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故意晃了晃林氏的衣袖,笑道:“我知晓夫人很早便想这样做,只是碍于身份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我壮着胆子做了。若非夫人支持,管家岂能由着我今儿在府内外这般折腾。”
林氏岂能不知她的暗示,是将功劳分给自己一半。当然了,责任也甩了大半便是。这个主意若被大帅认可,也是自己尝试着触摸到了军政的边角,日后肚子里的娃儿也能渐渐在军中站稳脚跟,就不怕阎少康容不下她们娘俩了。
她伸出手亲昵地点了点陆南星的额头,“哼”了一声啐道:“你这丫头,鬼灵精。往我头上扣这么大的帽子,还不是为了拉我下马。”
陆南星见她这般行为便知成了,嘴上却撒娇道:“夫人冤枉呀。这义军之中谁人不知,只有夫人的话义父才肯听。晚辈想做何事,定然要请示夫人,自然也是夫人同意了,事情也就成了一半。”
“既如此,你还有什么想法,也一并说了罢。”林氏笑道。
陆南星乐得就坡下驴,又道:“晚辈瞧着好些个家中孀居的妇人都擅长做饭,个个看着身子骨也挺强壮,不若问问她们是否愿意到大营中去帮厨,这样又能省下男兵还能改善伙食。还有那些城外的荒地无人耕种,趁着节气尚早,不若鼓励还能下地的百姓将地开垦了,先资助他们种子和农具,之后根据收成多与少扣除三到四成给他们自己,剩下的充作粮饷。若这法子好用,日后待义父攻下更多城池后,也照这个去做,就不愁粮饷了。”
林氏听后,故意对着她左瞧瞧右瞧瞧,“哎呦呦,难道是菩萨显灵了?故意派个人砸了我们家姑娘的头,给彻底砸聪慧了不成?如今这小脑袋瓜这么多巧思,我瞧着比大帅身边的军师还要强上百倍。”
“夫人竟打趣我。”陆南星假装羞赧地笑了笑:“这也是父亲曾经提过的。只是以往我竟做些个荒唐事,早将父亲的话扔在脑后。如今老天爷开眼让我改邪归正,您可得帮我。”她也不怕将此事和盘托出,左右组织百姓们的事林氏也搞不定,出头露面的事还是她来做。日后就算有人拿此事作筏子,还有林氏在后头托着,更加多了一重保障。
林氏道了句好,扬声将大丫鬟唤来,命道:“去叫管家来一趟。”
陆南星知晓她要行动了,便趁热打铁道:“夫人,这两日我陆续需要物件时,得需要管家随时打开库房支援。”
“这你放心,我会叮嘱他的。”林氏痛快应道。
陆南星见事情已办妥,知晓她也不希望和管家交代事项时自己在场,便找了借口离开了正堂。
阿硕和许招娣在院子里等得心焦,见自家姑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知事情肯定是如了她的意。两个人对视一眼,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阿硕,我想此刻就见到周娘子,只是你这个时辰单独出门,未免太过于招摇些。”陆南星想到了一个人。
阿硕也想到了一个人,“要不,奴婢去唤萧六来驾车?”
第十一章
陆南星也想到了萧六。
原本安排白束找人来办这件事最为稳妥,可放他回乡祭祖,快马来回也得三日脚程。
想到萧六,即昨日他找到账册让小山子送来后就再无音讯,也没来邀功。虽说她并不认为萧六这种行为是在欲擒故纵,但的确令人短时间内难理解他的意图。越是这般扑朔迷离,越能勾起她一探究竟的欲望。
“阿硕,我去趟马厩。”她抬腿就往院外走去。
阿硕瞪大了眼睛,在她身后追着问道:“姑娘只是安排个下人办差而已。劳累了半晌,赶快休息会子才是正道理……欸欸等等奴……”
陆南星此刻不便解释,只得示意她跟着,径直走向马厩。
阿硕只能快步跟上,她后面还有个尾巴——走到哪里都跟着的许招娣。
三人快到马厩时,阿硕见一名瘦高个子,容长脸,穿着信使衣裳的人正往外走,待走进了她斜眼调侃道:“这不是沈三爷么,今儿吹的什么风来马厩,难道又是打……”
“表姑娘。”沈三赶忙躬身作揖,胆战心惊地冲着阿硕挤了挤眼睛,边比划边说着口语求饶,逐渐后退而后撒丫子就跑的无影无踪。
阿硕鄙夷地看着他犹如长臂猿逃跑时的鬼样子,嘟囔着骂道:“整日里就知道赌钱,他在哪儿盘旋,哪儿就准没好事。”
陆南星听到赌钱,不由得想起在皇城里,每每入夜后太监们也常聚在一起赌钱。既能打发时间,也能联络感情,获取到一些各宫的消息,互通有无。
她心中一动,不知萧六是否也会参与赌钱?可他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待走进院内后,阿硕刚要去庑房内找人,陆南星却一眼瞧见了正在给绛官刷毛熟悉的背影,她抬手示意阿硕她们在原地等,自己一个人向他走了过去。
萧六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刷马的手稍顿了顿,又继续刷了起来。
陆南星走到他身侧,瞧着四周无人,便直接问道:“那日为何要杀监工?”就是要出其不意,且看他的反应。
萧六听后,拿着刷子潦草拱手后,泰然自若地继续干着活,“表姑娘曾命仆护你安全。若不先发制人,刀剑无眼,千钧一发不死既伤。”
陆南星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我只是让你见机行事,可没说让你一言不合就杀人。就算你将责任推我身上,也打消不了我的疑惑。”
“表姑娘的指令犹如军令,无人敢违背。”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萧六拍了拍马身,“交代每日给马洗刷两遍,若少洗一次五十鞭子,仆亦不敢耽误。”
他将刷子扔在地上,右手轻松拎起木桶,意味不明的眸光看向她,抬起了桶,目的不言而喻。
陆南星只好后退几步,看着他左手轻巧一勾,蔻裙四儿尔二伍九伊丝企整理之后上传欢迎来玩桶中的水呈扇形泼在了马儿身上,瞬间将残留在马毛上的脏东西全部冲了下去。
只不过,她可不是轻易就能被打发的,往前走了几步,抱臂打量着他,继续追问道:“以你的身手,想要制服他,根本不用飞过去那一刀。”
萧六拎着桶,垂眸道:“留着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后还是一刀解决。杀了他,让百姓们见到表姑娘和大帅公正无私的一面,这人的命也算有了价值。”
陆南星听了他的话,竟无言以对。
这才看到他眉棱骨旁有道很深的刀疤,发间的汗滴顺着刀疤的沟壑,沿着他如刀削斧凿的脸颊流下来,此刻他虽侍立静默,周身却散发着野性难驯的不羁。
念及前身对他多有羞辱,陆南星能屈能伸地向他拱手道:“以往是我过于娇纵且目中无人,对你做出很多过分的事,我向你道歉。”并拿出绛官塔链里的紫金鞭,递给了他。
萧六的目光盯着她手中的鞭子,良久后,拱了拱手,“表姑娘前来,若有差事尽快吩咐。天色已晚,要关城门了。”
阿硕见他并不打算接姑娘手里的鞭子,本想上前骂他不知好歹,又觉得他敢接就先打死他……摇摆不定间在后头看得直运气。
许招娣早被这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吓得一个劲儿的往阿硕身后躲,只是好奇地探出个头悄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南星这招本来就是以退为进,知道他无论出于何种打算,都不会抢过鞭子抽她一顿。也知晓,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既往不咎。只得将鞭子收起,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记着,下次你想到怎样让我还这笔账,随时说便是。眼下的确有个人,需要你驾车将其接来。此人是姓周的妇人,住在柳条巷第三户人家。”
萧六拱了拱手算是应喏,转身就去套马车。
阿硕刚要上前说“等等我”,却被陆南星拽了拽衣袖,目光示意她不用说话。
三人回到屋内,阿硕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为何不让我跟着?周娘子见到他这张恐怖的脸,非得吓死不可。”
许招娣想起爹爹说北方结冰能把人冻成冰坨,赶忙加了一句,“周娘子怕是得冻成冰坨。”
陆南星见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无奈地笑着叹气道:“过会子见到周娘子,你们可以悄悄儿问问。”这正是她想要各方面观察此人的缘由。若阿硕也跟着,那便没意思了。
“姑娘,你还笑?!”阿硕不满地哼道:“以往姑娘的性子,哪有向人道歉的时候。方才你那般诚恳的认错,奴婢听了心里就难受。”
这件事许招娣和她有着不同的看法,想起人群中对姑娘的议论,忙道:“奴听到一句话,叫什么,”学着那位老者的口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应是知道错了改正就是好人。”
陆南星赞许地看了招娣一眼,目光落在阿硕脸上,“这方面,你的观念还不如咱们小招娣。若他是个可用之才,我道歉又不损失什么,还能有机会获得原谅,何乐而不为?再者说,我以前本就做的不对,不若趁这个机会低姿态重新做人,日后还能像招娣所说那样,换来一个知错能改的评价。”
许招娣崇拜的目光看向她,“姑娘懂得真多,讲的又很清楚。只是奴婢不懂,彼时奴婢爹爹误会了阿娘,却始终不肯认错。阿娘却说,要给男人留面子。为何女人要顾及男人的面子,男人却从未想过要向女人道歉?”
陆南星深拉过她的手,温声道:“你阿娘说这番话,是敬重你爹爹,忍忍便能换来家中和睦,是一种自我牺牲。往深了说,却是千百年来女人被世俗礼法閫于内宅,逐渐形成的道德标准——那便是以夫为天。历经唐宋,女子的地位相较之历朝有了提高,这才有了自主和离的权利。以及夫逝子遗,财产继承唯家妻。即便再嫁,亦能被世人接受。如今被蛮人统治了百年,社会风气又被打回原形,这是当政者的过失,却要让万千女性承受这般苦楚。所以咱们不为谁能高看女人一眼,为的是能自由的活着。”
许招娣喃喃道:“能自由的活着……”
陆南星见她的目光充满了向往,抿了抿唇道:“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且我也并不能确定就真的能实现。”人生总是机会伴随着危机,犹如她挖了三年密道,却失算那些挖地道的太监先她逃跑,将蜡油滴的满地都是,她才会不慎滑倒,死在了洞口处。但并不能因此就没有了目标,若不是当初想着终有一日能重获自由与外祖母相见,她又怎会熬过宫中漫长的五载。
她又坚定地加了句,“但人要有对未来的期待和目标。”当看到阿硕红着眼眶却目光灼灼又不敢置信的目光时,又有些懊悔不知不觉说的有些多。
但阿硕心里想的,却是她终于相信并且确定:姑娘这辈子是不会嫁给阎少康了。长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犹如小命儿得到了保障那般,她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十二章
陆南星被阿硕直勾勾的目光看的发毛,推了推她,“我有些饥饿,去瞧瞧厨房有没有好吃的。”
阿硕犹如大梦初醒那般,怔愣着应了喏,又觉得自己的表情像是把自己的盘算全部表露出来,也推了身旁的许招娣一把,“你伺候好姑娘,不用跟着我去。”一个人就跑了出去。
许招娣和陆南星独处时,有些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尤其看着自家姑娘专注地像是画着什么,神色淡然,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那样……她不知不觉地看呆了。
难怪阿娘曾说人和人高低不同,她就算现在开始模仿,也怕是不及姑娘的万分之一。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有那么宏大的念头罢。
半个时辰后,她还没等来阿硕,却将周娘子等来了。
听着门外一声怯懦的呼唤,许招娣连忙转身跑出去迎接。
她细心地发现,萧六的衣角只在院门口闪现了下,看来他并没有进来复命的打算。
“周娘子,姑娘等你一阵子了。”
周娘子见许招娣穿得齐整,人洗干净后眉清目秀的,竟然多了以往不曾发现小女儿的娇态。可见她在表姑娘手下过得很是舒心,心里便踏实起来,也笑道:“这位小哥儿驾起马车又快又稳,人还细心。既然姑娘手下都这么能干,你可不能给咱们宁州人丢脸。”
许招娣一下子就想起阿硕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便忍不住悄声问道:“萧六真的很好说话么?”
周娘子诧异地说是,“他见巷子里黑黢黢的,刻意将马车赶至我家门口,见我个子矮,还扶着我上了马车。一路上还和我聊家常,估计是见我老婆子紧张,多好的人呐。”
阿硕端着托盘刚进院,就听到周娘子说的话,连忙问道:“谁是多好的人呀?”
“是今儿送奴来的小伙子。”周娘子笑着向阿硕福了福身,这才看到她端着一盘包子,忙道:“姑娘们还没吃饭?是奴来的不是时候。”
陆南星听到外头的动静,也起身走出来笑道:“不妨事,周娘子若没吃,和我们一起罢。”
阿硕尚未从方才萧六和她说的话中回过神来,这会子又听到一向挑剔的姑娘说,要和周娘子这种平日里吃大葱蘸酱的平头百姓吃饭……这世道可真是变化的不像样子。
周娘子见陆南星毫无架子,眼眶一热连忙摆摆手,咽了咽嘴里的口水,道:“姑娘太客气了,奴吃完了,不用麻烦。”
陆南星也不再让,只拿了一个包子,对阿硕道:“我还有图尚未画完,你们就在院子里同周娘子一起吃,顺便将缝制冬衣的事儿说说。”说完,便朝着周娘子点点头,转身进屋了。
阿硕应了声,知晓她这是怕周娘子不得松快,又让招娣进屋把大茶壶连同几个茶碗拿出来,这才拉着周娘子走向石桌,低声劝道:“姑娘既然吩咐了,周姐姐千万不要客气才是。”
周娘子已经许久不曾闻过肉包子的味道,这会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哽咽道:“姑娘就是活菩萨转世。可……奴舍不得吃,能把奴那份带回去给小孙子吃么?”如今小孙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肚子硕大,四肢纤细,整日里哭闹不止。一家人吃饭都是问题,更别提请大夫看病了。
阿硕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一下子拿出两个分给许招娣,剩下的四个连同屉布包好了,一同递给周娘子,“周姐姐都拿去,但凡我们姑娘能照顾到的,义不容辞。”
许招娣拿起手里的一个包子,又递给了她,“阿硕姐姐,奴吃一个就够了。”
阿硕原样推了过去,“切”了声,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我才不和你客气。只是我想跟着姑娘练功,自己这身子太重,想要轻盈一些。你莫要拖我的后腿!”
许招娣这才半信半疑地收回了手,当着两个人的面,背过身,不好意思地吃了起来。
阿硕悄然咽了咽口水,靠近周娘子问道:“方才提到萧六是个好人,周姐姐,这话如何说起?”想了想又觉得这句话问得,颇有些贬损的意味在里头,又改成,“萧六性子有些古怪,我是担心他办事不知轻重……”
“不不,不是这样。”周娘子连忙为萧六作证,又将方才对许招娣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听得阿硕沉默了一瞬后,连连点头。
许招娣匆匆咽下剩下的包子后,这才说道:“阿硕姐,快将今日的好消息告诉周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