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是了。”阿硕眉飞色舞地说了缝制冬衣的事,又说了义军将士的人数,好奇地问道:“周姐姐,你觉得这样安排,需要多少人才够?”
“两万多人?”周娘子咂舌道:“那一百名绣工我瞧着都可以留下,赶制到入冬都不一定能全部供应上。”
“这也正是我比较担心的。”
陆南星拿着一张画好的军服图样走到周娘子面前,“目前来看,红色的布料稍微多些。我便想着把衽领和袖口处,都用红布封边。这个宽度我也标注了,是否就用这个尺寸,你来做主。棉花必然不够,我会找人打听邻近哪些地方可以收一些。另外,为了提高缝制速度,我会去大营里大概估算战士们的身高,除了极个别的,大多数人取个中便是。”
周娘子听到让她做主,这辈子都没这般被尊重过,悄悄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忍着疼赶忙站起来称是,又问:“那还需要绣纹路么?”
陆南星说不必,“简朴大方为佳。将领们的衣裳图纸,过两日我再给你。今日你先回去思索下,这活儿日后怎样干,这两日我尽快确定好地点和相关事宜,会再派人接你来。”她又拿了一包银两,交到周娘子的手上,“这里大概是一百两,按照每人每月五钱先支付了,剩下的你算算给修建城墙的苦力补上工钱够不够。若不够,你将数额报给我,我来想办法。”
“姑娘大恩大德……”周娘子扑通一声,双目含泪地跪下磕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陆南星示意阿硕和许招娣将其强行扶了起来,道:“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在我这里可不兴下跪。日后你若有何难处,随时来找我。”她示意阿硕陪着千恩万谢的周娘子去找萧六套车,自己转身回了书房。
阿硕拍了拍许招娣的肩,“你先陪周娘子在院子里坐上片刻,我想起了一件事要请示。”她追进书房,这才悄声道:“姑娘,方才萧六和奴说,周娘子家的小孙子病了,像是长期饿肚子导致的。”
陆南星当即表示,“你记着这件事,明儿找个大夫给瞧瞧,再悄悄儿的送去一些鸡蛋。”
阿硕欢喜地福了福身,“奴替周娘子谢过姑娘。”
陆南星看着她欢快地离开,由周娘子家受饿,想到动辄一百个绣工,吃饭安置也是个问题。
都安置在大营里也不方便绣工回家,在帅府更不现实。
她想起阎少康宴请的别苑……那个地方原本是一名仗着金贼发家的土财主府邸,自金贼败走后,土财主怕义军砍了他的人头,也携带家眷跑路了。
将那里稍微整理下,绝对能放下这么多人。
届时,再安排一个厨娘负责伙食,这件事便可一步步推着走了。
第十三章
林氏和陆南星想的一样。
阎少康整日里大半辰光都扎在别苑里与一帮趋炎附势的人鬼混,还给他爹阎兴邦荐了几名南边虏来的小妖精叫什么瘦马,从未将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
如今她怀有身孕,且萨满太太说瞧着是个男胎,这可给她高兴坏了。只是还未过三月,不敢将这件喜事告诉大帅。就连方才服侍他,都不曾像以往那般花样百出,只推脱自己身上不舒服。
此刻,瞧着他一脸餍足地靠在床头哼着小曲儿,趁机将和陆南星商量好的事捡重点说了一遍。
阎兴邦一双肉眼倏然睁开,目光灼灼地看向刚刚穿上丝衣的林氏,“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那丫头?”
林氏系着衣带,故作娇羞道:“是妾身见陆丫头提出盘库,想着如此之多的布匹也带不走,便商量着不如帮大帅做个顺水人情。”
阎兴邦“唔”了声,似笑非笑地目光打量着林氏,“如何能将这人情记在老夫身上,而不是她自己身上?”
林氏心中一紧,面上笑道:“陆丫头自然是说以妾身的名义组织绣工缝制,日后以您的名义将冬衣发放下去。”心中暗忖:大帅如何这般堤防陆丫头,难道是大营那边出了什么事?
阎兴邦这才这才稍稍放下心,一把搂过脸上潮红未退的林氏,大手在她的颈间摩挲着,不放心地问道:“陆丫头甘愿损失那样多布料,就没提什么要求?”
林氏眼珠一转,道:“妾身忖度,陆丫头应是听闻自己风评欠佳,有意舍物换好名声。她还提议将别苑腾出来,给那些绣工们用来做活。毕竟要赶制两万多件衣裳,这几日征上来的绣工也有百名呐。就是不知,大公子那头……”
阎兴邦哼了声,“趁机以此为由,让少康身边清静清静也好。他老子在大营里与王广全那厮暗中过招,他可好,整日里胡天酒地逍遥自在。你说陆丫头要诵经三载,此举,是为了整治少康,还是有了别的野心?”
林氏想到肚子里的娃儿,指尖在阎兴邦的胸口画着圈,幽幽道:“大帅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各路追随者中少不了家世好对您有所助益的。到那时,大公子若被封为储君,陆丫头的身份怕是配不上了。若大公子将她休妻为妾,恐名声不好。就算退而求其次,聘一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当侧妃,终归也会闹得鸡犬不宁。照这样来看,现在将他们二人凑成一对儿,就是给大公子挖坑呐。”
“这有何难,到时候有的是办法。”阎兴邦不以为然地一语双关道。
不知怎的,林氏倚靠在阎兴邦肩头,感受着他喉咙里发出的震动声,听到的竟然是这般让人心生恐惧的话,她后背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阎兴邦见她没有吭声,低头瞧了过来,以为是她为自己日后的身份堪忧,便笑着安抚道:“日后待我成就大业,后宫自然少不了你的位置。”
林氏面上虽装作热情地回应,心中却第一次生出唇亡齿寒的警觉之心来,她偷偷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好歹有个孩子傍身,也不至于被无声无息解决掉。
好在绣工缝制冬衣这件事,阎兴邦并未反对。
就在陆南星感慨林氏这枕边吹风的功力真不一斑时,阿硕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吵吵嚷嚷的,她一贯喜欢听壁脚,嘿嘿笑了声:“姑娘,我去去就来。”
这一去,一盏茶后才回来。
陆南星见她表情怪异似笑非笑的卖关子,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许招娣更是便催着她快些说。
阿硕关上了门,这才眉飞色舞地说道:“姑娘,听大公子院里的人说,他要在别苑摆桌庆祝将落月正式收入房中,还说明面上是通房,私底下都让唤其姨娘呐。”又撇了撇嘴,“这会子恨不得将库房里的东西都往落月房里搬。”
“好事儿呀。”陆南星见阿硕和许招娣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便道:“你们两个去找一些华而不实的,最好不值钱的物件儿作为贺礼,就比如鎏金送子观音像这类的。”看着这两个人眸光闪亮地应喏后飞奔出去,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阎少康摆桌宴请,应是受了他身边那些狗腿子的怂恿。若不请,当老大的面子上过不去。他以为摆在别苑,就不会传到阎兴邦耳朵里么,真是蠢。
前两日,她虽公然表态不愿履行两家定亲之约,但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据原身的行事作风判断她只是闹脾气罢了。
况且,她拒婚,阎家父子并无错处,充其量只是阎少康落得个不懂包容女人的名声。
若阎少康为个姨娘摆桌传扬出去,那众人的想法就会改为同情她陆南星遇人不淑。
阎兴邦如此鸡贼算计,又怎会让自己儿子背上这般骂名,对他们阎家不利。
阿硕搬着鎏金的送子观音像回来了,若有所思地问道:“姑娘,奴在想,大帅会同意大公子这般折腾么?”
陆南星挑眉反问,“这与咱们有何关系?趁着大帅尚未发怒,你赶快把贺礼送去便是。”
阿硕从自家姑娘的表情上和话里,逐渐砸么出味儿来了,拊掌笑道:“既然他不怕惹事,咱们把礼数做到了,管谁丢人现眼呐?!”一鼓作气又将送子观音像抱在怀里,“奴得快些送过去,若晚了被大帅知晓,姑娘再送就显得落井下石了。”
陆南星拍了拍听得一头雾水的许招娣的肩,笑着鼓励道:“你也一起去见识见识。”
许招娣欢快地“欸”了声,“遵命。”
阿硕抱着送子观音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开心之余也有些酸涩。
这两日,招娣大多时候都表现了努力适应新环境样子,实则晚上经常偷偷哭泣。她知晓,招娣像她那般努力克服着自卑,时刻小心翼翼怕自己惹事。这孩子在豆蔻年华失去了家人,又看尽了世间险恶,尤其在这个时候,更加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而姑娘就像明灯那般,为她们照亮了日后的路。
想到此,怀里的送子观音像都不那么重了。她拒绝了许招娣想要帮她搬的提议,鼓励道:“招娣呀,过会子她们要是太嚣张,你该出声也出声,伸手不打送礼人,咱占理,不怕。”
许招娣小脸一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二人刚走到阎少康院门口,就看到抬箱笼的人络绎不绝。瞧这架势,像是娶新妇那般,各种樟木箱子往院子里抬,就差箱笼上贴大红喜字了。
落月正由两名丫鬟陪着,在院子里指挥着东西往哪儿放,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呦,这是什么狂风,竟然把阿硕姑娘吹来了。”大丫鬟闭月酸溜溜地说道。
她原也是阎少康的大丫鬟,如今落月抢先成了房里人,她们这些大丫鬟为怕新主子避讳,纷纷主动改了名字。
第十四章
阿硕憨笑着故意称呼其原名,大声喊道:“闭月姐姐好。这是我家姑娘给新姨娘送的贺礼,麻烦你给通报下。”
闭月见她明明看见落月就在院中,还故意挑弄是非,只得强笑着为她引路,也故意大声解释道:“从今往后呀,你唤我香兰便是。如今这院子里什么好物儿都有,全都堆满了。表姑娘送来的物件儿,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还是问问姨娘罢。”
阿硕心想,这自不必你说,哪有送礼不让主人看见的。照她这话,这院子里的腌臜事也少不了。
落月其实大老远就看到阿硕抱着个物件儿,可她就是无法放下对陆南星的恨意。这些时日,大公子对她还算体贴,但只要提及与这夜叉有关的事儿,总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起初,她还暗暗自喜如此一来陆南星再也没有机会成为正房太太。后来她居然偷听到大公子的手下,每日向他汇报陆夜叉的行踪,还命人购置了一批布料让管家放进仓库里。
当她看清阿硕抱着的是一座送子观音像时,衣袖内的手狠狠地攒住了绢帕,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捋了捋盘扣上的流苏,向旁边的丫鬟笑道:“方才像是我眼花了,竟然将阿硕姑娘看成大公子身边儿那个会摔跤的西域人了。”
阿硕在哄笑声中,也笑道:“姨娘好眼力。我家姑娘最初看上奴,也是冲着奴长相平平、体魄壮实,保后宅安宁。”
落月听她暗中影射自己,却又无法指责,忍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你来何事?”
阿硕抱着观音像,面上仍旧笑意盈盈,“虽说我们姑娘在大帅面前主动提出取消婚约,与大公子再无牵扯。今儿听说府中纳了新姨娘,我们姑娘还是想着诚心诚意送上贺礼,祝姨娘早日为大公子开枝散叶。若姨娘瞧不上我们姑娘的贺礼,这便告退。”说着转身示意招娣回去。
落月看着送子观音像心中一动,推了推香兰,努了努嘴,只不咸不淡说了句,“谢过表姑娘。”便径直进了屋。
香兰恨她一副明明打不过还死要面子的嘴脸,感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追上阿硕,笑道:“别火气那么大嘛。真没见过送贺礼还说话带刀子的,这是知晓阿硕姑娘直脾气,若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表姑娘授意的呐。”示意身侧的小丫头接过送子观音像。
许招娣转身冲着她骂道:“还真是老鸹落在猪身上,只见人家黑。咱虽没有姨娘身边的人一百只麻雀炒一锅,全是嘴的,但也得说说理。咱们带着礼上门,被冷嘲热讽还不能辩解了?在我们姑娘面前,也没这般羞辱人的。”
“你是哪来的臭丫头片子,胆敢在大公子院里说嘴!”香兰追着阿硕许招娣的背影骂道。
阿硕紧握着许招娣的手,回头给了她一个你不配知道的眼神,两个人扬长而去。
落月刻意命人将这座送子观音像放在正堂显眼的地方,到了晚上终于盼来了回府的阎少康。她亲自接过香兰递过去的热棉巾,不动声色地往她面前一站,彻底挡住了阎少康的视线,笑道:“今儿收拾了一整日,这院子里才清净了些。”
阎少康只“唔”了声,擦完脸手后坐下饮茶,目光无意睃过正堂中间摆放的送子观音像。
落月顺着他的目光,忙笑道:“这是表姑娘送来的贺礼,妾身还未来得及说。”
阎少康脸色逐渐阴郁起来,拿起桌上的酒盏干了一杯,问道:“她如何得知?”
落月眼锋滑过神色紧张的香兰,表现得一无所知,“妾身也不知。想是府上也有人嘴碎,传来传去的,便传到了表姑娘那里。送来的物件儿,妾身又不得拒绝,怕引起更深的误会,只得接了再请示您如何处理。”见他并无面色不虞,又试探着说道:“前儿妾身请来夫人颇为信赖的萨满太太诊了诊脉,她说妾身是多子之身,不愁子嗣,如今表姑娘送来了可不是一切自有天意。”
阎少康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日后离林氏远一些。你到提醒我了,从明儿起,我让大夫为你开付温和养身的避子汤,咱们年岁还轻,日后待父亲成就大业后再生也来得及。”
落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缓缓起身道:“那避子汤再温和也是寒药,倘若身子喝坏了如何是好?”说罢眼泪就流了下来。
阎少康见她这样,耐着性子劝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如今天下未定,我在前头打仗,你带着孩子在后方,若被敌人虏去作为要挟,你这不是害我背信弃义么?”他唤来香兰,让她把这座送子观音像送到库房。
香兰见落月一声不吭地坐在阎少康身旁垂泪,想到这两日对她的打压,心中爽快不已。
阎少康则想着,如何改变和陆丫头之间剑拔弩张的现状。今日他被父亲严厉地骂了一顿,确实冷静了许多。眼下看着落月哭的梨花带雨,对比这两日大刀阔斧干事的陆南星,谁是正房夫人的气派,谁是小妾的样子,再分明不过。
如何让陆丫头臣服呢?他烦躁地揉了揉额间的太阳穴,推了推落月,“哭的让人心烦,过来伺候。”
对于阎少康的心思,陆南星并不屑知晓,只听到阿硕将管家刻意透露增加了布匹的消息后,扯了扯嘴角,“来者不拒,收着便是。”
阿硕趴在她耳旁,“还有个消息,是白束手下趁天黑找到奴告知的。说昨晚有几人深夜从后山进入普会寺后门,查看粮饷仓库的位置,瞧着像是有人计划的。”
陆南星坐正了身子,逐渐陷入了沉思。
宁州城自从金贼和义军打了一仗后,粮店的价格涨了十倍不止,可百姓无钱买粮也不是一两日了,为何专挑这个时间行动?
这几日阎兴邦等人在大营,也没有出兵的消息……难道专挑白束不在的时候?若按照这个思路……知晓白束办什么差事,只有陆家军内极少数人能猜到……要么就是府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