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兰玥先前一直觉得工程太大,也没想好那块地用来做什么,可今日看见那大片荷塘突然很心动。
若是有个池子,不管种点什么,都很好。
“可以推掉二廊的墙,从西侧开一条小道。”
段竹说。
“对!”陆兰玥有些兴奋,脑中一下有了画面感,好像她已经坐在池边了。
只是念头一转,又不免叹了口气,有些犹豫。
“就是打理起来很费钱费人。”
陆兰玥之前倒没想过挖池塘,但是有考虑做个流水景观,后面也是想着成本太高给放弃了,如今又想了个更花钱的。
但云中客目前赚的钱还不够她这么嚯嚯。
绿杏先前见段竹陪着陆兰玥,便提前进屋点好了灯,此刻见两人进来,前去迎人。
走近了听到段竹说‘我也会赚钱的’,不禁一愣,余光悄悄往两人身上瞟。
什么意思,姑爷为何突然说要赚钱。
今日小姐在外……
绿杏想到那个亲吻脸又红了,连忙甩头,这才发现陆兰玥是被扶着坐下的。
“小姐你怎么了?”
陆兰玥只是在最初的时候说过一次膝盖跪疼了,还是用半开玩笑半抱怨的语气,后面陆兰玥没再提,绿杏已经忘了这事。
“膝盖有点疼。”刚才被聊天岔走的注意力回笼,陆兰玥伸手想揉一揉膝盖,又没敢碰,“看看厨房还有冰么。”
说到这陆兰玥又开始想要个冰窖了。
要是有电就好了,真的可解决万物。
她叹了口气,又宽慰了回过神来的绿杏,待人下去后,看向坐在一旁的段竹。
“我待会看看就行,应该不会很严重。”
现在时间不早了,院中也没有将灯全点亮,陆兰玥将绿杏先前准备好的提灯递给段竹。
“回去早点休息。”
段竹将其搁置在一旁,还没说话,乔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人到了。
陆兰玥这才发现,醒来都没看见过乔瓦。
有些疑惑,“什么人到了?”
“大夫。”段竹看着她,“你之前睡着时嘴里都在说疼,怕很严重,便让乔瓦去请了个大夫。”
陆兰玥一愣,既为段竹如此心细而感动,又有些不解,“你从哪请的大夫?”
上马车的时候陆兰玥也有考虑过找大夫看看,但她困了有点懒得折腾,请人上门又怕不愿意,索性想着明天再说。
段竹犹豫片刻,“是我友人,曾学于太医院。”
陆兰玥:“……”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既感叹于土著人物的人脉,又惊觉段竹之前是真的一心寻死,放着所有条件都不用。
顺便也理解了一点为何苍承安对段竹敌意这么大,却更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他。
“得请他等一会,我收拾一下。”
陆兰玥看了眼自己刚取下还握在手中的发簪,她坐下来便开始着手拆自己的头饰、耳坠这些东西,想着歇息。
可既然是段竹的朋友,那她也得稍微规整一下仪容,与人正经见一面才好。
“日后再见也是一样。”段竹说,“时辰已晚,看完你早些歇息。”
陆兰玥想了想,也没再推辞。
等一切弄完,陆兰玥都听见了打更声。
腿上的情况比她预料的严重些,淤肿一块,还破了皮,血与布料粘在一处,不过因着陆兰玥注意着走路幅度,没有再度撕裂。
石头正怼着的那块肉还是往里凹进去的,但好在也都是皮外伤。
没看到腿上的状况时,陆兰玥觉得还能忍,看到后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这是怎么忍下来的。
段竹出去前,陆兰玥抓着人袖子,迷迷糊糊道:“帮我道谢啊。”
不知道用的什么药,但效果很好,陆兰玥已经感受不到明显的痛意。
而且由于那人动作实在太细致,包扎的时候陆兰玥就已经有点困了,回过神想道谢的时候,人已经出去了。
“好。”段竹应声,又低声问,“在这还是去床上。”
为了方便看病,陆兰玥躺的软塌。
“就这。”
陆兰玥眼珠动了动,还是没睁开眼。
段竹没再说话,替人拉好纱帘,又灭了近处的灯,才从绿杏手中接过提灯出门。
“要回去?”
段竹出门到了院里,见弈落站门口,东西都让小厮往门外的马车上搬。
“回啊,明儿个还当值呢。”弈落伸手怼了段竹肩膀一拳,“真羡慕你小子。”
段竹同他笑了笑。
“我——”弈落刚开了个头,又重重叹了声,“算了,不说这些煽情的了,改日喝酒。”
段竹点头,看还在回来提箱子的小厮,“怎么带了这么多。”
“你那随从说得那么严重。”弈落提起这个就生气,“我还以为断了腿,差点将太医院搬空了。”
段竹抬眸看他。
“说句断腿都不行啊。”弈落眉尾一挑,见段竹神色平静,也安静下来,“你真——”
“真。”
弈落将话吞进去了,嘴一时也闭不上。
裴弘厚同他说的时候,他还不信来着。
“你之前咋一点心思没漏,问到还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弈落啧了声。
他们那时谈起自己亲事的时候,也提到过陆家,段竹是一点反应没有。
“但我看人好像对你没那意思啊。”
段竹有点烦了,“不是要当值吗,快走吧。”
“你也有今天啊。”
弈落哼笑,他对当初喜欢的姑娘喜欢段竹一事耿耿于怀,如今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快乐。
“齐叔,关门。”
段竹往后退一步,示意齐叔直接把弈落关门外。
齐叔以前在段府的时候见过不少这种画面,如今不过是当初的少年都长了些年岁。
听见段竹的话也没动,继续笑呵呵地搁旁边等着。
“段狗你用完人便不认是吧。”弈落压着声骂他,又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扔段竹怀里,“给你补点骨头,还以为你真瘸了。”
段竹接住药瓶,“谢了。”
等了几秒,弈落还是没走,反而低了点声音。
“你这门亲事——”
弈落有些犹豫如何说。
他身在太医院,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知道很多秘闻,其中一个就是陛下赐的这门亲事,除了明旨以外,还有一道暗旨——此门亲事为期一年。
“我知道。”
弈落皱眉,“你不知道!”
他要说的可不是什么已经大家都知道的,这亲事是苍家——
“今日贵妃娘娘同我说了。”段竹看着弈落愣住的神色,继续道:“晚些时候陛下也隐晦提到过。”
这门亲事,并非只是寻常的赐婚。
此举后面的深意段竹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现在只能顾虑到一件事——还有不到半年,陆兰玥便随时可以离开。
这是陆婉雪求的,也是陛下允的。
不管对陆兰玥还是段竹来讲,这都是难得的网开一面的恩惠。
可他宁愿不要这恩惠。
他不想只有一年。
第40章
刚到七月的安都天气已热,蝉鸣声四起。
西街东巷的学堂窗外有一棵老树,两只蝉一高一低,叫声此起彼伏。
“洪庚。”
夫子讲课的声音停下,看向望着窗外的男孩。
被点名的洪庚一心想找到这令人恼怒的春蝉,都没发现夫子已经走到身旁。
“看到在哪了吗?”
“还没——”
洪庚回答到一半,僵着脖子回头,对上许明的眼。
他默默站起身,“夫子,我知错了。”
“知错了?”许明卷起课本,“说说错在何处。”
洪庚面对这堪称温和的夫子,哼哧哼哧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念书,想学武去从军挣军功,可家中父亲不让,扬言敢跑就要打断他的腿,所以就只能坐在这一方之地。
以前洪庚总喜欢与同窗捉弄夫子,让他们不再管着自己,但这新来的夫子看上去文雅,却总能识破他们的把戏。
这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有点认怂了。
“君子修心,当、当不以外物——”
洪庚绞尽脑汁地回忆,仔细看着前排玩伴的口型磕磕巴巴的念,还未说出个所以然,余光忽地扫到不远处而来的身影。
“夫子,那不是神仙姐姐吗?”
洪庚瞪大圆圆的眼睛,不觉伸手指着树下的人,朝着许明笑。
学堂里的男孩有十几个,闻言都纷纷勾着脖子往窗外瞧。
上次洪庚说遇到个比牧荷姐姐都要好看的神仙姐姐在同夫子说话,他们都可好奇。
许明眉眼微抬,见着树下的陆兰玥。
她围着大树绕了两圈,忽地踮起脚,伸手一捉——短促鸣叫几声后,手中的蝉扑腾着翅膀停了。
另一只似乎有些尴尬疑惑地叫了两声,也安静下来。
学堂内突然响起起哄与鼓掌声。
陆兰玥听见这动静,往这边看过来,对上一群笑容洋溢的小脑袋,听着似乎是在为自己捉蝉叫好,也回了个浅笑。
她将手中安静不到一会又开始撕心裂肺的蝉递给身旁的家丁,“扔远一点。”
刚说完,就见许明往这边而来。
许明如今身着粗布长衫,细看之下走路的时候腿有点跛,但眉宇间的阴郁差不多散去,文雅翩翩。
许明喉结滚动两下,才说出话,“你怎么过来了?”
天气热起来后,陆兰玥就不爱出门,来云中客的次数都逐渐减少,更何况这学堂。
“你授课结束了?”
陆兰玥偏头往许明身后看了眼,逮到一个支起窗户往外偷看的小鬼。
“还没有。”许明跟着人的视线看过去,吓得那崽子连忙正襟危坐,他收回目光,又落在陆兰玥身上。
不过十六天没见,他觉得陆兰玥清瘦不少,下巴都有些尖尖的。
“最近生病了?”
陆兰玥收回视线,听许明说她瘦了很多,不由叹气。
她的娇弱超乎想象,那次宫中的腿伤连接着月经期,本就微弱的免疫力彻底罢工,第三日她就开始发烧,上吐下泻,折腾了小半个月才好。
“小病。”好起来忘了生病的滋味,听见许明说她瘦了陆兰玥还挺开心,“真瘦了?”
许明:“嗯。”
“也算没白遭罪。”陆兰玥满意地笑了笑,下巴点了点许明背后的学堂,“今日还有多久?”
她其实到了有一会,只是见许明还未授课完也没打扰,后面实在是被这蝉声扰得心烦才想着将其赶走。
“两刻钟。”许明说,按往日他此时已经结束了,“今日有位夫子有事耽搁了,我替他一堂课。”
那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陆兰玥想了想,也不好耽搁他们学习。
“那你先去吧,我等你。”
许明顿了片刻,知道陆兰玥可能有事相商,正想将人领去前厅坐着,就听陆兰玥小声问:“我能不能进去听一听啊?”
陆兰玥只来过这边两次,上一次还是顺道送牧荷过来,还没见过这学堂是什么样子的。
许明犹豫片刻,看着陆兰玥期待的眼神,终是将她领了进去。
那些孩子隔远了闹得欢,真当陆兰玥站在面前时却句话都不敢说了,坐得非常规矩,尤其是洪庚,不算白净的脸上红红的。
“还挺听话。”
陆兰玥被许明领着坐在了最后面,不由感叹,她觉得这种十来岁的孩子最是闹腾的时候。
许明眉头微动,唇角有些笑意,“只是装的。”
陆兰玥看那些悄悄竖起耳朵的小孩,不由笑了笑,课上一半陆兰玥倒是体会到许明这句话了。
与现在的上课模式有些许不同,这里除了夫子以外,大家手中都没有课本,基本是听完背写,然后加以讨论。
只是这讨论并不怎么和谐。
陆兰玥以前听段竹提起泱国重武轻文,她并无太多感觉,毕竟就她接触到的人里面,相比武将文人甚至更加多一些。
在这里坐了只是半堂课,陆兰玥都能从这群孩子的言行举止里,体会到普通百姓对文人的鄙夷。
泱国经济是发展起来了,但真正的繁荣也只是在天子脚下,但能有意识送家中孩子来私塾,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这小孩,不管吗?”
陆兰玥同许明往外走,不由回头看了眼散学后,还留着不走的男孩,好像是叫洪庚来着。
方才他与许明发生了争论,被敲了手心,要哭不哭的。
陆兰玥方才走的时候让绿杏拿了些糕点分,那小孩也没来拿。
“没事,他坐会自己会回去。”许明摇头,“太聪明就会自视甚高。”
洪庚是这批学生中悟性最高的,就是性子太倔,需要挫一挫他的锐气。
既然许明这么说了,陆兰玥也没再多讲,她想起去捉蝉时,在窗外撞见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