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阿权弟弟嫁再好不过了!对不对对不对?”蒋钦只觉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连忙示意身边两人跟着赞同他。
周泰和陈武:“对对对,对对对!”
……?这下是轮到孙采薇愣住了,一个个的这么大胆。
“好啊。”清越的声音接着自孙采薇身后传来,话语中隐含的笑意直令孙采薇彻底无话可说。
蒋钦一出现,真是什么话都能往她和孙权身上扯。不……重点不应该是,孙权说的好什么吗?
……
“你们几个……”孙采薇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几人,完全不敢想象日后江东诸将齐聚之后的场面,该是有多么的吵耳。
身后有灼灼目光,眼前又有挤眉弄眼没个正形的三人,孙采薇连声叹气,江东危矣啊。
“为何突然叹气?今日我们都在这儿,荡平江东指日可待,有什么好叹气的?”蒋钦笑问道。
“人都有感情,怎么就不能叹气?”孙采薇道。
蒋钦挠了挠头,“什么样的感情,欣赏美丑的感情?我知道了,你一定还是觉得你蒋钦哥哥不如孙权弟弟生得好看。”
孙采薇瞥了他一眼,“你脑子里是只剩美丑了?”
“那不然还有什么?好看的人不都是会让人多看两眼。我和孙策一起去投袁术,那袁术的手下都是先看的孙策哩!”蒋钦嘀咕了一会儿,又道:“算了,我不与你争论,你们一个个长得这么好看,自然没有那样的烦恼。”
蒋钦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一张嘴叭叭叭个不停,又或者是久未相见,心中的话便想着同熟悉的人一吐为快。
周泰见怪不怪地扶住他,对孙采薇和孙权道:“喝多了他。”
“都快去歇着吧。”孙权走上前来,有些无可奈何,本来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帐中,这会儿是要吵翻了天。
周泰正要点头,陈武却先抢白说了声:“是。”
奇怪的回应。
几个人满脸疑惑地看向陈武。
感受到几人的目光,陈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他抵拳咳了咳,扭捏道:“反正……迟早也是要叫……”主公的吧。就算不是叫孙权,也还有个孙策在,他这一朝被拐上船,跑是跑不掉了,要么是孙策做他主公,要么就是孙权,不论是谁,他也认了。
不过这会儿倒是轮到孙权不适应了,他有些局促道:“子烈不必如此客气。”
“是啊,这里可没有那些死规矩。”孙采薇莞尔道,“既然大家在这里,便是一家人了,怎的还这么拘谨?”
一家人?听见这个词,陈武双眼不由一酸,自他爹娘和兄长死后,他原以为他不会再有家人了。
“是啊,一家人哪有什么礼节要讲。”周泰拍了拍陈武的肩膀,“随心随性随身而为,不讲那些规矩。”
陈武一时说不清心中起伏的是什么情绪,他语调微哽,低低道:“下次不会了。”
“好了,今夜应当会有接风宴,再养精蓄锐几日,大概便要渡江了,都好好去歇息。”孙采薇催促道。
三人这才点头,步伐晃晃地离去。
“再不吃的话,就凉掉了。”目送三人离开,头也不回地,孙采薇又接着道。
孙权看了看桌案上的炖鸡,柔声道:“好,听练师的。”
一家人吗?孙权细细回想着适才孙采薇说出的话,她已经,愿意留下了吧!
第70章 少年
这一年, 兴平二年。
一切如期而至。
孙采薇每日听着孙策和周瑜击败敌将的消息,长江之上,二人转斗千里, 默契天成,人人称赞。
从历阳到曲阿的路程,不长, 却足够让人记住此刻江东土地上, 出现的那群意气风发挥枪而战的少年人。
“阿权,起帆了!”孙策持枪立在船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凉水汽,笑得彷如烈日。
缥缈浮云下, 长江水滚滚滔滔, 不息而过, 水浪不断拍击着高大的楼船, 清风裹着水声, 带来胜利的高歌。
孙权迎着风闭目听着船头上传来的悦耳琴音, 嘴角不由轻勾。身后的船帆张扬,将楼船送得更远。
船头是难得抚弦的周瑜和持枪倚柱而立的孙策,闭目之间,有琴音绕耳,有总角在侧, 红白交织,像是白日起了火,和谐得要命。
身后又是不住打闹的蒋钦他们, 刘繇手下的张英、樊能、于糜, 皆被他们所破。
再远处,便是程公他们。他们跟随父亲孙坚辗转多年, 如今又跟了兄长孙策。不知不觉间,他长大了,程普他们却逐渐老去,鬓角已经染了白发,却还奔波于战火中。依程普所说:认定了便是认定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何其有幸,他的身边有这么多人。
孙权长舒一口气,在风中感受到了起伏的心跳,那是漫天箭雨下破城败敌的激烈,亦是凯旋之后闻弦赏音的舒张,原来,与重要的人一起战天下,是这样的感觉。
蒋钦打趣的声音传来:“哟还是第一次听周公子弹琴,听得我这个不懂琴的人都不想和你们闹了。”
周泰叹道:“琴音之绝,我再学个几百年,也比之不及。”
陈武道:“那还是学武吧,这个简单。”
三人站在孙权身后,又越过孙权盯着那抚琴的背影看,不住地感叹摇头。
“诶你们看看,周公子弹得那么随意,我觉得我上我也能行。”蒋钦晃着脑袋,指着周瑜那随意拨弄琴弦的指节,跃跃欲试。
“你可别了,那琴可是将军送的,哪敢给你碰上了。”周泰拍了拍蒋钦的肩膀,拖着他就想往回走。
蒋钦却不依不饶,“阿泰你做什么,你拉我做什么!我瞅你平日也喜欢研究那些古怪的琴谱,现在有琴了,试一试试一试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孙将军这么好说话,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我们阿权弟弟吗!”
周泰听得白了蒋钦一眼,“你话少些吧,万一吵到练师姑娘,你的阿权弟弟就先一箭把你嘴封了。”
陈武也跟着赞同道:“就是,一箭射杀张英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
蒋钦道:“你们俩是不是不管我死活了?我哪里吵了哪里吵了?我们能不能相亲相爱一点别将我们阿权弟弟污蔑成不讲情面的人好不好?”
孙权被蒋钦声音震得不由捂了捂耳朵,正要开口,却见周泰努了努嘴,示意蒋钦往一侧看去。
“这不就吵醒了?”
孙权也似有所觉,侧头看了一眼,一道绿影就这么从他眼前掠过,“练师。”
蒋钦立刻捂住了嘴,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被周泰按住,蒋钦不免瞪了周泰一眼。
孙采薇本是待在船舱中小憩,只是……
她听见有人在弹琴。
她记得有一首曲子,名长河吟,只是到了现世之时,却只剩下了一篇残卷,完整的曲谱从未有人见过。
长河啊。
脚下的江水滔滔不息,自西向东一路蜿蜒而下,横贯天下南北。孙采薇清楚,那曲中所吟的,不仅仅是长河,更是整个天下。
光是平定江东,又怎能平他们的野心?
孙采薇有些情不自禁地靠近两人,从迁到舒城至今,她还是少有的听见了周瑜弹琴。
风携着琴音掠过耳侧,孙采薇闭目听着,恍惚间像是触及了这天下的每一地。琴音时而轻柔,时而激越,有漫天桃花,琉璃静水,有茫茫雪色,大漠黄沙,亦有兵戈相接,血溅千里。
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映着底下来来回回的生命,格外寂寥远阔。
孙采薇笑道:“究竟什么样的天下,才能配得上这首曲子?”
这样的问题,有些好回答,也有些不好回答。是什么样的天下?是太平的天下,还是由他们一统的太平天下?
孙策看着周瑜,也不由思索起来。
周瑜停下抚琴的双手,望着前方的水浪,他目光如鹰,却还是柔声道:“曲中之意,便是我想要的天下。”
是二分?还是三分?亦或是一统?或许此刻谈及这个问题还为时尚早,但……
孙采薇望向身侧,不知何时,孙权他们几人也走了过来。
“光是要江东怎么够?”蒋钦大笑着,无所顾忌地开口, “这天下那么大,也就显得江东这块地这么小,我们既然有实力,那就要这天下吧!”
孙采薇嗔道:“说得容易。”
蒋钦哈哈一笑,“做起来也容易!你看我们有这么多人,那什么袁术袁绍都是些小蚂蚁,根本不足为惧。”
陈武叹道:“我可是听了练师姑娘的,日日习武,就为了跟上将军的步伐,怎么说也不能止步在江东吧。”
周泰也道:“别忘了到现在,我们都还未曾败过。”
看来大家,都是主战。
孙采薇点头,又看向孙权,“你……怎么想?”
孙权微微一笑,如镜的目光是如此坚定,“我也想要这天下。”
“好!”得了所有人的回应,孙策便突然枪指远方的太阳,日光灼目而又逼人,却又无法令人忽视。此时风声烈烈,卷动着在场所有人的衣发,命运在此重合,纠缠不休。只听得孙策朗声道:“不止是江东,我孙伯符还要这天下,要所有九州城楼,皆插上我孙氏的旗帜,这天下的每一地,也要烙上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他们迎着烈日和风肆意张扬地笑着,孙采薇也不由跟着微笑,“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只待我们一路北上,山川四野,皆是囊中之物了。”
“这山,那水,连天地都是我们的!”蒋钦一手搂着周泰,一手搂着陈武,两眼放光,不知想到了哪一段日后。
周瑜随手拨弄着琴弦,同孙策对视了一眼,也不由浅笑。孙策腰间的琉璃瓶似乎也感受到了众人的心意,正折射着日光水影,粼粼闪着光。周瑜道:“任你遨游。”
孙策且笑,“不止任我,还有公瑾你。”
孙权隔着三人看着孙采薇,有她的天下,他自然,想要。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烦忧皆已消失成空,孙采薇看着衣上赤色的云纹,又蓦然想起了渡江途中那些大火,有时是周瑜下令,有时是孙策放火,有时又是孙权出其不意烧了敌将粮草,无一不是烧得烟气弥漫,江水沸腾。
“不若我们取个名吧!”孙采薇道,“此刻我们并无定所,江东也还未到手中,若是他人想加入我们,不如有个名字,也方便些。”
“哦?练师妹妹想取什么名?”
孙采薇笑道:“江东纵火团。”
“纵火团?”
“走到哪儿放火到哪儿,只能说,周公子带得一手好头。”
孙采薇一一看向众人,眼中笑意充盈,掩盖住了那多年不散的悲伤。
众人细细回想了片刻,末了几乎是看着周瑜同步地点了点头,“说得好像一点也没错。”
凤凰台被烧了两次,桃溪山被烧了一次,孙策渡江,秣陵,湖孰,江乘这些地儿,又被烧了三次,以后也还有得烧,不愧是江东专业纵火天团。
周瑜:“……”
第71章 凌统
太阳往西边去了。天边的飞鸟追着太阳不断地飞, 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就像此刻的他们。
忽然一个小少年跛着脚奔来,他跑得太急, 又因有脚伤,稍不留神,便撞上了孙采薇。
孙权微微皱眉, 毫不犹豫地快步过去。
那少年这么一撞, 孙采薇顿觉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一下又被孙权圈在怀中。她愣了愣,明显感受到了耳边那陡然加快的心跳声。
她抬头去看, 孙权面上依旧平静, 只是, 耳根好像……有些红。
孙权正要开口斥责, 却听得孙策道:“你怎么跟来了, 你爹呢?”
即便如此, 少年的步子还是未停,一直往船头跑,跑到了孙策身后。
少年这才看了周围几人一眼,饱含歉意的目光停留在孙采薇身上一会儿后,最终才定格在了远处。
循着少年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又气又无可奈何的男子站在船边,直直看着少年。
少年一接触到男子的目光,脚又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去, 只是他腿上带伤, 全部的注意力皆停在了那男子身上,也就未曾注意到那延出来一角的琴。
啪嗒一声, 古琴覆地,少年也被绊得重心不稳,一下倒在地上。
“完了。”不知是谁说道。
众人只见周瑜沉默着,不发一语地盯着那大概已经有损的古琴看着,目光沉了一瞬,蓦地便吓住了蒋钦三人。
孙采薇同样也看见了这一幕,她挣开孙权,看了看地上的琴,又看向那少年,心中莫名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