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的,长姐。”芙珥点头,“我打算先让自己变强,至少我得离开无菌病房。其他的事,都以此为前提。”
“你自己有明确想法就好。”哈蒂娜端起咖啡,轻抿一口,刚才还温和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还有一件事,请你务必牢记:漂亮的鸟雀试图飞出笼,哪怕没有冰冷的枪口对准她,冷酷无情的环境也会磋磨她的意志,让她下意识眷恋温暖的牢房。”
这番话让芙珥一怔,下意识对上长姐的眼睛。
——不是威胁,而是肺腑之言。
“鸟雀”既指她这个长年待在无菌病房的小公主,也是生来身份尊贵、但终究要面对外界百态的皇长女。
“不管你想飞多远,只要长姐还是皇长女,就能在途中给你伸出栖息的枝叶。”哈蒂娜轻叹,“请你只管往前看,永远不要回头!”
告别长姐后,芙珥莫名有了底气。
尽管前路未卜,如何让争凛他们离开《山海镜》也暂无进展,但至少她现在还有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
她已经能自主爬出全息舱,回到床上。
不过这回她并没有抓紧时间休息,而是喝了一支营养液补充体力,随后开始盘膝打坐。
《山海镜》的天地灵气虽然没法有效反馈到现实的身体上,可修炼最重要的环境模拟,芙珥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感知到风开始在身周围凝聚,这回芙珥直接放开胆子,默诵心法,将它们尽数纳入体内。
顿时,轻微的刺痛从灵气入体的位置传来,这是人体生来就有的经脉被灵气冲开时都会有的疼痛。
现实中没法屏蔽痛觉,好在天地灵气的进入量并不多,芙珥咬紧牙关,一边忍耐,一边继续引着灵气在经脉里游走。
她的精神力在这时起到了“窥内景”的作用,尽管远没有“窥内景”那么明显,只用来感知灵气流向和所在位置,倒是很方便。
现实的身体没有一点修炼基础,加上天地灵气稀薄,光是冲开最主要的两条经脉,芙珥就花去了整整六个小时。
到最后,她已经疼麻木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体力却因为天地灵气的进入,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因为她的事先叮嘱,这期间修莉只旁观,不打扰。
她的职责只有盯着芙珥的身体数据,除非数值掉下危险线,她才能出声提醒。
芙珥很清楚修炼不可以心急,哪怕体力充沛,她觉得差不多了就收功,并且第一时间使用治疗舱,让自己能舒服些。
她婉拒了修莉的帮忙,自己脱下睡衣,换上治疗舱专用服。
这时她才发现睡衣上粘着一层又黑又脏的污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引气入体之后,从她身体里排出的脏东西。
戴上供氧偷窥、沉入治疗舱的药液里,这回芙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也许是因为体质的特殊,天地灵气在她体内非常安静地待着,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开始滋润脏腑,悄无声息改善她虚弱的身体。
在这种安心的舒适中,她沉沉睡去。
-
争凛来到长留山已经有半个月了。
在玄鸟的介绍下,他拜药峰主人辛夷子为师,除了早晚修炼,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了百草殿。
辛夷子是相当包容的一位长老,门下弟子有人有妖,第一次见到争凛在医术上的能力后,他惊叹不已,打定主意要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争凛。
“你别觉得修习医药能耽误你修炼!”争凛入门第一天,他就抚着白胡子,板着脸强调,“老夫便是半途以药入道,煎煮汤剂、炼制丹丸都是吸收药灵之气修炼的好时机!年轻小妖,等你再学深一点,便知老夫所言非虚!”
争凛微微皱眉,本想告诉他,自己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换一个方向修炼,但考虑到芙珥在那个世界肯定也需要丹药,最终还是应下。
于是他边修习辛夷子布置的心法,边抽空记录自己“从零开始”的心得感悟,希望这些记录以后能帮到芙珥。
日子一天天过去,约莫在他入住长留山的第二十日,芙珥才回来。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甚至还为自己换了身长留山的白袍应景。
“对不起呀,我尝试了一下修炼,结果没能控制好时间。”在争凛对面坐下,芙珥歉意道,“好消息是引气入体成功了,我的体质也得到了有效改善,医师们为我检查的时候,一个个都惊呆了。”
争凛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低低“嗯”了声。
“请告诉我坏消息。”他不安地说。
“坏消息是,我得离开无菌病房,去适应外界环境了。”芙珥说完,垂下目光,“虽然我会抽空来找你,但我离开游戏的时间大概率会变长……就像这次一样。”
争凛一怔,忙摇头:“你马上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这怎么不是好消息呢?”
“可你会半个多月见不到我呀……”芙珥一想到《山海镜》的时间流逝速度,就忍不住为他难过。
第65章
争凛认真端详正垂头自责的少女。
他了解芙珥,更清楚她每次做出这种动作,多半是觉得自己的选择伤害到了他,于心有愧,所以不敢直视他。
于是他半蹲下去,抬头对上芙珥的目光:“如果是你自愿做出的选择,我只会感到欣慰。不过还请你务必注意身体,觉得不适就回到无菌病房休息,一点点来。”
不等芙珥回应,他又补充了一句,“身体适应环境需要一个过程,尽管我这边已经过去二十日,但你那里才过了一天吧?就像适应高原反应那样,你必须给身体一段适应时间,千万不要强撑!”
他比谁都清楚芙珥在这件事上的决心,也正因此,他比谁都担心芙珥会冒险。
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性格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尤其当他们执着于自己认定的某事时。
“嗯,医师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芙珥喃喃,伸手抚上他的头顶,摩挲起乌黑柔软的头发,“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我适应得很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保护我一样,让我继续与外界隔绝。”
她顿了顿,“其实我只是将灵力覆盖在了体表,呼吸的话,哪怕是修莉也坚持要我戴氧气头盔,这样也算在适应吧?”
争凛这才松了口气,抬手与她十指相扣,缓缓站起。
“坐下说吧。”他牵着芙珥走入待客室,等她坐下后,便点燃手边的水壶,“想喝什么?我这里有茶叶,也有花茶、果茶,牛乳和酒酿也有,不过被我封在冰柜里了。”
“不用那么麻烦,花茶就好。”芙珥不挑,“对了,饮食方面你觉得我该怎么适应才好?平时我都是喝营养液的,基本没吃过食物。”
这些叮嘱,争凛并不觉得她的医师们会疏于告知,但芙珥看起来显然更想听他讲。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建议一一告知,还拿来纸笔,当着芙珥的面开起调理药方。
他选择的药物,都是人族医药典籍里有的,并且都很常见,这样一来,芙珥在另一个世界也能随时调配煎制。
“那个世界没法调整感官敏锐度,你喝不惯汤剂,就做成丸剂。”争凛边叮嘱,边再度拿了一张白纸,“用量我已经换算过了,记得告诉药剂师做成绿豆大小的丸药,太大怕你肠胃消化不了。”
他如今的字已经写得相当像个人族了,大概是勤加练习的成果,芙珥拿着药方,在心里记下之后,又拜托“霏露娜”将药方化作数据,发送到她的个人终端上。
大概是争凛也觉得她走出无菌病房这事值得重视,他们就此事足足聊了将近一小时。
芙珥甚至开始喝第二杯花茶了,争凛为她沏完茶,试图让她更放松些,干脆现出兽态趴在她身旁,供她边品茶边rua自己的毛皮。
“离开无菌病房之后,你还有什么打算?”他试探着问。
“先让身体变好,然后进行我们之前商量过的尝试。”芙珥说,“上回我们跟玄鸟神明提到‘界标’和‘附身’,她并没有拒绝,只是警告我们此举风险很大。这说明请神明凭依是可行的,只要把玄鸟最担心的事——我的身体情况解决掉,或许她就会答应。”
她捧着茶杯,指尖在已经不烫的杯壁上摩挲,“不过我还没想出其他方案,要是玄鸟依然不答应,白帝少昊那里也没法游说成功……”
“芙珥殿下。”争凛有意加上了她的身份敬称,“事关您的国家,您并不是只身一人想办法。”
“说得也是。”芙珥无奈地向他笑了笑,岔开话题,“跟我说说你的近况吧!在这里生活还算适应吗?”
其实对于争凛而言,拜入长留山的感觉,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修炼,并且多了个喜欢叨叨的老爷子师尊,日子过得又快又充实,风平浪静。
至于人脉,除了毕方、玄鸟和师尊辛夷子,他并没有再刻意结交任何人,也没什么空余时间去维系别的关系。
“能和师尊聊得来也挺不错了。”听完,芙珥却说,“我还上学的时候,往来最多的也是薇仪、霏露娜两位教授,其他人与我交谈,我就和他们说话……虽然这种机会并不多就是了。”
即便隔着全息世界的模型,她也能感觉到和自己说话的人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纯粹为了客套和刷眼熟。
毫无意义的社交,她选择只维持表面的客气,并不会因此和对方真正拉近距离。
争凛也是这么认为的,提完师尊辛夷子,他拿出自己这些时日记载的心得,给芙珥翻看。
“再过一会儿,就该到我上课的时间了。”芙珥翻阅时,他意有所指,“你想和我一起去见见辛夷老爷子吗?我囤了一点体验卡,可以为你维持半个时辰的模型。”
芙珥愕然抬头,下意识脱口而出:“要是你师尊问起来……”
“师尊醉心于炼丹,对神明之类的存在不感兴趣。”争凛安抚她,“我旁敲侧击打探过。”
芙珥还是不放心,主要是她怕辛夷子装得太好,自家年轻的崽崽看不出来,于是找了个理由:“那能把玄鸟也叫上吗?我确实有事要向你师尊请教,但我不确定那件事会不会涉及什么秘辛。”
追加特殊奖励给的那枚“无名药丸”,芙珥休息时跟三哥斯沃德讨论了一下,觉得这枚药丸出现的时机太过特殊,而特殊时机所暗示的信息,也许跟药丸的出处、作用有所关联。
“表面上看,概括来讲,这是‘提前进入成年期’的奖励,巧就巧在争凛偏偏在进入这一时期之后,做梦梦到了前世记忆。”当时斯沃德是这么分析的,“这很有意思,我听你提过争凛幼崽期做的梦——关于你的梦。”
“那时他明明还听不见你的声音,却能‘在梦里’准确得知你说过的话,我想这应该和‘霏露娜’脱不了关系。”他推了推眼镜,“再根据你第一次与‘霏露娜’相见的经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霏露娜’不仅可以通过梦境来传递信息,还能主动让某种它已知的内容通过做梦这种契机,投放到内容主人的梦境?”
他说得有些绕,但芙珥听明白了。
“哥哥的意思是,‘霏露娜’事先读取了争凛深层次的传承记忆,并通过梦境将它们及时展示给争凛看?”她试探着问,“而读取这些记忆的前提,是争凛先满足解封记忆的条件——也就是进入成年期?”
斯沃德点头,并将自己临时罗列的线索展示给芙珥。
“无名药丸特别备注了争凛专属,这个备注可以有两个意思。”他继续推测,“该道具只有争凛能用,以及,该道具本来就是和争凛相关的,所以唯独他有资格用。”
这个猜测让芙珥一怔,随后立刻联想到了前世记忆的具体内容。
“什么样的事?”
争凛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拉回,“需要我们先商量一下说辞么?”
“你还记得前世记忆的那场梦吧?”芙珥放下茶杯,认真看向他,“当年毕方选择飞向天际,献身填补天穹空洞,狰选择投身翻腾着岩浆的裂谷……”
她有意顿了顿,“你现在已经开始修习炼丹术了,而古代炼丹之道的原理,正是用高温灼烧各种药物材料。”
听到这里,争凛已经明白她要表达什么。
“以裂谷为丹炉、岩浆为三昧真火,狰与正在破碎的《山海镜》为药材。”他接着说下去时,只觉心开始狂跳,“炼制而出的丹药里……会藏着什么?!”
不等芙珥开口,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五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芙珥身侧上下摇摆,很想立刻将芙珥团进尾巴,直接奔出去找辛夷子问个清楚。
但以兽态在待客室里转了几圈后,他又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霏露娜’将它作为奖励给了我,那它必定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他喃喃,“然而,这个道具的详细描述也在时刻提醒我,现在并没有到可以服用它的时机。”
“我的修为不够,对如何将药效催发到极致的理解也不够。”回到芙珥身边,争凛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老爷子说得没错,是我学得还不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