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萧祈安越听脸色越差,“你知晓,她体内的余毒还未消,我此刻正在备战徐吴,无暇陪着她回月港……”
“大帅莫急。”沈慈恩将元夫人的药方拿出来,又将萨兀珠的话复述了一遍,“陆姐姐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您也知晓,她并不是个能安心在后宅养病的性子,尤其在看着您和弟兄们大敌当前,想着能多出一些力。若……因您的爱重,而将她强行禁锢在身边,那将永远无法走进她的内心。大帅并不愿得到这样的结果,对么?”
倏然间被人戳中心事,萧祈安猛然侧头看向别处,深吸了一口气,只说了两个字,“多谢。”转身走向正堂。
沈慈恩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想,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些。南星能力超群,思路清晰,绝不会吃霸权强压那一套。若她不想做的事,任谁出面都无用。
这般自由自在之人的确无法与天下之主结成秦晋之好,除非萧祈安放弃皇位……可作为一名开国皇帝,又如何可能。
南星选择离开他身边,明面上看似撇清关系,实则就没有一丝逃避的念头么?
萧祈安照旧坐在床榻前的春凳上,执起睡得香甜女人的纤纤玉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喃喃道:“南星,要如何才能改变你心里对我的厌恶?”
沈慈恩端着茶盘走进屋内,刚好听到了这句问话。
她脚下的步伐一顿,瞧见了灯烛之下他清晰疲惫的侧颜。
听闻这两日大营内就支援北方军和假意投诚朝廷抄的不可开交。顾炎之因听到支持假意投诚的将士说什么不废一兵一卒的言论,气怒之下在家中绝食,说什么君子气节不可废。
他要制定多个行军计划不提,还要处理两拨人马各不服气产生的嫌隙,想必也不得休息。再加上日日割血做药引,这样的身体如何能带兵打仗呢。
她紧紧握住托盘缓缓地退了出去,这一刻下定决心明日就将一切告诉南星。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翌日, 陆南星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沿而眠的萧祈安。
她有那么一瞬间地惊愕,支起手肘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确定是自己的房间。随着她发出细微的声响, 只见趴在床边的男人动了动。
陆南星唬得立刻躺倒紧闭双眸翻了个身,动作行云流水,的确是惊醒了累到睡过去的萧祈安。
他迅速坐正身子, 双手收回在膝头。见她只是翻了个身, 背身向他便一动不动了,原来并未醒来。
此刻他心里不知是期待还是失落, 鼓起勇气温声唤了她的名字, 修长的手指因心里极度紧张下意识在膝盖上握紧成拳。
等了片刻, 见她并未回应,仍旧保持着骑着被子的姿势睡得香甜, 只好起身出去打算唤沈慈恩进来。
刚提袍迈出内寝, 就见沈慈恩支着头坐在厅堂里打盹, 并不似以往回厢房休息。
他看了看天色尚早, 遂迈着极轻的步伐离开了正堂来到了练武场,随意拎起一根长枪玄影翻飞间,将王府守卫与亲卫军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大哥!”樊青激动地骑马飞驰而来, 还未来得及下马就大声嚷嚷着, “阿硕姑娘她们回来了,我命人将她们引至陆姑娘院子里。”
萧祈安飞快转手, 长枪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稳稳插在黄土地上, 人也随之落地, 来不及擦拭额间的汗珠,“走, 去看看。”大步流星地往二门走去。
樊青下了马后,反而近乡情怯。如今他已有家室,自知配不上阿硕。但心里对她的思念之情仍旧遏制不住地在心底作祟,身体不受控制地跟随着自家大哥。
这厢,陆南星听到萧祈安离开的脚步声,这才翻了个身发起了呆。
若说之前她从未思虑过萧祈安对自己是否有好感,而昨晚凭借他趴在自己床边一宿,也可看出一些端倪。
她虽不知,为何昨晚他会夤夜前来,竟然还公然在此处过夜。但却非常清楚自己的想法,绝不会再与皇家有任何瓜葛。
迄今为止,天高远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仍旧超过了男女私情。唯一需要小心拿捏的便是与他之间的关系,绝不可再雷池一步。
“陆姐姐,要不要起床盥洗?”沈慈恩端着盆进来,就见她趴在床上双手捧着脸走神。往常她都是被叫起才醒过来,今日醒来这般早,想必是大帅的行踪被她发现了。
想到此,昨晚坚定地想要全盘托出的念头,瞬间退却了大半。反而在担心若被她问起,该如何答复。
“小慈,萧祈安昨晚几时来的?”
沈慈恩背身将铜盆安置好后,无声叹了口气,转身避重就轻道:“昨晚大帅说听闻你唤萨兀珠前来,担心你的病情连夜从大营赶了回来。我和他说你没事,他非要亲自看看你。我……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方便,就没敢在内勤相陪。就在外间候着,时刻听着声音,不知何时困极竟然睡了过去,都不知晓他何时离开的。陆姐姐,你如何知晓大帅来过?”
“我……”陆南星将一大早的窘状告诉了她,还要待问,就听到了窗外传出令人惊喜的呼唤声,“姑娘,我们回来了。”
“是阿硕!”她惊喜地跳下床,趿拉着鞋匆匆披上一件外罩就跑了出去。一眼就瞧见了晒黑了也瘦了许多的阿硕,正咧着一口白牙扔下包裹朝着她跑了过来。在她身旁,还有长高了个子眼眶通红的许招娣。
三个人激动地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沈慈恩嘴角含笑地跟在后面,也收到了阿硕一个大大的拥抱,听到许招娣说了句,“姑娘好像瘦了许多,脸色如何这般憔悴?”
阿硕听到她的话也跑过去上下打量起陆南星来,看得她裹紧外罩,将巴掌大的小脸遮挡了大半,“我哪有憔悴,这是一大早你们沈姐姐唤我起床,还未来得及盥洗,仪容不整罢了。”
“不对。”阿硕一把将她抱起,大喊着,“明明轻了许多,姑娘难道是在月港吃不惯才回来的么?”她没好意思问贺云的近况。
陆南星捏了捏她紧实有致的脸,“连你都知晓瘦了好看,我为何就不能少吃些。咱们阿硕瘦下来后,身上的女侠味儿越来越重了,我都看不够。”又将许招娣拉过来,抱了抱,“还有咱们的小招娣,几月未见,行为举止越发沉稳,大姑娘了。”
萧祈安见她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开怀地笑意,竟舍不得打破这美好的气氛。
还是阿硕发现了樊青,大大方方地唤了声,“樊二哥。”见他身侧站着一位崖岸高峻的男人,身着令人眼熟的玄色衣袍,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凛然之气,被他嘴角漾起的笑意冲淡了些许。
樊青欢喜又感怀地朝着她摆了摆手,见自家大哥没动地方,也不敢自己上前去。
阿硕觉得樊青的表情过于奇怪,悄声问着身旁的沈慈恩,“二爷身旁的男人是他随从?”
沈慈恩被她问的一愣,看了看樊青身旁除了大帅再无旁人,想起阿硕并未见过大帅摘下面具后的真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却被陆南星接过话,无奈地介绍,“阿硕,招娣,见过大帅。”
“大……帅?”阿硕与许招娣面面相觑,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朝着萧祈安福了福身,“奴婢们失礼。”
萧祈安抬手,“不知者无罪。久别重逢,我也为你们感到欢喜。”他见陆南星衣着单薄,院中还有樊青,缓步走至她面前,温声道:“她们姐妹长途跋涉才刚回家,你且让她们先安置盥洗。随后让二哥安排厨房为她们接风,这里风大,你身子才好些,还是先回屋罢。我也有话要说。”
阿硕此刻看到的信息有些多,脑中的疑问更多,听到那句:“你身子才好……”有些担心。见到萧祈安如此关心自家姑娘的身体,更加想知晓她二人之间的关系。
陆南星不得已,后退两步裹紧了身上的外罩,垂眸应道:“属下失礼了。大帅日理万机,想必今日也要回大营处理公务。还请大帅给属下一个时辰,待属下待收拾齐整,自会去大营向大帅汇报。”
“不必麻烦,我与樊二哥在府上转转,你自去准备便是。”萧祈安不等她再开口,转身抬了抬手,示意樊青跟着,二人走出了院门。
“姑娘,你如何得病了?”阿硕和许招娣蜂拥而上,簇拥着陆南星回了屋。
沈慈恩接到她示意的目光,只得简要将月港经历的事全部道出,也刻意隐瞒了大帅取血不提,听得阿硕和许招娣二人连连惊呼。
“我这不是吉人有天相嘛,都过去了。”陆南星边说边拿出樊青之前寄去月港的信笺交给阿硕,“这是樊二哥给你写的信,全部未拆封。他如今娶了新妇。”又将樊青主动为萧祈安解围之事说了。
阿硕笑笑接过,“既然是樊二哥自愿娶妇,我与招娣也要想想准备贺礼送过去。”
陆南星见她表情如常,处事也比之前稳重许多,不禁欣慰至极,“你们先去把这身灰尘清理干净,咱们在围炉夜话,好生给我们讲讲你们两个这些时日的经历。”
阿硕应喏后看了许招娣一眼,替她问道:“姑娘,不知小山子可在应天当差?”
陆南星也看向许招娣,笑眯眯地说道:“刚好前两日,大帅与徐海对战,小山子奉命率军包抄,如今帮忙清点俘虏和缴获的军备,尚未回宁州。招娣,你收拾齐整后,我唤人带着你去见见他。”
许招娣脸红地福了福身,“我去烧水。”害羞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慈恩见阿硕频频看向她,遂起身道:“陆姐姐,我带阿硕姑娘去瞧瞧院子里各处,顺便带着她瞧瞧安置的房间,片刻就回。”
陆南星道了声也好,将外罩脱下坐在妆镜前梳发。
阿硕走出屋外便迫不及待地感叹,“沈姐姐,我不是在做梦罢。萧祈安竟然如此长相……”
沈慈恩打趣道:“你所谓的‘如此’,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我瞧着他眼里只有姑娘,未有旁人。”阿硕拉着她低声问,“那姑娘?”
沈慈恩摇摇头,“陆姐姐不愿因男女之情束缚了自由,尤其,此人是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阿硕叹了口气,兴奋地表情换做沮丧,“你这样一说,还是姑娘目光长远。日后有颜的男子何其多,也不差这一个。”
沈慈恩是见过萧祈安如何奋不顾身地将人千里带回,如何衣不解带陪伴在侧,又如何割血救命。她无法随声附和,只破有心事地推开了庑房的门,将话题引到安置上。
陆南星则犯愁地想着,过会子如何说通萧祈安允她离开。
这些时日养病,日常以女装示人。此刻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她果断给自己梳了个男子发髻,盥洗后脂粉未施,径直更换了件天青色罩袍,腰束蹀躞带,脚蹬乌皮靴。
穿戴整齐后刚好看到厨房的侍女前来送餐食。
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被逐一端上桌,又见侍女将两小坛酒放在桌下,并说道:“姑娘,大帅说这是府上自己酿造的果子酒,虽没有度数,却口感上佳,还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让姑娘用膳后去银安殿面见。”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陆南星看着地上的两坛果酒, 嘁了一声。这是再让她面见之前酒壮怂人胆么?
却被手挽手进来的沈慈恩和阿硕瞧见,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后,“陆姐姐早些吃饭后, 还要服药。”
陆南星刚坐下拿起竹筷, 听到喝药,瞬间就觉得
眼前的美味都被记忆中的腥苦味遮盖了,她索性放下筷, 满腔心事地喝干面前的一碗粥, 利落地漱口后起身拍了拍身侧阿硕的肩,“我还要去找大帅谈事, 回来再喝, 你们好好吃。”又指了指地上的酒坛, “大帅为你们接风的美意,莫要辜负。”说罢走至书房将舆图卷起, 拿着写好的折子深吸了一口气, 告诉自己快速解决应天的问题, 刚好带着阿硕和招娣回趟月港。
心念一定, 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萧祈安在银安殿内刚沐浴完,正在更衣便听到亲卫在外头禀报。他拿着尚未来得及系的束带快步走出偏殿,侧首看过去正与站在正殿门口的陆南星对视, “进来。”
陆南星见他少见地穿了一身荼白墨染长袍, 细腰未束,衣襟微敞露出一小片精壮地胸膛, 行走间飘逸如风, 与平日里庄重沉闷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不自知地舔了舔唇, 当着殿外禁卫军的面微微拱了拱手,撩袍迈入殿内, “大帅,属下有事汇报。”先声夺人,将舆图径直挂在图架上,并且指着标记处说道:“急递铺的铺兵平日里可从事耕垦,驯养马儿;若接到紧急军情,则刻不容缓以十二时辰三百里的速度将急件送至下一个急递铺,以此类推。此次,属下想亲自将舆图上标记的位置亲自勘察一遍,待大帅与北部义军合营后,再将此法推行至北方。”又将袖中的折子拿出放在就近的桌上,“折内有详细的说明,还望大帅空闲时瞧瞧。”
萧祈安见她目光低垂,往前走了几步,“我的确做好了与北部义军合营的准备,并将精力放在如何抵御朝廷军,徐吴二部做了严密的防御部署,目前的军报传递速度并不需要提高,便能满足需求。更何况,你身体还未痊愈,也不适合长途跋涉。”
“我身体无恙。”陆南星抬头看向他,“大帅消息灵通,也知晓我手里有元夫人相赠的药方,可永葆无虞。至于你说目前不急,在我看来,此刻有条不紊地安排,战场瞬息万变,说不定就能用上。”
萧祈安再往前走了一步,垂眸看向她,“没有其他理由,就是不想你去。”
“你。”陆南星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耍赖,口气也变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理亏词穷之人就要服从,这是道儿上的规矩。”她视线直达之处刚好是他结实的胸膛,如此近距离地瞧见令她不得不转头看向别处,“属下禀报完毕,大帅保重。”匆匆行礼后,绕过他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