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主人,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毕方的声音从羽毛里闷闷地传出,语速飞快。
得了确切的回答,争凛轻吁一口气,再次看向芙珥所在位置:“殿下,请给我讲讲吧!”
“殿下”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令芙珥有种次元壁被打破的错觉。
但她很清楚,争凛只是因为退而求其次和“喜欢”,才会这么叫自己,他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要称她“殿下”。
“嗯,那就先从‘殿下’这个称呼开始吧。”芙珥说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和争凛的说话习惯好像正在逐渐接近,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殿下’这个词,就是从一种最特殊的大家族里产生的。”
她尽可能用争凛听得懂的词句,先给他解释了“皇族”、“君主制”和“国家”的意思。
争凛越听越吃惊,在他的理解里,皇族除了不会法术,几乎就和神一样无所不能!
难怪芙珥神明会被那个世界称作“殿下”!
他原先还有点不敢听,生怕自己听晕乎了,让神明不高兴,可既然这些词都与芙珥息息相关,他便决定听得再晕也要努力理解。
于是芙珥给他讲了将近一节课的时间,直到饥饿的感觉从现实身体反应到游戏里,她才主动截住话题,跟争凛道别离开。
修莉这会儿已经醒了,正焦急守在启动中的全息舱外。
芙珥一打开舱门,就看见她惊喜与愧疚交织的神情。
“虽然我能理解您体谅下属的心情,但下回还是叫我醒来再尝试吧!”扶她回床后,修莉语气极其坚定,“哪怕让我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别做,我也很安心啊!”
“这回是我任性了,下不为例。”芙珥笑了笑,轻轻捂住空瘪的肚子,“让医师们过来吧,早点检查完,我也好早点用餐。”
修莉去叫医师时,她打开个人终端,目光在三哥斯沃德的聊天框上停留几秒,点开编辑信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哥哥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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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容,你们族内会有‘皇子’和‘公主’么?”
“我族还是以强者为尊,您所说的这些称呼,应该是按照血统亲疏继位制度划分的阶级。”沐容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也许能在长留山见到被这么称呼的人族。”
“人族?”争凛想了想,“神明都是人族吗?他们是不是都和芙珥神明长得差不多?”
他问得很抽象,但沐容能听出真正的问题。
“不一定,所谓‘神明’也分许多种,人神只能算其中一类。”沐容摇头,“像白帝少昊的后代——木神句芒,就是鸟身人面。”
它看向不远处正睡觉的毕方,“有些模样奇特的异兽,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别人眼中的神明。比如,毕方飞过一片将死的森林时,枯木突然发芽长叶、开花结果,不管是不是它引发的奇迹,那里的住民为了同样的好事能再次发生,就会将它奉为木神对待。”
“好像听见有鸟在埋汰我!”毕方闭着眼睛喊了声。
“我只是借你向主人举例。”沐容解释。
神明不在的第五天,争凛发现这俩仆兽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这次毕方会毫不客气地怼沐容了,而且它嘴上说着希望沐容对自己态度好点,可真被沐容呛的时候,它看上去却并没有那么生气。
争凛也不清楚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干脆选择旁观,谁也不站,就听着它们吵来吵去。
他还记得神明讲到“家族”时说过,一个族群里的大家要想真正了解彼此,适当“打嘴仗”反而是很有必要存在的,有利于“观念的碰撞”,拉近彼此的关系。
神明讲的很多话,他总是一知半解,只能死记下来慢慢想,实在陷入困境了,再找跟神明那个世界思考方式最接近的沐容聊聊。
“主人!我把暖泉里的法阵移到山洞养鱼池里了!”白兔妖青荼在这时蹦跳着过来,声音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了,“好棒的法阵啊!以后每个冬月,鱼都不会冷到了!”
“你做得很好。”争凛点头,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篓蒲公英、金银花、马齿苋等混合草药递给它。
“多谢主人奖赏!”青荼道完谢,背着草药篓跑回窝棚。
“这家伙口味也太奇怪了!”毕方吐槽,“草药怎么能当食物啊?!”
争凛下意识看向沐容,想起不久前对方回忆被霏露娜神明饲养的时光,曾提过自己很喜欢吃神明带来的花草和种子。
也不晓得这事儿毕方知不知道,要是知道,这话好像就是在埋汰沐容?
“已经五天了,再过两天神明应该会回来吧?”他随口问,试图用别的话题带过去。
“我赌一天!”一提神明,毕方果然接过话,“那天神明来得太早,想必还要睡回笼觉,回笼觉三个时辰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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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沃德今天刚好休假,一收到小妹的讯息,疑心是《山海镜》又发生了什么情况,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小妹在现实世界就连正常说话都很费劲,因此他们平时约定见面,也大都在全息世界交流。
可这回小妹却选择面谈,那就是不希望交谈内容会在任何可能被监视的环境下暴露。
于是进入无菌病房之前,斯沃德特意屏蔽了这里全部的电子设备。
芙珥刚休息完,就发现三哥来看自己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又乖又甜地唤了声“哥哥”。
但她很快想起更重要的事,忙按捺住内心雀跃,等修莉退出去后,就把自己在《山海镜》中的所见所闻慢慢告诉哥哥。
“……你希望我改动章莪山区域内天地灵气的设定?”听完,斯沃德推了推眼镜,面露为难之色,“这和加入‘海市蜃楼’小彩蛋的性质不一样。能不能做到是其次,我们更要担心的是——局部的改动会不会影响到整个世界?”
芙珥不能确定,哥哥是否已经知晓霏露娜教授的意识被上传到游戏的事,但即便抛开这件事,改动看起来依然存在很大的问题。
这里既没有外人,也没有监控,斯沃德便直说了:“根据我的初步推测,你游玩的《山海镜》应该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么它内部的一切法则,都已经在你拿到这个游戏时定死了,外力恐怕无法更改。”
“再说改动。我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人类享受着化工产业带来的便利时,很难意识到有害气体的排放会招来怎样的后果。天地灵气对我们而言,又是一种无法观测的超自然物质,既然不了解它,那就不知道它是否含有毒害环境和生灵的物质,构成它的数据和程序里,又有哪些是万万不能调整的。”
“没有调查清楚,就直接根据需求更改某一法则,很难验证会不会适得其反。”
见芙珥低头不语,斯沃德轻叹一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改动的风险实在太大,哪怕换作大姐和二哥,也不会答应这件事!”
他其实没提最重要的一层顾虑——大家都不愿失去这个唯一能救芙珥的“希望”。
谁也无法预料,改动会不会让游戏环境恶化,又会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回普通的游戏。
“嗯,我明白哥哥的意思。”芙珥微微点头,声若蚊蝇,“麻烦哥哥跑一趟……”
“没事,哥哥休假,闲着也是闲着!”斯沃德忙摆手,“小妹还需要哥哥再陪一会儿吗?还是想先‘回去’照顾你的崽崽它们?”
芙珥从不觉得家人真有多少空闲时间,婉拒了哥哥的好意,笑着目送他离开病房。
修莉回到芙珥身旁,体贴地等她缓过情绪,才开口汇报:“殿下,霏露娜教授当年的情报,我已经查了不少,但它们无一例外显示,那是一起意外。”
“给我讲讲细节。”芙珥隐晦地说。
“是。”修莉点头,“根据当时的日志,霏露娜教授在接近考察目标时,不慎坠入裂谷。”
芙珥闭起了眼睛,手指不自然地捏紧床单,脑中却在飞速构建修莉描述的景象。
“考古队的无人机到达裂谷一定深处后,就突然失去信号坠毁,并且没有传来任何有效信息,不管是画面还是声音,均无调查价值。”
“当时也投放了不少活物,小到实验室白鼠,大到基因最类人的黑猩猩,均以钢索固定后吊入裂谷。但它们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这一数据来源于植入它们体内的生命体征监控芯片。”
“以上,考古队判定人类无法活着深入裂谷,更无法从里面活着离开,于是放弃搜救。”说到这,修莉顿了顿,“……这就是霏露娜教授殉职的始末。”
芙珥仍紧闭着眼,咬唇不语。
“修莉,你认为这是意外,还是……自杀?”
良久,她才喃喃。
“恕我冒昧,我不认为霏露娜教授有任何自杀的倾向和动机。”修莉摇头,“更何况,那时她手中还有重要项目,《山海镜》也没开发完。”
她担忧地看着自家殿下,思考再三,还是忍不住提议:“殿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独自承受啊!”
芙珥知道,她其实是在暗示自己告知他人实情。
修莉跟了她很多年,算得上是身边最熟悉她的人,她心里藏没藏事,没有人比修莉更清楚。
“放心吧,我不会独自承受。”但她依然摇头,目光移向全息舱。
霏露娜教授的墓碑都已经立了三年了,与其纠结她真正的死因,不如去往“她守护的世界”,了解“现在的她”。
如果霏露娜教授的意识已经与世界融合,自她进入游戏开始,就在暗中静默地注视着一切,那她只有继续玩下去,在《山海镜》里投入更多的时间,这样才能离“现在的霏露娜教授”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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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半个月,芙珥每天都会在游戏里尽可能多待。
现实一小时,游戏一天,不知不觉间,《山海镜》的时间已过去大半年。
这期间,她没有忙着推任何进度,每次过来大都是陪争凛聊聊天,做些日常。
比如去山崖上吸收清晨和夜晚的天地灵气,去种植区给灵果树苗浇水,兴致上来或是馋了,就去山洞养鱼池捞点灵鱼烹饪。
在她的教导下,争凛已经学会了把金灵力幻化成手掌形状,握住烧烤签、勺子等物,效仿她对各种食材进行加工。
自打尝过熟食的美味,他和大部分仆兽都不太愿意碰生肉了,唯有鳞狼三兄弟和冥夜蝙蝠血厌依然酷爱新鲜血肉。
很快,每个窝棚外面都堆起了仆兽们拜托争凛制作的各种餐具。
领地里甚至偶尔还会自发进行“熟食大比”,大家当场支锅生火现做,将各自研究出来的新吃食摆在一起,随意取食。
芙珥偶尔也赶上过几次,只不过仆兽们的口味奇奇怪怪,加的调料也容易因为处理不当混入怪味,她只敢尝争凛和沐容一致认可的食物。
除却这些日常活动,她做得最多的事,是和争凛一起外出,开拓未知区域的地图,渐渐跑遍整座章莪山,用沐容教的方法观测各处的天地灵气浓度,刻在碧石上作为观测记录。
虽然大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们确确实实发现,各地的天地灵气都在慢慢变得稀薄。
关于章莪山天地灵气正走向匮乏这件事,目前只有她、争凛、沐容、毕方和墨欺知晓。
“当我的幼崽们夭折时,我便知天地灵气有异。”
随着相处时间增加,墨欺也开始提及自己的过去,“我的伴侣在诞下它们时不幸死去,是我护着它们长大,给它们传承记忆,教它们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可它们……只活了二十年就相继去世,一点预兆也没有。”
芙珥有印象,这是现实记载的岩羊普遍寿命,但对于寿数漫长的妖兽而言,二十岁确实算“夭折”。
“早知如此,我那时就该带着它们去‘神赐之地’,哪怕跪下来央求沐容族长,也要留在里面!”墨欺回忆时,还带着不甘,“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
“不,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就连沐霏乡也支撑不了太久。”沐容摇头,“神赐之地不能没有神明!而且,我们也不能完全依赖神明活着!”
它早就从霏露娜神明那里知道,“神明”其实是进入这个世界的“玩家”,是最为寻常的人族,既不会法术,也没有强悍的躯体,甚至受一点特殊的伤、生一场小病,又或者连着熬几次夜,就会突然死去。
神明会死,意味着“神赐之地”迟早走向资源匮乏、万物凋敝的未来。
“这么大的事儿,真不用告诉那些小家伙吗?”毕方瞥了眼窝棚方向。
浮土正和青荼分别坐在狼背上,被鳞狼兄弟颠着玩,惊呼声连连。
“它们知道也帮不上忙,反而因为年纪小,更容易多想。”争凛沉声道,“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就这样快乐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