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采薇。
“现下刘勋已经驻于庐江郡,周瑜一定也早就离开了,我们现在赶去,兴许能赶上。”
陈武闻言,立刻扬鞭,他笑道:“虽然我觉得你们像个临时组建的草台班子,但不知为何,我现在是真的信你们!我可就等着了,等着做大官!”
鞭声起落,他爽朗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天宇之中,少年的心思,总是那样单一却又热烈。
孙采薇一时被他的声音感染,也不由道:“好,我等着你们,完成心愿,留名青史的那一日!”
孙采薇又不由侧头去看孙权,她笑道:“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的心愿……?”孙权正看着孙采薇的背影,一见孙采薇回过头来问他问题,他不由一愣,缓缓偏头思索,“我的心愿可大可小,练师要听哪一个?”
孙采薇想了想道:“一个人有许多小的心愿才能组成最大的心愿,那不如先告诉我,你的小心愿是什么。”
孙权却轻笑了一声,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孙采薇,“我有三个小心愿,但这些心愿似乎很难实现,还是不说了罢。”
孙采薇却皱眉道:“你不说,怎知它难以实现?”
孙权似乎叹了口气,他道:“我的心愿,是……”
他顿了几息,随即浅笑道:“愿天下太平。”
孙采薇怔愣片刻,似有些无奈,“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小心愿,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最大的那个心愿,难不成是天穹之外的事物?”
“练师不信吗?”孙权反问。
“我信它是你最大的心愿。”孙采薇抬头看着湛蓝的苍穹,天上白云缥缈,生命便在其中似聚似散,却意外的宁静平和。
天下太平,说着容易的词,做起来却难如上青天。可这不仅仅是孙权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更是乱世中所有人的心愿,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将它短暂地实现。
而在孙采薇未能看见的身后,孙权却摇了摇头,常常明亮的眼中,一时黯淡了下去。
三人一时无话,就这么一路向东而去。
春日来得晚,去得却快,沿途那些三三两两的桃树,都已经逐渐落了花,转而绿了叶。
行至历阳之时,夏风骤然拂过,孙采薇才猛然惊觉车马行进的速度是何其的慢,慢到这一年,又在不知不觉间过了一小半。
宽阔的江水涛涛而过,岸边水草丛生,迸射的水花不住打在草叶上,积蓄得多了,又缓缓从叶片上滑落于江中,顺着滚滚江水,向东而去。
这是得天地之利而生的天险,长江之上,必然会生旷古之战。
孙采薇站在江边,听着涛涛水声,回忆着前生,又思索着后生。
只要定下江东,召集诸将,让所有人皆成为她手中立吴保吴的棋子,那么得到这天下,或许将不再是难题。
那么倘若,真的得到这天下了呢?
孙采薇又心生犹豫,之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她随即又想到了孙权,那个一生都在失去亲人友人的帝王,不禁感到悲从中来。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让熟悉的他们再次遗憾离去。
到了历阳,孙采薇算的时间倒是刚刚好,几人刚到孙策驻地范围,周瑜便领着兵,带着粮草辎重到了。
浩浩汤汤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山贼过境,准备趁火打劫。
在孙策搂过周瑜说着“得卿相助,万事谐也”的喜悦中,孙权莫名就接过了孙策手上堆积成山的事务。
“还真是你亲哥。”孙采薇扶额叹道。
蒋钦和周泰两兄弟也再次重逢,两人拉过陈武,毫无生疏感地把酒言欢。
陈武瞅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孙策部众,道:“又是骗我,分明是有几千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些都是我们一路募的兵,我和孙策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回了他爹的旧部。”蒋钦又指着对面那围成一圈的老将道,“那是程普,我们都叫他程公,资历最大,他身边那位是黄盖,公覆叔……那那那个是朱治,还有啊还有,我一一指给你们认认……”
蒋钦话匣子一开,那字儿是密密麻麻地往外吐,周泰是见怪不怪,陈武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能呆愣愣地点头。
好不容易等蒋钦说完,陈武才插进来话,“你适才说,你跟随的人,是孙策?!”
“不是孙策,还能是谁?”蒋钦满眼奇怪地瞥他。
陈武脑子几乎宕机了一瞬,“同我一起来的那个,又和孙策是什么关系?”
“他俩长得挺像的,你居然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明摆着是亲兄弟嘛!”蒋钦像是没看见陈武脸上怀疑人生的神色,还在继续神神秘秘地说,“还有那个绿衣裳的姑娘,练师小妹妹,是他的心上人!”
忽然脑袋被人弹了两下,蒋钦正说在兴头上,被人打断后一脸不耐道:“谁啊?”
“我啊。”孙采薇道。
蒋钦这才浑身一怔,明白来人是谁后,转眼扯了个无害的笑出来,“你又不喝酒,来这儿还不如去和孙权一起!”
孙采薇便道:“这不是听见你在偷偷说我坏话。”
“我可没有,不信你问问阿泰!”蒋钦挪着屁股,往周泰身边挤,试图躲着孙采薇,但话里却全是欠揍的语气:“既然来都来了,快坐快坐,和你的蒋钦哥哥聊聊,怎么那么久了还和孙权是这个死样?”
孙采薇拧眉,手中的食盒捏得作响,她道:“什么死样?”
“就那个那个样啊……”蒋钦贱笑道。
见陈武和周泰已经放下了酒碗认真听着,孙采薇不由冷笑一声,却又不知该反驳什么,于是只能道:“这么多人里面,就属你话最多,说这么多话,也不嫌脑子闷得慌!”
“不嫌,不嫌!上次袁术被我说得直跺脚还拿我没办法,简直笑死我了!”
孙采薇懒得再听蒋钦的废话,提着食盒快步离了去。
帐中,孙权正提笔埋头处理着军中事宜,连孙采薇缓步进来时,他也未曾察觉。
孙采薇站在门口,借着跳动的烛光静静地看着孙权。
他清隽的脸一半在跳动的火光中,一半匿在阴影中,周围只有他,没有别人,便显得有些寂寥。
恍惚间,孙采薇似乎看见了那落寞的吴主。
第68章 心喜
孙采薇呼吸很轻, 她任由自己放松下来,再抬眸去仔细看他。
孙权似有所感,缓缓抬头。
两人的目光于空中交织定格, 末了,两人相视一笑。
孙权站起身来,“练师怎么来了?”
孙采薇但笑, “来看你, 不行么?”
孙权一听,眼中一喜,但还是故作冷静道:“可惜我阿兄留下的事务太多,我一时抽不开身。”他随即又笑笑, “不过都是些军中事宜, 我阿兄做不来这些, 我也就快处理好了。”
孙采薇摇了摇头, 提着食盒缓步向前, “还有多少?歇一歇吧。”
孙权有些诧异地看着孙采薇置于案上的食盒, “这是……”
孙采薇叹了口气,“你兄长倒是快活了,你呢,准备坐在这里一天一夜?”
她揭开食盒,露出盒中色泽金黄的炖鸡, “孙策打的山鸡被我抓了一只过来,尝尝?”
犹记得来时,孙策圈了几只山鸡养着, 听孙策那嘀嘀咕咕的语气, 大概是为周瑜准备的。毕竟孙策将要渡江,又提前写了信给周瑜, 掐着日子周瑜也该到了,必须得好酒好菜备着。
一想到孙策明日得知自己辛苦打来的鸡不见后,那咬牙切齿却又拿人无可奈何的模样,孙权便有些忍俊不禁。
孙采薇似乎也明白过来孙权在想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专给你挑的最肥的那只。”
孙权轻笑出声,只觉身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不过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凝重起来,“记忆中,我阿兄,并不太喜打猎。”
“打猎”这个词一说出口,孙采薇的神色也有些微妙起来。
毕竟江东基业刚一定下之时,孙策便是于打猎途中遭许贡门客刺杀而亡。
“军中了无生趣,打打猎,寻些乐趣也像他的性子。”孙采薇道。
她面上平静,心中却还是暗叹,当初她的一句提醒,孙策还是未放在心上。想来也是,那时她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谁会花心思去在意?如此,也就更加不可能去对抗那既定的命运了。
“依我看,我阿兄就适合那无拘无束自在如风的生活。”孙权理着案上的杂物,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当年他在舒城之时,漫山遍野都是他的身影,别人家的李子结了果,还是青李时,就拉着我公瑾哥爬上树去,给人摇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还骗我吃了一颗。”
“城中桃树开了花,也要摇一场桃花雨出来,结果被人拎着扫帚追着骂。”
“别人家菜园子被他偷了个大半,就为了半夜支摊烤菜拼酒。”
……
“如今当了将领,又想着去打猎。”孙权眉心微皱,总觉得打猎二字一说出来,便心有不适,也不知是为何。“我仍记得,练师曾劝说我阿兄,让他日后少打猎,原先我还不太明白,如今我却隐约有些担心。”
孙采薇静静地听着孙权说着孙策少年时期的糗事,一瞬间就像是接触到了后世中从未有人经历过的,真实的历史。
而当孙权说到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时,孙采薇便不由微微一愣,他一直记得!
那么一句微小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孙采薇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心头有些酸涩,却又有些……莫名的喜悦?
“他可是孙策,还有周瑜也在。”孙采薇勉强一笑,说着连自己都不愿信的话,“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练师这么说了,我便放心了。”孙权松了口气。
孙采薇这才低头看向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拘无束的生活吗?
若是他愿意的话,那便尽全力一试吧。
至少,在她有能力之时,绝不会让身边人出现过多的遗憾。
孙采薇忽然又抬头问道:“明知我喜欢骗人,你还这么信我,就不怕我再次骗你?”
孙权偏头看她,明亮如镜的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不怕。”
“为何不怕?”孙采薇难得想追根究底。
第69章 入帐
她还是第一次迫切地想从孙权口中知道答案。
因为这一次, 同她以往的随口胡诌,全然不同。
为何不怕?他听见孙采薇问。
孙权自己也想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极其希望他的身边也能有一人, 相互寄托,相互信任。他知道他的兄长升堂拜母,总角之好, 不论做什么, 都有另一人在其身侧,他无非也只是想,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
只是,那样的感情, 却变了质。
孙权神色认真地看着孙采薇, 张了张口, 犹豫着却不知该怎么说。
这时, 帐外风风火火地奔进来几人, 打断了孙权的思绪。
“好香!”
案上的炖鸡还在散着浓厚的香, 在这样吃食匮乏的时候,孙采薇总有办法在山间寻些草叶草根和着鸡炖了,不仅肉质嫩滑不柴,还微有些药香,每一次, 皆会引得那几个大大咧咧的人垂涎三尺。
孙采薇想都不用想进来的人是谁,她立刻提步挡在案前,“打住。”
喝了不少酒的蒋钦三人摇摇晃晃地停在原地, 真不再动了。
蒋钦道:“练师妹妹你怎么回事, 做了好吃的偷偷给孙权一个人吃?你忘了曾经我俩患难与共的日子了吗?是谁整天挖草抓鸡捕鱼养你啊!现在你也忒不道德了!”
孙采薇笑了笑,“是吗, 我怎么不记得了?”
蒋钦醉意熏熏地说道:“难不成你蒋钦哥哥长得不俊俏所以你就记不住了?我看你啊,是只在乎长得好看的人。”
孙采薇眉梢微挑,“怎的我此刻还多了个以貌取人的罪名?”
“毕竟孙权生得那么俊!”蒋钦哈哈一笑,明明是睁着一双迷蒙的眼,说的话却又感受不到他醉了。
孙采薇低语道:“这酒是掺了多少水?”
随即她又好笑道:“我若是以貌取人,那干脆你们全都嫁我吧!”
孙采薇一时语出惊人,除了孙权似乎习以为常外,帐中其余三人纷纷瞪大了眼,顿时清醒了不少。
“嫁嫁嫁谁?!不不不不是,谁谁谁嫁?!”
孙采薇眨了眨眼,笑得俏皮,“难不成我嫁?”
三个人低头思索,却像是被绕了进去,一时弄不清楚谁嫁谁娶的问题。
“你嫁?”蒋钦转头问周泰。
“我不嫁。”周泰摇头。
“那你嫁?”蒋钦又问陈武。
陈武立刻摇头如浪鼓,“我也不嫁。”
蒋钦摸着下巴嘶声道:“那总不可能我嫁吧?我怎么能嫁呢!”
末了,蒋钦像是发现了新的目标,慢慢将目光移向了孙采薇身后的孙权,他搓了搓手,接着语出惊人道:“那不如孙权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