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神魂携带量最大的一次跨时空附身，她面上平静，实则磨钝的指甲已经在掌心掐出了痕迹。
让《山海镜》的本土神明附身，代他们进入裂谷查看情况，这是芙珥殿下自己提出来的方案，并不在她和霏露娜的原计划之中。
但考虑到此举能极大缩短考察时间，也最有可能救出失踪六年的霏露娜，在屡次确认过附身方式的安全性后，薇仪教授最终还是批准了这个方案。
【当前进度80%，已达到历史神魂携带量最大值。】
【加大神魂携带量有较大风险，是否继续？】
“继续。”薇仪教授喃喃，指尖飞速敲下确认键。
等芙珥那边也完成确认后，屏幕中的进度条继续上涨。
进度刚过80%，芙珥忽觉自己的精神力被刺痛了一下，但疼痛并没有持久，而是很快消失，连痕迹都不见了。
“芙珥？”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争凛立刻呼唤。
“我没事。”芙珥回应，“之后就按照计划呼唤我。”
玄鸟附身的案例太少，除了失败吞噬他人神魂的那次，就只有前几次附身芙珥的试验了。
故而所谓的“计划”其实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灵活变通，灵识与精神力连接后，芙珥传来的任何情绪变化都能表明她仍“存在”，但这种变化究竟是否属于芙珥本人，也就只有最熟悉她的争凛才能确定。
他们在精神世界中静默，直到冰冷的机械女声报出“进度100%”，“视线”才逐渐明亮起来。
——玄鸟已经成功附身，此刻他们三人借助“霏露娜”的权能，正在共享视觉。
她按照计划，等全息设备离开头部，曲指轻轻在全息舱顶敲了两下，随后就听见机关缓缓打开的声音。
视野里的灯光被人体贴地调整成了临时的暗色调，方便她适应。
在薇仪教授忐忑的目光中，玄鸟跨出全息舱，开始活动身体、感知周围灵气。
她前几次附身芙珥，来到这方世界时，芙珥身体所在地点都是帝国中央，天地灵气虽能被感知、吸纳，但到底稀薄。
这回的地点在外星域，且靠近疑似灵脉的裂谷，她甚至不用刻意感知，就能“触碰”灵气。
外围的天地灵气便是如此，星舰落地、深入裂谷之后呢？
真是充沛的天地灵气啊！就和她刚产生意识那会儿的长留山一样……
玄鸟边在心中感慨，边随手为芙珥的身体加了个临时禁制，防止她的体质自行吸收大量灵气，引来进阶雷劫。
她适应芙珥的身体时，室内的光被依次打开，面前这位她如今已不陌生的女子——芙珥的师长薇仪，正十分体贴地协助她。
“您身份尊贵，到了地方只需说上几句客套话，道声‘开始’，就可以自由行动了。”薇仪提醒。
玄鸟点头，坐在专属于芙珥的位置上，在薇仪的指导下系好安全带，耐心等待星舰降落。
芙珥这边，“视线”中是星舰前方传来的景象，十秒后，星舰将穿过大气层。
由她父皇钦点的帝国考古队，三年间已经不止一次来到这座古蓝星遗迹所在的星球，整个降落过程十分顺利。
唯有从没坐过星舰的玄鸟不太适应，但她只需运转体内灵力，就能瞬间抹消不良反应。
降落过程中，她同时查看了好几个角度的外部监控画面，发现地表一片碧色，即便有的地方铺着大面积人为种植的绿植，可它们就像芙珥今天描述的那样，用不了多久就枯萎了。
按理说，灵气充沛之地不该发生这样的事，尤其是植物，它们会自发地吸收天地灵气，并且因为体内循环比动物更简单，受灵气影响也会更明显，正常来说，植物在这儿大概能长成沐霏乡那样。
而此地的情况，倒是让她想起草木不生的章莪山。
……莫非有人在刻意模拟章莪山的环境？
抱着这个念头，玄鸟在薇仪的带领下走出房间。
她很快就见到了芙珥的三哥、帝国三皇子斯沃德。
青年对她推了推眼镜，而她依照芙珥的吩咐，对他连眨了三次眼睛，表示这具身体正处于附身状态。
随后她便去领取自己的防护服，模仿芙珥的语气、习惯和考古队的成员们稍作寒暄，很快就得到了自由行动的机会。
她不太会做自己，但很擅长模仿和扮演他人。
“神明附身”计划属于一级机密，随行人员中，只有薇仪和斯沃德知情，防止出现意外后皇家迁怒考古队。
三人与考古队分开后，就抓紧时间乘坐地表运输工具抵达裂谷附近。
这座裂谷，来过数次的芙珥已经相当熟悉了，但她前几次来只被允许在附近采样，以及协助投放活物，没人敢让帝国小公主亲自下去。
“这里情况如何？”等玄鸟站在崖边感知完毕，薇仪问。
“外边看不出来，只能感觉到天地灵气被限制住了。”玄鸟摇头，拍了拍身上的设备包，“帮我吊一下绳索。”
她没有芙珥的记忆，不会弄高科技造物。
斯沃德立刻拆卸绳索，在玄鸟身上系完，又将“锚”打进崖边地下，固定之后，对玄鸟比了个手势。
下一瞬，他就看见玄鸟纵身跳了下去。
“视线”骤然没入黑暗，仍处于《山海镜》的芙珥下意识紧张起来。
争凛忙安抚她的意识，让她和自己一道回想起许多年前跳入章莪山灵脉裂谷的画面。
那时有他护着芙珥，他将芙珥护得很好，还为她凝火照亮四周。
在他的努力下，芙珥波动的精神力很快恢复平静。
而玄鸟也靠驾驭周围游离的灵气，托着自己稳稳落在了谷底。
她首先打开临时通讯设备，果然发现不能用了，便将它拆下来丢在地上，减轻负担。
还没走两步，她忽然听见脚下传来“咯嚓”的脆响，拿出背包里的手电筒往地上一照，竟是一根断裂的白骨！
玄鸟凝聚灵力，将它卷起来仔细观察：“像人骨，但细节对不上。也许是芙珥说的黑猩猩？”
她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在为神魂相连的芙珥二人实时说明情况：“这里灵气非常浓郁，八成是灵脉所在地。”
又在周围快步转了一圈，玄鸟皱起眉，边打着手电筒走向深处，边说：“除了科技造物的残骸……应该叫‘无人机’？其他都是尸骨，生气却全消失了，就像被恶妖吞噬了一样！”
约莫走了大概五分钟，她才停下脚步。
平举的手电筒所照亮的前方，是一片暗金色，其上斑驳的纹路之间，竟然映出了她的身影！
玄鸟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又朝暗金色四周照了照，忍不住诧异道：“这里怎么会有镜子？”
并且还是一面倒扣的镜子，不然她此刻已经被镜面反射的强光刺到眼睛了。
她定睛再看，这面镜子足足高到洞顶上，看起来与几乎垂直的洞壁融为一体，天地灵气正不断从它边缘溢出。
“它似乎在阻拦更多的天地灵气涌到外界。”玄鸟将灵气凝为一柄细剑，试着去撬边缘，看看镜子是否会有反应。
谁知剑尖还没刺到位，一道冰冷的女声就从镜面传出：
“不得破坏封印！”
这声音低沉但耳熟，一个名字顿时出现在玄鸟脑中。
“是霏露娜教授的声音！？”
时空另一端，芙珥在精神世界中大惊。
第68章
芙珥怎么也想不到,霏露娜教授竟然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他们眼前！
她成了一面镜子——就连直觉尤其敏锐的玄鸟也将她当成了镜子，甚至还想去撬一下边缘。
玄鸟这些年间不止一次听过“霏露娜”的声音，自从与芙珥许下约定后,她隔三差五会去沐霏乡找“霏露娜”聊天,记下这位失踪神明的声音，并且尽量多了解她的事业、执念与心愿，方便日后施救。
她拉下防护服拉链,露出头部,仿照芙珥的语气问：“霏露娜教授，您还认得我吗？”
裂谷底部的天地灵气含量确实高,好在她事先给芙珥的身体加了禁制，这些灵气对她根本构不成困扰。
霏露娜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
正当玄鸟准备自报身份，女声才再度响起：“您用着芙珥殿下的身体,但神魂并非她。”
“这也能看出来啊？”玄鸟有些吃惊,随后正色道,“没错，殿下拜托我附身于她,前来救你。我是来自《山海镜》的玄鸟,长留山人族信仰所化的神明。”
“玄鸟……”霏露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附身时间有限，你不如先说说，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玄鸟问,“你应该是个人族吧？”
“残镜。”霏露娜答得言简意赅，“我听见了祂的‘呼唤’，祂为我预示了灵气复苏的未来,指引我来到这里,我们一起暂时封印了灵脉。”
“祂？残镜的自我意识？”玄鸟愕然，但正因为她有着同样的过往,对此并不觉得奇怪，“是祂将你吞噬了，还是你主动成为了祂？”
“我向祂许诺，会竭尽全力实现祂的愿望，祂或许是已至末路，便选择了我。”霏露娜解释，“如今我即是残镜本体。”
“我瞧你这副模样，确实也没法轻易离开此地了。”玄鸟打量镜身，“你在利用灵脉修复镜身，同时延缓灵气复苏的发生。一旦你离开，封印即刻解除，大量灵气很快就会涌入你的家园。”
“是。但既然您能借助芙珥殿下的身体来到这里，证明我的计划进展顺利。”霏露娜的声音含着笑，“亲眼看到了这样的我，亲身感知了此地灵气的充沛，之后的事，想必您已经有所打算了。”
玄鸟确实有了新的想法。
“你希望将这边的灵气注入《山海镜》？”她凭着直觉猜测，“你料到芙珥的救世‘愿望’会受到阻碍，所以不惜牺牲自己的自由，也要打通第二条路——只让两个世界的灵气互通。”
这个想法其实是芙珥先提出的，玄鸟还记得她说过：“灵气诞生于天地，是自然界的造物。如果只让灵气互通，相当于天然能源的贸易往来。对国家而言，这远比直接运送当地住民过来风险小。”
“不，灵气复苏无法避免，《山海镜》所能容纳的部分，太少太少。”霏露娜却说，“镜中住民前往诺尔伊帝国是必然的结果，区别只在于早晚。”
“但你也清楚，长留山注定不可能打开这条时空通道。”玄鸟提醒，“所以，沐霏乡……以及整座章莪山，才是真正的后手吧？”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想办法，对此展开了不少研究。
加上“霏露娜”也在通过不断迭代完全接管《山海镜》，原先一些仅停留于理论的结论，逐渐有了可行性。
“你已成为残镜本身，也就是《山海镜》在这个世界抛下的‘锚’。”玄鸟继续说下去，“那么，只要《山海镜》内存在另一个‘锚’，时空通道就会在两个锚之间建立，至少运输灵气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另一个锚，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和芙珥殿下关联最深的争凛吧？”她皱起眉，“毕竟，‘霏露娜’当年可是给了他一枚神秘药丸，那里面就融了浩劫来临时的残镜碎片。”
她能理解霏露娜摆这局棋的苦心，甚至会怜悯霏露娜为此做出的牺牲，但她无法认同这种强制赋予他人命数的行为。
即便自己就是神明，她也极其厌恶“天命”这种说法。
不管神明还是寻常生灵，他们的命数都该是由自己走出来的，无论苦难或欢笑。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殿下已经找到了答案。”霏露娜认同了这一猜测。
“你可真是……比我们这些做神明的还要冷血无情啊！”玄鸟轻声感慨，“时间差不多了，你可还有别的话需要我转告？”
“请转告那些研究者们，不要再将活物带到这附近。”霏露娜平静叮嘱，“我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吸收周围的生命力，任何活物在裂谷附近待得久，都会死去。”
离开裂谷期间，玄鸟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精神世界目睹一切、听完一切的芙珥更不必说。
争凛甚至分不清她此刻的情绪究竟是哪种，震惊、失落、沮丧、迷茫、悲哀……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顺着精神力传达到他的识海。
玄鸟也觉察到了芙珥的情绪波动，忙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星舰，爬进全息舱归还神魂。
幸好，这位小公主远比她预想的要坚强，归还过程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按照事先说好的，我将附身期间的记忆留下了。”等芙珥睁开眼，玄鸟坐在她身旁说，“如果你想遗忘……”
“不需要。”芙珥摇头，“这次的行动，本来就是为了探明情况。霏露娜教授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棋局也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我得……继续走完。”
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袭击了她，她皱眉闭紧眼，喃喃：“唔……附身后遗症比预期强烈……”
“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争凛立刻接过话，“这边的事我来安排。”
芙珥却勉力将眼睁开，盯着他说：“你不许趁我不在的时候吃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