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宁州的小山子按照指示指挥着水寨的战船,在李玉的助力之下一路反推,截获了几十艘巨舰和百余艘战船,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许安得到了褒奖,又获得了军内将士的认可,欢天喜地带着将近二十两车的礼物浩浩荡荡前往藩王府。
坊间又传出了陆姑娘与他彻夜把酒言欢的风言风语。
萧祈安在大营里趁着将士们士气暴涨之时备战安庆,听闻后虽不信,却仍旧赶在城门关闭前骑马回了藩王府。
当他一路走进二门时,就听到了欢笑声,夹杂着许安的声音,“陆将军如何才能验证安的真心?”
如此孟浪?跟在身后的鸡头听了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参见大帅。”陆南星一抬眸,瞧见了熟悉的身影,顺势打断了许安的话,起身率先拱手道。
萧祈安径直看向许安,双眸微眯,“许将军想出了如何一举歼灭徐海残部的计策?”
许安何等样人,明明今早才扔给他的差事,晚上就这般诘问,感受着来自这位大帅的压迫感,着急拱手辩解,“回禀大帅,安今日前来,一为答谢陆将军提携,二,二是想向沈姑娘提亲。”
他也曾在风月中打滚多年,傻子看不出大帅对陆姑娘的态度。若让大帅误会有觊觎之心,日后还怎么混。只得咬牙抛出自己的心事,为求自保。
陆南星拉住沈慈恩的衣袖,赶在萧祈安开口之前声明,“我身边的人婚配皆为自愿,任何人不得干涉。许大人虽有心,却要看小慈的意愿,与谁说都无用。”
萧祈安见她将沈慈恩护犊子般拉在身后,负手看向许安,“陆将军的话,复议。无他事便回罢。”
许安连连应是,走出二门这才敢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想沈慈恩听到他求亲时惊诧抗拒的表情,心中百味杂陈。陆南星那般维护她,更加觉得若能娶到此女,日后自己的官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慈恩见许安离开了,这才朝着萧祈安福了福身,“大帅,属下追随姑娘的这段时日深有感触,女子也能走出后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属下受父亲影响,毕生愿望则是教书育人。而今,属下也有个大胆的想法:教更多的女子读书明事理,希望日后她们也能为天下百姓做些有意义的事。”
萧祈安与陆南星对视,“你的人,你来说说想法。”
陆南星握住了沈慈恩的手,用行动来证明她的支持,“小慈说到这儿,我也想趁机提个想法。如今应天已经被大帅收入囊中,不若放手让小慈去招募愿意入学的女子?”见他沉默做思索状,也明白在顾炎之眼皮子底下公然做出违背“纲常”是一件需要多少勇气的事儿。
“当然,我甚至大帅若要答应此事,面对的各方压力。若大帅的确为难,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成这件事。届时大帅装作不知,将一切责任推给我便是。”
萧祈安见她一副我办法都给你想好了的表情,气笑了,“沈姑娘暂去休息,此事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率先往正堂走去,路过陆南星时说了句,“你来。”
陆南星见沈慈恩指了指院子里的药锅,无奈地点了点头。
萧祈安走至正堂与她面对面站立,开诚布公地说道:“顾师父这些时日成立了弘文馆,罗致了不少前来追随的地主文人。我虽痛恨那帮地主阶级,在与徐吴争夺地盘的关键时刻却不能拱手将人往外推。你容我些时日,自然会给女学正名。”
陆南星也不搞推让那一套,“一直以来,我行事作风早已被冠上离经叛道的名声。若有人表达不满,大帅尽管往我这边推脱。女学若等到大帅平定天下再着手去做,受到的阻力会更大。”想到满朝文武那帮男人站直了腰板,利用先贤维护自身利益的嘴脸,她不由得冷嗤道:“大帅若真心实意认可兴办女学,不若再让我多立些军功,届时好让站出来反对的人闭嘴。”
提到军功,萧祈安决定暂且不再继续深议女学,毕竟他从未想过让她独自面对压力,顺着她的话说道:“白束派人送来口信,北边义军被朝廷联军击溃,形势严峻。阿布罕发展的地主武装颇见成效,如今面对北方强敌和虎视眈眈的徐吴二人,恐怕我等不到月港支援的船只,即刻安排作战计划先灭掉徐吴二者之一。”
陆南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大帅是想支援北方军?”
萧祈安定定看向她,没想到她这般敏锐,仅仅从他说出的只言片语里立刻领会到他的用意。
陆南星见他并未否认,目光看向书房挂着的舆图,嘴角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北方军为何没能站稳脚跟,我认为与几个方面有关。其一,虽说他们也打着均分地主强占的土地和财产,却并未做到,不但中饱私囊且攻略城池后烧杀掠抢与朝廷军一般无二,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与信任。而大帅每收复一座城池,从不允许将士们动百姓一根葱,若有违令者当中军法处置。这些无论将士与百姓都是看在眼里,自然有所分辨。
其二,军事作战散乱,没有长远的眼光布局,诸将在外不受节制。而大帅胸有丘壑,作战计划皆亲力亲为,诸将也见过世面,知晓你不好糊弄,自然要摆正心态不敢造次。”看了眼端着茶盏进屋的沈慈恩,当着她的面暗自恭维萧祈安,有些难为情,但为了她心心念念的女学,决定拼了。
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也不去看萧祈安,继续说道:“呃其三,未能在攻克的城池建立管辖制度,随着朝廷兵力增强,又不得不将盘踞在城池内的兵将仓惶撤走,让朝廷轻而易举收复。大帅听从属下的建议,将宁州等地管辖的固若金汤,百姓认可度强,户籍统计清楚,分地也在进行中,故而咱们稳扎稳打之下,终将也会是朝廷军最忌惮最想消灭的劲旅。现如今,除了支援北方军能稳住朝廷抢夺城池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大帅假意向朝廷投诚。届时朝廷便会将目标集中在徐吴二人身上,咱们再暗中支援北方军,亦或是突袭江河以北,逐步占领更多的城池。”
萧祈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出这段话,心中明明知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却还是深陷她的夸奖中不可自拔。
“大帅?”
“唔。”萧祈安猛然回神,见她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慌忙之下拿起茶盏放在唇边,却发现盏内空空如也。
陆南星错愕之下,也慌忙地端起另一盏,“是我的错,喝完了没……”
萧祈安的目光从晕染着淡淡口脂的杯沿,缓缓落在少女的微微酡红的脸上,下意识说了句,“你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苍白,甚好。”
陆南星被他陌生而专注的目光吓得后退一步,将手上的茶盏放下,无措地胡乱回应了句,“病总是会好起来的,让大家担心了。”想到院子里熬的药,连忙指了指外面,“大帅命我每日按时服药,不能错过时辰。”
萧祈安见她有逃离之意,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心中终究不忍见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只平淡回应,“去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慈恩看着眼前抱着蜜饯盒子发呆的女人, 从未见过她有过这样的神色。想着她刚才从正堂走出来时神色仓惶,难道是大帅说出了心里话么?
陆南星感受到背部一暖,抬头看向为她搭上披风的沈慈恩, 道了句, “小慈,我想了想,女学之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能大肆操办。但, 咱们仍旧可以私底下进行招募。我想着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 想去驿站巡视一圈,具体估算下每隔十里设置一所急递铺是否可行。”
沈慈恩焦急说道:“这怎么行, 你的病尚未好全, 大帅就算知晓也不会同意你去。”
“不若, 你帮我将萨满唤来,我一直想好生问问自己的病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痊愈。”陆南星嫌弃地看了眼刚喝完的药碗, “这药里总有股血腥味, 着实令人难以下咽, 我实在是不想再喝了。”
沈慈恩见她提到要见萨满, 庆幸大帅今晚去了营中,只能应喏,打算来的路上叮嘱萨满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陆南星则回到书房, 仔细标注了从应天到月港沿途需要考察的区域, 在心里默默记下。
萨满跟在沈慈恩身后来到了正堂,这是她自从陆南星回来后, 第一次正式面见。
陆南星见她神色比以往沉稳不少, 单刀直入地问道:“为何你明知曾经暗害过我, 却还选择留在此处?”
萨满恭敬朝着她下跪,磕了三个头, “罪奴本命萨兀珠,原本是完颜皇族国师亲传弟子之首,因被人强行破了身子,遂被逐出了师门。原本千辛万苦带着娃儿逃离了漠北,却在入关后娃儿被恶人抢走,不得已这才重新做起了这个行当,为了赚钱找寻孩儿。”
她含泪叩首,“罪奴自知犯下滔天之罪,本打算在狱中自戕谢罪,却被看管的人所救。这才知晓,大帅非常了解漠北的习俗,知晓姑娘喝过符水,担心日后情况有变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医治姑娘,并允诺留下罪奴这条贱命。后来,白大人找寻到罪奴儿子的下落,并答应帮助照看他安好,条件是罪奴用尽一切办法照看姑娘的病情。”
陆南星本以为白束身背监视阿布罕的差事,这才带着小七至今未归,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惦念着自己。她沉默了片刻,并未让萨兀珠起身说话,继续问道:“我的病,还需喝多久的药?此时停药,又会怎样?”
萨兀珠看了眼沈慈恩,有选择地说道:“罪奴师兄下的蛊,导致姑娘的身子犹如泡在冰川之中长达百年之久。如今姑娘尚未来癸水,便是寒症扔未消退。寒症若不及时根治,日后也会影响子嗣。”
“除了影响子嗣,还有其他的问题么?会有性命之忧么?”
面对连珠炮似的问题,萨兀珠越来越紧张,她只能有选择地说出结果,“不影响性命。”却不能说,只要大帅纯阳的血源源不断地作为引子,才能逐渐将寒毒逼出。
“既然这样,那我先去办差,待回来后再服药罢。”陆南星不疑有她,盘算着何时动身。
萨兀珠忙道:“姑娘出行若不方便服药,除非命人给在月港的夫人送信,找她要方子。”
“方子?”陆南星惊愕地转身,“你说的难道是元夫人?”
“正是。”萨兀珠苦笑:“罪奴随着贺公子来到月港后,听闻姑娘的面具有人给做了,胆战心惊之下打听到了元氏母子所居住的地方,并且偷偷见到了她。不知姑娘是否知晓她们母子的身份?”
陆南星听她这般问,狐疑地说:“我猜测他们母子与漠北有关,难道?”
沈慈恩接过话说道:“姑娘当时中了蛊毒昏迷,元诩焦急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元夫人见此,这才说出真相:原来南大王阿布罕竟然是元诩的生父,他们母子因家人被杀,这才逃难至此隐姓埋名多年。”她也证实了的确有方子一说,“当时走得急,元夫人给了我一个锦囊,说里面有味药方可供姑娘恢复身体,但……但需要稳固病情后才见效。”她险些道出萧祈安引血治病的前情。
陆南星怔愣在场,屏退了萨兀珠后,才问道:“大帅可知?”
沈慈恩知晓她担忧大帅若知情后,恐怕不会善待元诩母子二人,遂颔首道:“大帅早在去往月港时就知晓了,大概看出元诩并不想与阿布罕相认,故而并未想要对元诩母子如何。”
陆南星扶着逐渐有困意的额头,猛然地摇着头,“不能睡,还有尚未确定的路线尚未标注……”她怀疑的目光看向沈慈恩,“小慈,这药中是否有助眠的药物?萨兀珠不是说我体内有寒毒,我知晓睡眠能改善气血,促进循环?”
沈慈恩下意识摇头,关心地搀扶着她的手臂,边走边劝道:“我并未听说有添加,你如今病情刚有起色,精神不济实属正常,既困倦咱们就安寝,好好休息才恢复得更快。”
陆南星总感觉她像是隐瞒了什么,却又找不到证据,盥洗后仍旧强行坐在书案打开了元夫人的锦囊,拿出了那张药方看了眼,并未发现其中的药材有何不同之处,遂道:“交给萨兀珠,给她最多两日,做成方便携带的药丸。”
沈慈恩见她仍旧是做好了出行的准备,着急向萧祈安汇报,又见她强撑着困意,不但在舆图上细细地部署了江南诸地的驿站,还标注了江河以北的诸多重镇,焦急地劝道:“日后的安排并不急在一刻,休息养病最重要。”
陆南星标注后,拿出空白折子,将每六十至八十里设置驿站的缘由,和设立诸多驿站能够发展当地县城经济的好处逐一列出,边写边解释:“我这次出行,怕是几月内不会与大帅相见。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说不定再次见他,已将北方收复也未可知,早做计划便能早一些部署,又不费什么功夫。”说罢打了个哈欠,泪眼蒙蒙地摇摇头,又喝了口浓茶醒神,却发现眼皮仍旧粘了起来,只得写完最后一行字起身安置。
沈慈恩见她沾枕头后随之进入了梦乡,立刻出去找人往大营送信,却发觉萧祈安竟然站在院内不知多久,听到声音随即转过身,问了句,“我听闻她将唤萨满前来,是哪里不舒服?”
“陆姐姐无事,已安稳睡下。”沈慈恩见他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在意,恨不得马上进屋去瞧瞧情况,叹了口气,尽量将陆南星的想法说清楚,以免他误会。
“大帅留步,陆姐姐心知大帅必然会在支援北方义军和接受朝廷招安之间选其一,这两日整理了沿途的驿站和急递铺子,为的就是战事扩大拉长战线后,能够快速互通消息。她……她打算亲自沿途查看布置急递铺直至月港,收集未想到的问题及时修正。也想瞧瞧船只改舰船的进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