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安可不是那种吃喝享乐,坐等属下献上军功之人。他另有安排,只是不便透露,转身向顾炎之拱手道:“老师,烦劳您将应天府学恢复起来,为咱义军正名,广招贤能之士以投诚为诚,不以前过为过。”女子进学之事,他也知晓老师不会应允,想着待陆南星身子好些,仍旧交给她来办。
又针对昏君组织义的招数,命人笼络应天城内的世家富户,极力诏安。选用这些世家子弟充当元帅宿卫,极尽荣耀加身之下,前来应征的人数超过了他的预期。
随后又命顾炎之拟写废除朝廷苛政,宽减赋税的公文贴在府衙门前等各处显眼的地方。
午后他又想到天牢里的罪犯,绝大部分是被苛捐杂税逼迫之下触犯了刑律。遂唤来鸡头等人商议后,免除罪名,愿意加入义军者当日便可登记造册。
这一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又去了大营检视将士们训练,只得将陆南星交给沈慈恩照顾。
连续几日,陆南星都未见到萧祈安。
这让她放心地趁着自己状态好的时候,去好生瞧了瞧这座后世的金陵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作为后世的陪都,还传有一段亦真亦假的野史。
萧祈晏自从继位后,在金陵的皇城里总是睡不安稳,无论太医亦或是民间道士皆无法解决他的不寐之症,气怒之下,他要求迁都。
但此人精明之处在于,他为自己的迁都捏造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防止漠北的氏族东山再起,不若他以天子名义亲自镇守,方能令百姓安稳度日。”即便他当政三十年间出台了许多狭隘的国策,但只这一点,就为他在后世奠定了仁君的形象。
往长远了说,迁都这件事本身无错,也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直接和萧祈安建议直接攻克大都后,修缮皇城住进去算了。反正他在这方面极其不愿多花银两,此举怕是更中他的意。
她暗自撇了撇嘴,对镜整理身上这套天青色男装,“哗”地一声,潇洒地摇开折扇,朝着沈慈恩笑道:“小慈,咱们不若去欣赏下夜色之下秦淮河的美景和美人儿?”
沈慈恩见她稍好一些就闲不住,无奈地说道:“我这是舍命陪君子。若让大帅知晓,我看和你又少不得有一场架好打。”
“我才懒得理他。”陆南星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听到管事带着小厮抬来很多礼品,陪着一张笑脸,将手中一摞拜帖恭谨奉上,“陆姑娘,这是大帅属臣们奉上的礼品,您……”
“既给大帅,为何要与我说?”陆南星只瞧了一眼最上面拜帖的名讳:许安。这人名怎得如此眼熟?
管事的听闻这位姑奶奶的事迹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这些都是敬献给您的,呃都是想来探望您的病情被大帅拦下,故而送些礼品聊表心意。”
“既然这样,直接收了入藩王府库里。”陆南星知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送她礼物,还不是瞧见她住在藩王府看样子像和萧祈安关系很近的样子,先巴结着花点银子也并不浪费。
她扫了眼琳琅满目的珍贵药材和珠宝首饰之类的,左右也是百姓民脂民膏,入库后依照萧祈安的性子,折算成银子粮食还之于民,也挺好。
管事见她收了,这才暗中松了口气,连连称是,心想她与大帅又不分彼此,锁在哪里不是锁。
陆南星带着沈慈恩在二门处等着小厮去往马厩套车的功夫,带着沈慈恩去一旁的小亭子先坐着赏月,就听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厮在议论,“大帅这些属臣里,就属许大人最大方。好家伙,赏了咱们每个人一个银裸子。”
其中一个人不屑地说,“他也是最怕死的。他可是朝廷武将里官阶最大的,就看大帅要不要留他了。”
武将最大的……陆南星灵机一动,她想起来此人是谁了!
吴起镇当年被朝廷招抚,就是许安暗中给他出的主意,二人是同乡……既如此,她‘立功’并且找机会脱离萧祈安视线的机会来啦!
此刻她还哪有心情赏月,拉着沈慈恩说道:“你陪我去见个人。”
第一百零九章
各地烽烟四起之时, 怕是只有应天的夏夜是伴随着丝竹声和女娘矫柔婉约的歌喉,仿佛这是一片独乐的净土,身在此处便可将国仇家恨抛之脑后, 醉生梦死其中。
沈慈恩看着秦淮河畔的花船穿红着绿的歌姬, 不自在地轻轻扯了扯陆南星的衣袖,“就算许安邀约在勾栏,咱们也可以推脱, 另换地方谈事。”
“是我让约在这里。”
“你?……”
陆南星见沈慈恩一脸疑惑和不解, 挑了挑眉,“三分好奇, 七分打消他的顾虑。”见她还是不懂, 索性拉着她的手欣赏着沿河两岸的风光, 细细道来,“那许安喜好流连勾栏瓦肆, 出手大方且花名在外。他深知大帅为人古板, 不喜这些风月之事。如今选择投诚, 并不是他有多敬佩大帅, 只是将普天之下谁能走到最后这注押在了大帅身上。如今,他刚来到应天又不敢擅自去秦淮河,咱们何不送他一个人情, 也好谈接下来的事。”
沈慈恩点了点头, 表示听明白了,“投其所好, 便能令人放下大半戒心, 事情也就成了一半。只是, 大帅若知晓,难保不会误会。不若唤个人来, 先去送个信?”
陆南星说不,“这件事最适合先斩后奏,并且,由我提出来也保住了大帅的‘名声’,日后被人诟病也怪不到他头上,我又不在乎什么名声,两全其美。”
“既然,你那么在乎大帅,为何要有话不能直接和他说?”沈慈恩见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也为她高兴。
陆南星一副你想什么的表情看向她,指着自己鼻子,“我只为立功,增加日后和他谈判的筹码,从未有过一丝在乎他的念头!”
沈慈恩见她表情认真不似作假,嘴上并未说什么,却不禁在心里对她日后与大帅如何相处产生了忧虑。若大帅有朝一日直接和她挑明想法,还能由得她不从么?自古以来,皇帝诸侯看上的人即便宁死不嫁,其他人也不敢娶。
陆南星见她兴致缺缺,以为她担心过会子与许安如何交涉,便主动拉起她的手,“你莫要担心,一切有我。”
沈慈恩见她言语间信心满满,目光里跃跃欲试,只得将心中的忧虑搁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刚走至秦淮河畔的船坞,就见一名身着打扮不俗的人上前行了个礼,躬身笑道:“陆公子,我家东翁已恭候多时,快请进。”说罢伸出手臂指向船坞中最大的一艘三层楼的花船。
陆南星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处,目光之中毫不掩饰对这艘船的欣赏,示意他带路,边走边问,“这艘船是你家老爷和夷人购买的?”
“公子好眼力。”许安的幕僚恭维又不失身份地回应,“东翁喜好西洋玩意,在这上面从不吝啬钱财,还经常感叹若生在承平时期,他便舍尽家财建造船厂与夷人做生意,周游世界做个潇洒闲人。”
陆南星对这种存心铺垫的话,向来都是听听便罢,只笑笑不作回应。
只不过从此人话语当中倒是获取了一个信息:许安得知月港的船厂和她有关,这人急于投她所好,忽略了细节。
紧接着,两名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站在船舱入口处,随着一阵香风飘来,陆南星发觉她的手臂被软暖白嫩纤细的手扶住,耳边听到了吐气如兰的莺声燕语,“公子,慢些。”
她含笑打量身侧的女子,道谢后,调戏地说了句,“姐姐好颜色。”
女子面色微红,嘴角的梨涡时隐时现,低声道了句,“公子谬赞。”
站在厅门口迎客的许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随即拱手笑道:“贵客光临,安,有失远迎。”
陆南星抬眸看过去,与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对视,此人身着月白色广袖缠枝莲暗纹长袍,拱手间罗袖飘逸,整个人举止自有一番不羁的风流之意,竟然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许大人,客气了。”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还礼。
许安示意她上座,余光不经意间睃向她身后女扮男装的沈慈恩,见其面色微酡,沉静温和的双眸犹如一汪春水,心中登时痒痒起来,想到正事,只得先将其他心思放下,归座后言道:“陆将军送来拜帖,又约在此处,另安不胜惶恐。不知,此次相见是陆将军之意,还是……”
陆南星见他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也不绕弯子,“此次提出与许大人相见,是为回礼。”
“回礼?”
“陆某秉承拿人手短的观念,既然收了许大人的礼物,自当提出一个解许大人燃眉之急的法子,当做回礼。”
许安饶有兴致地端起酒盏,做敬酒状,“许某洗耳恭听!”说罢挥了挥袖,船舱内侍立之人即刻消失在方厅内。
陆南星大方与他遥遥相敬,“按说许大人是一众降臣里最特别的的存在,既不属于应天军备,也并不是一方父母官。此刻选择归顺,满心认为大帅应对你礼遇有加与众不同,却没想到仍旧做了冷板凳。”
她这番话一说出,许安即刻放下酒盏端坐笔直,面色亦是从未有过的庄重,听着她继续言道:“许大人怕是尚未揣测出大帅内心的用意,日日焦灼,上下送礼却犹如石沉大海。”
陆南星手指轻叩着手边的桌面,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因为许大人身份贵重:朝廷镇守浙东官职最大的武将,又与徐海有着过命交情。无论占哪边儿,都有着无法撇清关系的难处。此时,眼前就有一计。”
许安见她剖析困扰自己多日的难处字字见血,急忙拱手道:“多谢陆将军指点迷津,完全道出了安的困境,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陆南星盯着他,“计策很简单,你派人去给徐海去封信,与他暗度陈仓。若他的确带着人马前来,从此以后,你便能为自己正身了。”
许安听到这个法子后,怔愣在场。
脑中第一反应,此女主动前来建议,是否萧祈安暗中示意?不管是哪种,他都逃脱不掉通过此法获得萧祈安重视的途径。
徐海性子暴躁急功近利,的确多次暗中来信游说他,难道这件事也被萧祈安得知了么?
各种念头千回百转之间,他看向一脸闲适地吃菜饮酒的陆南星,这才在心里由衷的感慨,且不论萧祈安身边有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富有名望的顾炎之。就冲这位红颜知己,能精准把握降臣的作用,并将其利用到极致……就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地步。
许安看着她身后站立的女子,心存试探之意,“多谢陆将军指点,安这便去安排。只是徐海颇为狡诈,虽说可引他前来,却未必能一举歼灭。”
陆南星深以为然,“所遇势均力敌对手,心存一举歼灭之心实乃兵家大忌。给予他善于突袭的急行军重创,为日后大战做好铺垫,就是胜利。”
许安听得这番话,即刻起身拱手,“安再无疑虑,今夜幸得陆将军直言相告,此恩永存心中。日后若陆将军有用得上安,不管何事尽可道来,无有不从。”恭敬地朝着她拜了三拜。
陆南星见他犹如拜佛那般,忍不住侧首笑了笑,也起身拱手,“许大人客气,陆某应做的。”
“陆将军留步。”许安不敢久留,命幕僚备上重礼,又安排了马车停在岸边,亲自扶着她上了甲板,趁着沈慈恩被幕僚隔在后头,低声问了句,“不知许姑娘可否婚配?安是否有资格提亲?”
陆南星含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二人距离这般近,借着船头的花灯瞧见他狭长的桃花眼内满是认真,便笑道:“资格自然是有。我从不干涉他人的婚配,全靠许大人自己的能力。”
许安再次惊讶地甚至忘了松开他的手,这在跟在身后的沈慈恩眼中,颇像二人关系亲密言笑晏晏。
这一幕被破天荒坐在马车内的萧祈安看了个满眼。
鸡头见他的面色越发难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老大,陆姑娘到了喝药的时辰,不若派人去将她唤……”
“不必,回罢。”
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鸡头看着眼前阖目休息的人,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哥对待其他人和事,无一不杀伐果断毫不留情,就单在陆姑娘身上从不多言,就连个行动都不曾有,真是让人憋闷。
“你对许安感觉如何?”陆南星坐在他的马车内,把玩着锦盒内的碧玉貔貅,闻着清冽的沉水香,看了眼一脸忧虑的沈慈恩,“他送你的文房四宝件件千金难买。”
沈慈恩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陆将军此话何意,难道要我以联姻的方式笼络此人?”
“你知晓,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觉得此人通透,且看人目光长远独到,带兵打仗也有一套,属于有脑子有能力的,日后必然也会混得不错。”
沈慈恩看着她微醺的面容,破天荒调皮起来,“你说他看人长远独到,岂不是变相认可大帅是值得追随的能主?”
“我没说他不能啊。”陆南星见她仍旧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揉着太阳穴苦笑,“你想听真心话?”见她一双妙目霎时亮晶晶的,借着微微的酒意,倏然靠近她,附耳道:“若说,我只馋他身子,但不想和他有名分,女诸葛你有什么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