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回去呀,有我在,还能少了你吃的穿的?”
归要但笑不语。
冉冉知道她是个不轻易改变决定的性子,既然话都到这儿了,索性也挑明了来意:“我怕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专程来看看你的。”
当初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在这边,是无依无靠。后来两人每次视频,她不是吃泡面就是毫无营养的沙拉,手边永远都是一份文献资料,还总是聊着聊着便要匆忙挂断,说是教授的视频会议来了,冉冉那边面膜都没能等到敷完,她这边就黑了屏。
冉冉心里是真怕她死外边没人管。
多招人心疼的姑娘啊,当年在机场一步三回头,分明就是舍不得,却仍然一刀两断,狠了心逼自己来了这里。
两人算算日子,已经两年有多的日子没见过。
冉冉憋了一肚子的话。
屋内此刻上演激情对垒,归要怕那俩尴尬,不太敢带冉冉进屋,姑奶奶这些年脾气愈发火爆古怪,弄不好隔着一堵墙在房间这边模仿二人的叫嚣声势也不是没可能。
姑奶奶不尴尬,她尴尬。
她原本准备随便寻一处咖啡厅,等着屋内停歇了再带人回去,冉冉却横她一眼:“姐妹许久不见喝个屁的咖啡,喝酒去!”
说完就找去了一处海边露天小酒吧。
这个时节不是旅游旺季,海边更多的是本地人,人不多,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三杯烈酒下肚,归要浑身都开始火热。
她酒量算不上很好,好在这方面懂得克制,也足够听话,不爱贪杯。
这样的姑娘其实活得最不痛快。
旁的人遇上什么伤心难过事,几杯酒便喝得醉醺醺的,这时候趁着醉意发泄一通,第二天醒过来怎么都能好受些。
冉冉看着她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烈酒,曾经匀称得恰到好处的腰身以肉眼可见地凹下去,长期克制隐忍下来导致的结果便是她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换成了如今的淡然薄寡。
仿佛什么事都不在意,仿佛什么人都接近不了她。
就像一把从废墟归来的古琴,即使表面被修复得再好,拨音时也仍有一股陈年佳酿的味道。
那是悠远的、不为人知的。
冉冉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酒杯,忽然说道:“要要,我喜欢过周誉,你知道吗?”
归要沉吟了一下,略微点了点头。
冉冉像是猜着了似的,也没震惊,这个秘密她守了多少年,如今说出来,才惊觉原来早已人尽皆知。
手指沾着酒,在桌上划了一圈,冉冉说:“不过前几天,我跟他彻底结束了。”
语气中是满满的无所谓,接着这种语调,又说:“我爱他好多年哦,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朝一日会彻底的,再也不回头,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舍不得,但很奇妙。”
“我就是觉得可惜,他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爱我,却留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冉冉说完后,并没有同她交代太多,归要靠在椅子里,静静看着她。
微醺的眼睛里有着数不清的无所谓,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甚至一点留恋都没有。
是真的不在乎了。
可归要却在这时候莫名想起多年前,那个寒冬年夜,她拥有过的一场热烈追求。
那年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那年冉冉也打电话告诉她,说要要你知道吗?我今年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那时她不知道周誉就是陪着冉冉的那个人,后来提前回校,也问过周誉,周老师今年过年是否开心。
周誉的回答是:很开心。
他说的是很开心。
冉冉有多爱周誉她不是不知道,而如今却能做到如此坦然地放手,此情此景,一个念头忽而闪过她的脑海。
她怔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喜欢周誉多少年了?”
冉冉想了想:“从高二那年开始,快七年了吧。”
七年的感情。
说深也深,竟然是可以这样轻松地彻底放下释怀的么?
那么,一年不到的感情呢?
心脏突然隔着遥远的时间痛击而来,她恍惚了一下,骤然想起曾经那句“我这辈子都爱你”。
都说誓言只在相爱时才作数。
所以现在呢?
还仍然相爱吗?
她僵坐在那里,突如其来一阵不知所措。
冉冉这时也被提点,抛来一句:“哎?你跟孟聿峥谈了多久?”
听见那个名字,她呼吸一滞。
孟聿峥。
当这个名字再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耳边,它的副作用甚至大到可以刺激得心脏都开始重新活跃跳动。
她紧了紧声,有些干涩:“一年。”
“分了几年了?”
“两年。”
冉冉听后感慨道:“你们俩分开的日子都比在一起的时日长了。”
归要沉默,冉冉却道:“那你还爱他吗?”
她依然不说话,心却乱了分寸。
冉冉不强迫她,笑了笑,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今夜旧事重提,仿佛将人一瞬间拉回原形。
冉冉大声叫嚷着周誉王八蛋,老娘毕业了就不喜欢你了。
而归要就坐在那里,有那么一刻,突然心如刀割。
她想起自己初来墨尔本,搬进那间公寓的时候,同方玲媛一起喝酒庆祝,醉过一次。
两个人没开灯,坐在漆黑的房子里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提及某段伤人的恋爱,方玲媛抱着她号啕大哭,哭过后又觉得无所谓,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算洒脱。
只是见到她这么沉闷,方玲媛也问过她。
她最后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恋爱经历,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从高一那年得幸遇见,此后便再没遇过如此惊艳的人。
他如同骄阳,哪怕一丝光芒也依然忍不住仰望。
而提及分手原因,她也装满了令人心疼的疑惑,仿佛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今天这样的境遇。
“好像,感情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分开了。”她说
明明是相爱的。
他们当初是有爱的。
至少在回答问题的那一刻她依然有底气确定他还爱她,只是这份底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稳固。
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方玲媛说出那句“他可能会等你”时,固执地摇了摇头。
“算了,”她悄悄湿了眼眶,说:“他与我在一起,会放弃很多事情,那不是我想要的,也不该是他要走的路。”
酒意醉人,意识却愈发清醒,她想起过往许多事,埋进臂弯,声音轻颤着无数委屈:“我好像,会拖累他。”
爱与怨,憎与恶,牵一发而动全身,立场与三观不同而致使的恶果,这样的事情本就没什么道理对错可言。
可她就是觉得,她害了他。
她不愿让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折腰于自己。
那样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她只会心疼。
起初她也会常常四处搜寻他的消息,打听他的近况,想知道他如今的情感状态。
可那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的社交平台常年为空,职业性质也让他许多身份信息处于保密,她其实探知不到哪怕一丁点他的消息。
所以在彼此分离,杳无音信的日子里,她时常会想,孟聿峥,你还在坚持你所爱的事情吗?
孟聿峥,你已经释怀了吗?你已经遇见让你再次心动的女孩儿了吗?
又或者,还记得她吗?
她总是那样想,也总是自欺欺人地自圆其说。
可那些答案终究是空泛无根,没有依据。
而关于这个答案,在六月的那一天终于有了着落。
第56章
冉冉没到这个地方探望她之前,她的日子其实过得浑浑噩噩,每天不是学校就是公寓,忙的时候连吃饭都会直接忽略,再不然便草草解决。
这里的节奏很慢,可她却成天闲不下来。
其实有时候想想,大抵是因为怕自己闲下来,那些并不友好的情绪便会迅速发酵泛滥,侵略她的大脑,攻击她的理智。
可冉冉来过之后,心中却像得到过慰藉一般,竟也慢慢学会了放松。
那天她刚出教室,旁边忽然走近一名男生。
是同专业不同班级的某位同学,叫Mark,她见过几次,算眼熟,对这人的印象有些微妙。
Mark性子热情大胆,是校网球队成员,爱运动、爱刺激,特别是登山蹦极这样的户外活动。
这种人一般不爱藏事儿,眼神、行动几乎与思想一致。
所以归要在他接近自己第一时间便感受到对方散发而来的荷尔蒙气息。
这种气息在动物界可以被称之为求偶。
她看得明白,每次也会保持距离,只是东方传统的含蓄在他的面前不太管用,哪怕截止上一次,她的拒绝已经非常明显,也依然阻挡不了他热情的动力。
Mark拍拍她的肩,阳光灿烂的帅脸上洋溢着笑:“Rachel,商学院组织了国际交流大会,世界各地的友人都会来,我朋友在这里做迎宾,可以免费带咱们俩进去去看看,有兴趣么?”
归要摇头,说不感兴趣。
Mark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很快平复,跟着她的步履,故作无常地同她说起这场交流大会可能会来许多有头有脸的商业名人,虽然与他们的心理学没什么太大关联,但去涨涨见识,或者去玩玩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归要礼貌地笑着,只点头,不评价。
Mark看出她的态度,也不强求,笑嘻嘻地说着其他话。
两个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路过学校那处展览中心时,原本清净的路段却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进出皆是西装革履相貌堂堂的精英模样。
注意力被吸引,她驻足望去。
门口海报题了几个大字:
【the Academic International Exchange Centre of the Mellbourne Business School】
这时Mark在身边忽然说:“我刚刚说的就是这个,Rachel,去么?”
归要没理会他。
那天不知道怎么的,眼前明明是不感兴趣的东西,却莫名站在大门口,愣愣地盯着会所中心最里面那处拐角一闪即逝的身影,失神了片刻。
她下意识便要否认。
一定最近太劳累,抑或是太想他。
所以才会在这个地方将他人的背影误认作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当初不识好歹,伤他至骨髓。
她低头,隐忍地收回微微湿润的眼中泪光。
迅速调整好自己,对着Mark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便走。
此后他们走出很长一段距离,那天的Mark格外缠人,在她耳侧说了许多话,她心不在焉,统统没听进去。
是后来走到一处无人地方,Mark再也忍不住,忽然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
归要一惊,脱口而出:“干什么?”
Mark面上却没有任何侵略的恶意,直直看着她,目光尽是认真:“Rachel,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想留在这里,马上要毕业了,我们可以结婚,然后帮你拿到绿卡,我不会强求你怎么样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可以帮到你的Rachel!”他声音有些大,听在耳里觉得恍然,他说:“你不要拒绝我,我想我们一定很合适,我喜欢你,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支持你做任何想做的事。”
“拜托你,考虑考虑我。”
归要震惊地看着他。
Mark并不像在开玩笑,相反,上一次的明确拒绝反而让他愈战愈勇,那次回家后他一定是仔细斟酌考虑过这些事情,所以这次来找她,想同她摊牌。
拿到这里的绿卡。
这的确是个非常诱人的条件,且方式更加轻松简单。
她没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会儿,Mark冲动着手一伸,将她揽进了怀里。
不再是熟悉的、充满侵略感的,而是陌生的、令人难以适应的。
她在他怀里恍惚了一瞬,记忆深处就这么蹦出一个人来。她记得他老爱抱着她动手动脚,叫她要要,叫她宝贝,更过分的时候,也叫她puppy,baby girl。
她不能想他。
一想他,心上便要泛起酸涩。
她收回神思,就着直觉与理智再次拒绝了Mark。
她给的理由很充分,也很照顾Mark。
一是不想个人问题,二是她有深爱的人。
Mark错愕,痴痴看着她。
她却在说完后快速转身离去。
路过不远处某个墙角时,她无意瞥见那处地上有残余的烟灰,风一吹,便散开了来。
她多瞧了一眼。
回忆起方才来时走神张望,似乎并未看见那处有这样多的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