力,放心,快睡。”
她点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施律轻叹一口气,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才走。
她主动的时候真的不多,今天是第一次约他看电影,他因此推了许多工作,但北美那边的几封紧急邮件是今晚必须要回的,所以弄得有些晚。
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安。
施律洗漱完,轻手轻脚从另一边上了床,准备关灯时席觅微翻身滚到了床中间,离他只有十来公分。
他瞥到她唇角轻轻动了一下,伸手勾了勾她翘挺的鼻子:“有人偷看我了?睫毛还在抖。”
席觅微被揭穿,睁开眼光明正大地耍赖:“我看你是合法的。”
施律轻笑一声:“学会举一反三了,小朋友。”
席觅微其实早就困得不行,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只是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迷糊着问:“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
又强撑着翻了个身面对他,一副打算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是因为犯困,她声音小而软,最后一个字还带着尾音,说完还很没有礼貌地打了个哈欠,连生理泪水都渗出来了。
“你很在意?”施律抬手把那点湿意抹去,轻声问。
“嗯。”
“为什么?”
“Emmm……”席觅微快要睡着了,闭着眼emmm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想你心情不好。”
“如果我心情不好,你会怎样?”
席觅微把手伸到被子外面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也会难过的。”
施律沉沉地看着她巴掌大的脸,重新意识到就算她喜欢着别人,将她留在身边也绝对是个正确选项。
她开始在乎他了,不是么?
“席觅微,”他头一次用她的全名称呼她,“要不要跟我交往?”
“?”席觅微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下,“我不是都跟你结婚了么?”
她困得实在受不住,转身背对着他,拉了拉被子,没心没肺地开始睡觉。
三秒后,她猛地睁开眼,扭头瞪着依然撑着头看着她的施律,结巴道:“你、刚才说……”
“交往,”施律肯定地点了下头,“谈恋爱的意思。”
“要重新协议交往吗?”席觅微有点懵了,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再清醒一点,坐起来问,“我哪里演得不好,施家有人知道我们协议结婚的事?还是……”
“都没有,”施律也坐起身靠在床头,原本偏深的眸色在暖光灯下折射出一点澄澈的琥珀色琉璃质感,“我想跟你交往,没有协议。”
席觅微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协议结婚的老公要求跟她不带协议地交往,这是……
“我在电影院问你对我有没有好感,”施律温声道,“是想等你回答后反问我。”
但是她不仅没有回答,也没有问他,而是提起他们协议结婚的事,提醒他一切都是演的,就像两个私下根本不来电的演员,也能在电影里爱得死去活来那样。
等下了戏就曲终人散,各自回到现实中。
所以他才会想知道她真心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要是我回答没有呢?”席觅微说完便抿紧了嘴巴,感觉自己今天的情商降到了负数,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
她有点慌,好像有人用钥匙在试图开启某个被刻意封闭的房间。
施律好像早就猜到了,他小幅度地笑了一下,全身都好像被灯光染上了蜜色:“那我也会告诉你我有,我喜欢你。”
午夜的房间落针可闻,连被风吹动的白色窗纱都静悄悄的,有一瞬间席觅微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直到哪里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打破这种默剧般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们结婚多久了?”良久,她垂着眼轻轻问。
“52天。”他说。
“才52天,”她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被子,“理智告诉我单身28年的施六少不太可能会这么轻易喜欢上谁……但是我心里好像已经相信你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初中的时候、高中的时候、大学的时候、后来那些相亲对象,类似的告白她听了许多次,甚至连施律本人,算起来也已经是第三次了。
只有这一次她的心被动摇,擅自相信了告白者。
可是她又说:“对不起,我好像不行。”
施律似是又猜到她的反应,眼里闪过一丝寂寥,但依然温和地说:“我知道了。”
他拉开被子让她躺下去,关掉灯往后退了一点自己也躺下。
房间再一次陷入寂静,席觅微几分钟前还昏昏欲睡的大脑却思考没了困意。
她躺在床的正中间闭着眼,泪水悄然滑入鬓间。
她应该永远没有能力吧?没有能力跟谁真正地相爱、真正地交往、真正地结婚,直至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她早就知道她没有这种能力,所以答应施律这种过家家一样的协议婚姻,很认真也扮演妻子的角色,在了解施律的品行后很放心地让他亲近自己,在和他越来越亲密的接触中享受由肾上腺激素和多巴胺带来的快乐。
她在一场点到为止的假婚姻里装作正常人并乐在其中,力图说服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个梦魇。
起码在外人看来她是很幸福的,和老公恩爱和谐、如漆似胶。
实际上,施律除了第一次回施家洗澡时逗过她一下便再也没有让她看到过什么不该看的,也从不在她沐浴时借机窥探,安安分分在她身旁躺了52天。
他并非对她没有欲望,她好几次都感觉到了,拥吻接近半分钟他就会起反应,只是两人都睁着眼装看不见,谁也没有说破。
她知道那欲望是正常的,如果两情相悦,那欲望也是美好的。
偶尔梦魇时半夜醒来,她也知道她靠在谁怀里,是谁像哄孩子那样不断哄她别怕。
他本可以站在云端,却俯身为她做了那么多,又恪守着诺言和约定不叫她为难,永远从容不迫、冷静自持,体贴地留给她需要的空间和私密领地。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不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
这种好感不是哪一刻突然出现,而是在点滴的相处中渐渐堆积,慢慢地她变得很信任他,看到他就会觉得很安心,很安全,在需要扮演爱他的妻子时心情也会很好。
听到他亲口对她说喜欢,想要跟她交往,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在偷偷期待着。
可是她走不到那里,那难堪而恐怖的记忆一定会重新冲出来撕破她,就算她占了他身边真正的位置,也依然只能跟他做假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