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身边伺候的下人一个劲地劝哄,“委屈大少爷先垫一口,待入了淮州成,小人就去最好的酒楼给你备上一桌席面!”
卢庆松环视一圈,不想与一群衣衫褴褛的穷鬼们混在一块,他面露鄙视,不爽地踢开桌腿,气呼呼地离开。
大骂下人办事不靠谱,明知他要出门,不早点备上瓜果吃食与肉干,一个个蠢得不行。
下人显然被骂习惯了,丢了二十文钱给摊主,忙不迭又拿了一筐馒头去追卢庆松。
一行人如来时那样浩浩荡荡地走了。
围观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便不再放在心上。
侯在树林里的影六骑马跟上。
先一步赶路的傅知雪谨记影六的话,闷头沿着官道走,得赶在酉时前到阳县城门,今晚要宿在阳县。
她暗中祈祷影六早点追上来。
老天爷待她不薄,天擦黑之前,她顺利进了阳县城,与影六约定好了,在最靠近城门口的客栈住下来,方便他寻过来。
云来客栈,客似云来。
客栈掌柜站在柜台后拨打算盘,店里生意尚可,三三俩俩的客人在吃晚膳。
傅知雪抛了二两银子给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还叫掌柜准备好酒好菜,直接送到客房,她的兄长晚点过来。
掌柜人老成精,一见傅知雪便看出来她是个不差钱的主,忙热情地从柜台后转出来,亲自拿了天字号的客房钥匙。
“贵客且随小人上楼。”
傅知雪跟在掌柜身后,不忘打听阳县的风土人情,掌柜也是个能唠嗑的人,从阳县的水产到鸡鸭鹅通通夸了一遍,还说本地以风筝出名,家家户户都会做风筝。
傅知雪左耳听右耳出,见缝插针套一套阳县的父母官与治安。
提及县老爷,掌柜自然又是一通夸赞,“徐大人治下清明,老百姓安居乐业,偶有泼皮乞丐闹事,也叫巡逻的差役捉走了,贵客且安心歇息,咱们云来客栈夜里有跑堂的守夜,若遇急事直接吼一声就行。”
掌柜的叙述与影六告之的大差不差,否则影六也不会提前规划好去往淮州的路线。
如此,一旦影六未能及时赶来汇合,她夜里也能放心安睡。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与愿违。
等到亥时末,桌上留的酒菜早已冷了,傅知雪实在架不住困,只脱了外袍,往床上一倒。
她手里握着出宫之前萧炫赠与的匕首,临街的窗户被她用椅子堵住,门闩上也搁了茶杯,以免有个意外,她睡得太扎实听不见。
子时一过,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摸上了二楼,精准地寻到了傅知雪所在的客房门前。
黑影从袖子里抽出一只长管,对准门框上的窗户纸一戳,鼓起嘴巴吹了吹,耐心等了片刻,估摸着起了药效,黑影收起长管,拿出匕首去拨弄门闩。
借着房间内燃烧殆尽的烛火余光,来人瞄到搁在门闩上的水杯,撇了撇嘴,暗忖小娘们还挺警惕。
耽搁了一些功夫,来人终于借着巧劲开了门,水杯掉下的一瞬间,他伸手一把抓住,而后迅速闪进了客房。
来人轻轻关上门,站在门口打量床铺,被褥鼓了起来,小娘们睡得正香甜。
嘿嘿,美人,哥哥来了!
黑影饿虎扑食奔向床沿,变故却在刹那之间发生!
原以为被迷倒睡着的人不在被褥下,而是躲在床架子下,一出手就是一枚银针猛地刺向他的右小腿肚!
此处有一处穴位,针刺能令人右腿发麻不能动弹!
来人猝不及防被算计,右腿疼得抽筋动弹不了,又不敢发出声来怕惹醒旁人,傅知雪乘胜追击,猛地滚出床底,纵生飞起又是一针,直接刺向此人的风驰穴!
啪嗒一声,偷袭的黑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倒在了床铺上!
傅知雪顾不上其他,二话不说从包裹里取出细长的麻绳,把来人五花大绑起来。
忙活一通,她出了一身冷汗,复又去点亮客房抽屉里备用的蜡烛,借着烛火的光亮,她转身仔细打量宵小。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歹人模样竟然周正,手长脚长,手心有墨汁,看着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她气不打一处来,不好好读书赶考,竟然学采花大盗干起鸡鸣狗盗之事,简直丢尽读书人的脸面!
傅知雪把曾经在姓卢的那人跟前受过的气通通撒在此人身上,拿起鞋底狠狠揍了此人一顿!
“瞎了你的狗眼了!当老娘好欺负的?!”
“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萧炫冷不丁地从窗外闪了进来,吓了傅知雪一大跳!
她着急忙慌道,“皇上!你怎的来了?!不是说好在淮州碰头的?!”
他岂不是看见她揍人的凶残模样了?
影六跟着从窗外跳进来,直奔瘫痪在地的倒霉蛋,一把拎起人抗在背上,跃出了窗外。
傅知雪愣住,萧炫与影六竟然一块赶来了阳县。
“皇上只身一人来了?孙公公与元宝呢?”
“他们须得留在泰山装样子。”
傅知雪觉得萧炫颇为大胆,也不怕半道遇到劫匪,转念一想,他身边还跟着暗卫,点花灯那一夜,他一人对打四名杀手,轻松致胜,显然是胸有成竹。
甭管如何,提前与萧炫碰头,傅知雪很是高兴,她与影六单独出行始终不便。
她几个箭步奔过去,一把抱住萧炫,“皇上,奴婢可想你了……”
萧炫伸手把她推开,上下扫了她一圈,眼含审视,“朕竟然看走了眼,傅奉仪还会银针刺穴?本事不小。”
完了,她自保的本事被萧炫发现了。
傅知雪暗叹倒霉,萧炫与影六怎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收拾人的时候来了!
察觉到萧炫对她的防备,她厚脸皮蹭过去,赖在萧炫身上不撒手。
“皇上冤枉奴婢了,奴婢就认得这两处穴位,幼时和外祖父学的,因贪玩没能持之以恒,不然早就成了乡野名医。”
萧炫不止一次领教过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她话里水分太足,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天知地知。
然而心里怪罪少,更多的是自责,若她没自保本事,如他们再来迟一步,她今夜定要遭殃。
适才训人的母老虎架势,哪还有在乾宁殿装怪温柔小意的样子?
小狐狸忒狡猾,心思可真不少。
傅知雪悄悄瞅着萧炫的脸色,见他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不免提心吊胆。
怕她一个拿捏不到位惹他厌烦。
“皇上……”
萧炫落座到凳子上,故意晾一晾她。
傅知雪见状,忙去斟茶,“只有冷茶,皇上别嫌弃。”
萧炫接过来一鼓作气饮完。
须臾有人推窗进来,是另一名没见过的暗卫,对方递了一封信给萧炫。
傅知雪见萧炫不避讳她,当她面展开信纸,她有眼力见地静默,耐心等候一旁。
须臾,萧炫把手里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烧完,抬头见傅知雪乖乖等在一旁,不吵不闹,也没露出丝毫不耐烦,不免高看她几眼。
小姑娘有时候听话又懂事。
他朝她伸手,“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留在这里,明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聊什么?不言而喻。
傅知雪朝他走去,把手递给她,萧炫一个用力,她被他揽入怀。
他不在时,她独自一人待得住,也不觉得寂寥,他来了,她反而坐不住。
她深呼吸一口,他身上的茶香与檀香能抚平她的急躁。
见他换了称呼,她也跟着换,“公子,您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以色事他人,色衰爱必弛。
傅知雪得拿出看家本领,能够令帝王铭记在心,旁人等闲动不了她的本事。
温香软玉在怀,萧炫也舍不得与佳人分别,难得有此良机独处,还无顾虑。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家里老爷子腿脚不好,常年卧床,昨日下雨,府里的医者不在,他腿疼吵闹,今日恰巧来到阳县,我去哄一哄他。”
老爷子?
难道是崔嬷嬷曾经提及的萧炫亲生父亲,荣亲王?!
傅知雪也只是随口一问,未料到萧炫愿意透露此事给她。
她大为震惊,思忖一瞬,双手圈住萧炫的脖颈,主动送上香唇,“公子可是忘了我会针灸了?若皇上信得过我,我去替老爷子看一看可好?”
萧炫一愣,而后沉思,傅知雪的针灸之技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不妨让她试一试,反正也没有坏处。
况且,带她去见老爷子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老爷子不管他后宫的事。
傅知雪见他蹙眉,猜测他或许不愿意,小心翼翼追问,“公子可是怕老爷子猜出你我之间的关系呀?”
萧炫回神,笑着摇头,把人搂紧,低头亲她的唇,“老爷子不管我的私事。”
言外之意,看出来也没什么。
傅知雪仔细一想,是这么个理,萧炫乃九五之尊,即便是宗室里过继登位的,也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荣王着实管不了。
“那公子要不要带我一块过去?近十日未见,小女舍不得离开您。”
她眼巴巴地瞅着他,眼里流露出依依不舍。
小姑娘一撒娇,萧炫心肠再冷眼也受不住,自然二话不说答应。
一刻钟后,影六送来一套夜行衣。
衣裳简单,傅知雪翻了翻便自去屏风后换上,她还顺道拆了发髻,绾成马尾辫绑在脑后。
待她打扮妥当出来时,萧炫也已换好夜行服。
之后,萧炫领着傅知雪与四名暗卫出了客栈,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路过城门口,影六亮出腰牌,守门的巡兵立即叩首行礼放行,而后顺利出了县城。
上了马车,傅知雪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萧炫见她疲乏困顿,示意她坐近些,又把马车里备着的黑袍盖在她的腰腹处,以防她着凉。
官道起初平坦,出了外城后,崎岖不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直接驶上山,在一处半山腰古刹停下。
紧随其后的暗卫上前敲门,很快有人从里把门打开,双方对了暗号,便把可供马车驶入的旁门开启。
山庄管家接到传书侯在此处,傅知雪下车前还在想萧炫会不会与她保持距离,没想到出乎她意料,萧炫直截了当牵住她的手。
“老爷子醒了?”
为首的老管家精明世故,见到萧炫身边陌生的女子,并未多言,以为是新晋的后妃。
老管家亲自走在前头带路,“大少爷,老爷得知您来了阳县,已经醒来了。”
第32章 不想放手
萧炫嗯了一声, 并未与老管家多寒暄,牵着傅知雪跟上去。
这座掩在夜幕下的古刹空旷得厉害,空中还残留着白日里的香火, 周围亮着微弱的烛火,夜风吹拂, 摇曳不定。
穿过左侧狭长的登山廊道,过了月亮门, 老管家推开厚重的榉木大门, 视野豁然开朗起来。
红色游笼在山间点亮, 勾勒出三进院落。
原来古刹只是幌子,后面是庄子。
傅知雪缄默,乖乖跟在萧炫身边, 侧目悄悄瞥了一眼萧炫,他俊眉微蹙,似在沉思。
仿佛感应到她的打量, 萧炫偏头向她看来, 见她面露胆怯,不动声色与她换了位置, 把她让到了老管家身后, 靠墙的一侧。
傅知雪心间一烫,捉紧了他的手。
约莫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
未等傅知雪细细打量, 鱼尾拍打着池水声,吓了她一跳,惊呼出声惹来众人侧目, 她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
萧炫觑了她一眼,那一眼使傅知雪越发难堪, 分明在打趣她智斗采花贼时胆大包天,怎么一到他身边就成了胆小鬼。
傅知雪哀怨地瞅着他,表达她的抗议。
老管家捕捉到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不免收起先前对傅知雪的漠视,能让大少爷如此纵容的后妃还未曾有过。
一位身穿绛紫色夹袄的嬷嬷从右侧偏厅厢房内迎出来,对方一见到萧炫便泪眼婆娑,上前就要跪地行礼,“老奴给皇上——”
“刘嬷嬷快请起。”萧炫近前搀扶起对方,“此地又不是皇宫,无需多礼。”
刘嬷嬷是昔日荣王府的老人,也曾当过萧炫的奶嬷嬷,更是自幼陪在荣王妃身边,萧炫向来尊敬她。
傅知雪眸光一闪,能得萧炫如此看中的人不多,大抵能够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多年未见萧炫,刘嬷嬷有一肚子话要说,一想到卧床的老王爷,又忧心忡忡地领着人进屋。
“老爷得知您来了阳县,激动地一宿未睡。”
“有劳嬷嬷费心了。”
谈话之间,傅知雪跟随他们踏进屋内。
厢房不算宽敞,四四方方的格局,一屋子的书卷堆放在靠墙的书架上,也没有多余的花瓶摆设。
陈年药味扑鼻而来,荣王年约古稀,头发花白,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风采,他披着靛蓝袍子靠坐在床头,身边还有一老仆在照料,正在给他喂水喝。
一行人进屋,荣王撩起眼皮子扫来,见到萧炫,并未显得多高兴,视线还在傅知雪的脸上绕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眼神并不迫人,也算不上慈眉善目。
傅知雪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过也不敢掉以轻心。
萧炫见怪不怪,径直踱步到床沿坐下,“父王若是不愿见到孩儿,孩儿也不多待,此处南下办差路过阳县,来看您一眼便可。”
荣王挥手示意喂水的老仆下去,冷哼一声,“老朽行将就木,用不着你来看我。”
傅知雪讶异,敢情这对父子关系不好?
刘嬷嬷见不得老王爷与萧炫闹别扭,忙上前充当和事佬,“皇上千万别听老爷的气话,老小老小,他得知您来高兴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