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的旧臣,如何筛选留任?
有功之臣如何封赏?
科考设立的科目,永久废除八股。只有想到这点时,她才有了些许开局重来后的爽感。女子科考是否和男子一起,还是单另分别录取?
户籍参考沿用泉州、应天的惯例可否能广泛推行?户册留存在一处,耗时费力且后世已成为摆设,并不可取。
良田如何分,地主如何安抚。
工商发展如何扶持。
“……”她阖目捂住头,懊恼地自顾自发着牢骚,“又不是我当皇帝,管那么多作甚?”
随着耳边轻微的飘来一阵风,伴随着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女人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她下意识捂住嘴的同时睁开眼,看到昏暗的风灯之下,亭中负手背对着她站立的男人。
“你疯了?!”
男人转身,一双满是怒意的眸子狠狠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没疯?”
他不容反驳地抬手,强势地制止她张嘴说话,“我原本带着中军轻而易举夺取了济南府,正盘算着是否将你接来与我汇合,却收到了你惜字如金的只言片语,说你乘船去往大都。”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垂眸看向她,“陆南星,你到底有没有心?就没想过我得知你在虎口,会不会终日睡不着觉,恨不得插翅飞到大都将你五花大绑地捆回去?!”
“你敢!”元诩站在他身后的亭外,拍了拍手,“萧大帅好胆量,竟然能通过层层盘查,轻而易举找到我这里。”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缓缓朝着陆南星伸出了手,“看在南星的面上,我放你一马,你走罢。南星你过来。”
萧祈安转身睥睨地看向他的同时,大手果断包裹住身侧女子的纤纤玉手,“我从不需要任何人相让,既然敢来,就没打算自己走。”
“你们够了。”陆南星甩着胳膊,想要挣脱某人的桎梏,却徒劳无功。她抬头斜睨着身侧的男人,“你放开!否则别想让我配合。”将手抽出后,径自走至与他们两个对立的位置骂道:“你们当我是物件么?什么你的我的,你们两个记性不不好还是脑子被驴踢了?再说一遍,我与你们是合作关系。”
她指着元诩,“你能看清局势,并且做出大义灭亲的选择,我敬重你是条血性汉子,至今想到元夫人我都充满了愧疚。甚至绞尽脑汁去想,如何以我所有的能力去弥补她。就算你此刻说不想与我合作了,我也不会怪你,尊重你的选择。是你在月港留下的信中说,你不愿认父,但却放不下无辜的族人,想带着那些不惯中原生活,始终无法汉化的同仁回归草原安宁的生活。希望这次合作,能换来日后的榷场互市贸易,允许两边的商人乃至文化互通,各自安好,是也不是?”
元诩从未见她气怒之下脸色发青,双目散发出的怒气和凛然,有种方圆几里都不允许人近身的威压。
情急之下,他伸出手想要往前走一步,却在她令人无法直视的目光中止步不前,“你别生气,我至今也并未有过食言的念头。答应你的事,就算我死,也不会改变。”
陆南星看向站在另一处沉默不言的冰山,“开榷场这事,我替你答应他了。不管是汉人亦或是女真人,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们无非只想好好生活一家人全须全尾地活下去。开榷的好处对两边百姓乃至朝廷都有助益,也有利于边境安宁。若物资匮乏,就算他强压着不许人侵犯边城,却也无法阻挡为了活命的亡命之徒。若你认为我越俎代庖,我领军棍惩罚便是。”
萧祈安深吸了一口气,“你随我离开,性命攸关,其他好说。”
陆南星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不想在此处唤出他的名字,“你自始而终都不曾认为,我有自保的能力。一路走来,我虽没上天入地的功夫傍身,却具备调动这些人的能力,你不是不知。我认为一切可行的事,最先排除就是自己的安危问题。你为何就不能想明白,并真正放手一次,选择相信我呢?”
她努力压制着自己莫名的心酸,“若你今夜不离开,咱们的合作就此终止。我何去何从,不劳你费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幕之下, 萧祈安虽看不清陆南星的表情,却从她决绝的话语当中听出些许鼻音,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 却不敢握她的手,只轻声道:“给我半刻钟,说完话我即刻就走。”
陆南星抬眸, “萧祈安你说再多, 又如何能抵得上你今晚的行为?若你今夜在此有何闪失,叫我如何面对太平军四十万将士, 和牺牲了的樊二哥他们?”
萧祈安明知身后站着元诩, 而白束和阿硕早就立在堂前不敢过来, 而他却无心兼顾这些,目光中只有他心中极其重要的人。
“我承认, 最初你提出合作那段时日, 你的人品和能力我都不相信。这一路走来, 亲眼所见你所做的一切, 在你提出南下的那一晚,我彻夜难眠,这才发觉早已不知不觉把你放在了心中。起初, 我也曾试图说服自己, 因你展现的能力而对你钦佩,也是一种欣赏的喜欢。可就在得知你被下蛊毒人事不省之时, 我迅速安排好一切后, 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面前。这种在乎, 并不受控制。”
他颤抖地握住她的双臂,以最恳切地态度专注地与她对视:“绝非不信任!”并深吸了一口气, “平谷的行动早在我的计划当中,虽说因你而提早启动,却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济南府被中军毫不费力地拿下,我接到了阿布罕像太原府以及漠北发出的勤王诏命,我……”
陆南星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四处警觉地看了看,“你疯了,在这里说军事机密?”
萧祈安的薄唇感受到她微温的指腹,内心不由得一颤,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你方才也没允我进屋。”
元诩尖锐的目光落在两只交握的手上,冷声道:“我也听到了勤王的消息,既然这样,大家不如一起商讨对策。他既然有本事进城,半个时辰还是几个时辰离开,想必也难不到他。”
“元老板说的不错。”鸡头从黑暗中翻身坐在墙头,啃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鸡腿,“城里遍布咱们的兄弟,岂能让大哥有事。”
元诩脚步一顿,却当做充耳未闻,径直绕过两个人率先进了屋。
小七早就醒了,躲在门后偷听。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如今他终于见证了一向讷言的六叔当众说了那么多字,还都是听着听人莫名脸红的话。这下陆姐姐该成为他的六婶了罢?
谁知当他趴在门边笑嘻嘻地注视着被六叔拉着手的陆姐姐时,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那些小姐姐们羞红脸的样子,反而是毫不客气地抽出了手,并回敬了一个‘别碰我’的眼神。
六叔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他急于验证自己的想法,目光转向跟在陆姐姐身后的师父……却从师父极度内敛之下露出的悲伤而惊吓住了。
“师父。”他伸出手下意识握住了冰冷的大手,心中莫名心疼。
白束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将他往前推了推,低声嘱咐,“快去拜见大帅。”自觉地将两扇门关上,守在了门外。
他的属下见上司亲自守卫,自然也不敢怠慢,霎时间,这座小院周遭的树前后发出了簌簌地响声,却不见人影。
屋内有短暂的安静,陆南星转过身,在两道直视她的目光中,选择了萧祈安,“你是想说,平谷的人马拦住了一拨前来相助的金军?”
“是。”萧祈安并不担心元诩听了去,简要却也说出了他全部的部署,“中军急行军,左右翼保持二十里的速度尾随其后,应天的船只在李玉的率领下,沿着你舆图上的航行线路加速前往直沽。接下来,我打算在太原、保定的人马到来之前,直接攻入大都。”
陆南星震惊地目光转至元诩,再次与萧祈安对视,“我……”
“我猜到你此次赶来大都,自是与完颜诩达成了一致。我也相信你有分寸,不会损失太平军乃至百姓的利益。”萧祈安不愿她说出替元诩求情的话,遂抢先说出自己的安排。他看向元诩,“不管完颜兄出于何目的促成这次合作,我都心中感激。然而,急攻大都的安排无法改变,我身为统帅,更要为四十万兄弟以及无辜的百姓考虑。若你肯配合,我保证你的人马不受伤害。”
元诩听他故意提到自己的族姓,说出的话也丝毫不客气,哂笑道:“萧大帅难不成要我带着你此刻前往皇宫,将皇帝绑架了不成?”
“擒贼擒王,皇帝早已不足为惧。我只要阿布罕的项上人头。”萧祈安并不计较他的无礼,“一颗人头,换取族人的性命和日后物资不缺的安稳日子。我的诚意只因南星对你的信任,完颜兄你意下如何?”
元诩迎上陆南星神色莫辨的目光,问的却是萧祈安,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宝剑,“你怎么就认为我不会取而代之,趁机称帝。”
萧祈安垂眸,嘴角轻扬,“因我从你的过往,判断你不会做此傻事。”坦然与斜睨着他的男人对视,“你自幼颠沛流离,看尽世人眼色。接触三教九流,早已练就权衡利弊之下果决的能力。不然也不会率先带着村民,干起了‘倭寇’的营生。虽说富贵险中求,但你却从不会狂妄自大。金庭式微久矣,朝廷积弊之深、国库之空、臣工无能、兵马之少并不是你这个刚被认祖归宗的世子所能力挽狂澜的。若能在大夏将倾之时,解救家族仅有的血脉,带回白山黑水之畔给他们东山再起的希望。你这雪中送炭的功劳,才会被族人所铭记并服从。”
“为了南星,你如此研究我,我是否该心生荣幸?”元诩只含笑着看向陆南星,“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不否认你对我的揣测。只是,阿布罕人在宫中,禁卫军将他层层保护,却也不是那么好杀的。若动静太大了,恐怕整个大都的百姓都会成为惊弓之鸟,如此也会破坏你这个以仁义名头著称的名声不是?”
“听我说。”陆南星果断地看向萧祈安,“我与元诩的计划,也是先除掉阿布罕后给你送信,继而控制住大都的治安,以防止剩余的官兵趁机烧杀掠抢。如此,你在城外等我们消息,若需要支援,我会亲自登上城楼鸣镝示意。若成功了,我会命人在大都城内放烟火,届时城门大开,恭迎兄弟们进城,如何?”
萧祈安心中百般的担心不舍,最终只化为一个字,“好。”他随后又提了一个要求,“你单独送送我。”
陆南星抿唇颔首,亲自打开了门,向转身看向她的白束轻声说了句,“我送送大帅,不必跟过来。”
小七见六叔看向他,急忙扑了过去,“六叔,待你进城,我定然会在城楼上看着你。”
陆南星征求的目光看向萧祈安,“若你方便,不若趁机将小七带回营地?”
萧祈安学精了,则征求侄子的意见,半蹲地与他对视,“六叔听你的。”
小七看向门外的白束,“我与师父在一处。”
萧祈安刮了刮他的鼻尖,“那六叔回去后就要想想,届时如何奖赏咱们小英雄。”他经过白束的面前时,郑重朝着他拱手,“费心了。”
白束急忙还礼,“折煞属下,应尽之责。”看着自家少主与他并排走入院中,双脚死命站在原地,目光强制从那一抹清丽的身影上抽离。
待重新走进黑暗,陆南星这才想到,她总不能大喇喇将人送到二门罢。她转头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见他默不作声地往墙头走,并低低吹了声哨子。
马上就听到了墙头背后传来鸡头的声音,“这就闪开。”
她来不及多想,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拥入怀中,耳边传来了温热的气息,伴随着磁性的嗓音,“这是听你安排的奖赏,先斩后奏,你不许恼。”
萧祈安心满意足地阖目,见她不肯吭声,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借着月华如银,仔细端详她的俏脸,“这一次,我与你并肩作战。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陆南星凝视着他在夜色之下却明亮如星的双眸,温声说了个好,“你,也保重。”见他点点头,身轻如燕地翻墙离开。若不是身侧树叶在微微晃动,她仿佛就在这院中做了一场如此真实的梦。
此时,墙外传来阵阵铠甲兵器碰撞的声音,墙头上闪着一排长长的火光,并伴随着“快些”的呵斥声。
陆南星下意识往回走,却不禁在想,若萨兀珠在,好歹也给他易容……
萨兀珠……她倏然大惊,阿硕为何没将萨兀珠带来?!
她脚步飞快地跑回正堂推门而入,“你们谁知晓萨兀珠人在何处?”
阿硕惊愕地从春凳上起身,“元夫人亲自来鸿胪寺接她,说是元老板让她这般做的,并且也获得了姑娘的允许。怎么,姑娘你竟然不知此事?”
陆南星看向脸色逐渐变色的元诩,知晓他也被蒙在鼓里,便道:“阿菟,以最快的速度安排进宫,咱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萧祈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元诩唤来属下安排马车, 脱下甲胄,更换了一身常服。
“我刚从宫里出来,此刻只能以找不见母亲为由, 进宫询问阿布罕。”他将准备好的内侍衣袍递给了阿硕, 却看向陆南星,“委屈你只能假扮我的随从,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宫。”
白束毫不犹豫地说:“属下跟随少主。”
元诩考虑到进宫后她身边多个随时应对危险时能以命相互的人也好, 便同意了。
阿硕自觉留在此处照看小七和马力麻, 目送三个人消失在夜色中,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一路听着二更的梆子声, 马车上挂着南王府的灯笼, 无人敢拦下来排查。坐在车外的陆南星和白束对视一眼, 远远看到了承天门挂着一排红灯笼高大的城楼。左右两旁的宫殿群则笼罩在黑暗当中,犹如两头匍匐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