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段竹等了两秒,见陆兰玥没多余的话,便大步走了。
陆兰玥搁原地站了会,想到段竹比落日余晖还红的耳根,沉默了会,脱外衫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对她来说只是穿了个吊带而已,对段竹来说自己不会是穿了个肚兜吧。
真是纯情的世界啊。
陆兰玥嘎嘎笑了两声,洗完澡思索了会,还是没穿往日洗完澡的吊带睡裙,规矩地穿了外衫。
现下虽热,但还没到用冰的时候,且建筑布局颇有讲究,注重一个冬暖夏凉。
晚膳打算摆在书房外廊下,有清凉的晚风,倒也十足惬意。
陆兰玥洗过后觉得精神了许多,肚子的饥饿感也涌上来,快步往书房而去。
段竹背对着她来的方向站于廊下,正与乔瓦说话。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屋檐已经点了灯,将他的身影映在花圃里。
听见声音段竹回头,见着陆兰玥,便停了话让乔瓦吩咐下去上菜,自己走了过来。
“头发未干。”
段竹看了陆兰玥一眼,湿漉漉的水迹都将衣服洇开,能窥见里衣的轮廓。
“嗯。”陆兰玥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她是长发,很难短时间内弄干,“懒得等了。”
段竹看了眼旁边绿杏还拿着的干帕,“廊下有风,你身子弱,小心着凉。”
陆兰玥步伐停了一瞬,闻言侧头看向段竹,“你这报复我是吧?”
段竹一愣,也想起先前他坐着轮椅时,一样的地方,陆兰玥也这么说了一句,你身子弱不能着凉。
回忆历历在目,心中更是柔软。
“我好饿,至少先吃两口吧。”陆兰玥不想被要求先弄干头发,索性先发制人,边说边在桌边坐下,“风一吹就干了。”
“可今晚你还要同我喝酒。”段竹接过绿杏手中的干帕子,“喝酒再加着凉,若是又睡得晚了——”
“停。”陆兰玥嘶了口气,全是她以前教训段竹的话,举手认输,抬手去拿帕子,“我弄——”
段竹手下意识微抬,想替陆兰玥将头发擦干,只是犹豫片刻还是将帕子递给她。
替人擦头发,这行为还是过于亲密了。
陆兰玥心中觉得弄干很麻烦,但其实真的弄干头发也没花太久时间。
等菜都上齐后,也没留人在身边伺候,两人先碰了个杯。
“恭喜段公子升官发财,以后院中老小就靠你罩着了。”
陆兰玥官方发言。
段竹笑了笑,知道陆兰玥是在说笑,却也认真应下,抬杯喝尽。
两人边吃边聊,陆兰玥也给段竹说了云中客秋运之事,“你说,我不会真的要发了吧?”
她原本的目标真的很小很小,结果一梦做完又来一梦。
“那也是你应得的。”段竹与她碰杯,“苟富贵勿相忘。”
陆兰玥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听段竹这么说,莫名有些心安。
心道也是,这泼天的富贵既然到她头上了,也活该她接着。
“一定一定。”陆兰玥听得开心,口中答应,“有我吃的绝不能亏了你。”
段竹每次看着陆兰玥眼中带笑,说着自己的畅享时的模样,便总想让人永远这样下去,想她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东西。
陆兰玥迎着段竹的眼神,怔了片刻,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两分。
“你呢,还没问你,为何又想回到朝廷了?”
这其实才是陆兰玥今日提出喝酒的真正目的。
今日院里所有人都在替段竹开心,除了他们俩以外,齐叔他们也开了一桌,甚至喜极而泣。
陆兰玥也替段竹开心,但她也能感觉到段竹心中在被反复拉扯割裂。
如同陆兰玥有的时候有些话只能对段竹说,段竹也是如此,两人互惠互利的关系加上契合的性格,无形中让他们了解彼此。
段竹对朝廷甚至是厌恶的。
他在那失了父母,折了傲骨,再物是人非的回到那样的场景,还要承受各种目光压力。
她替段竹开心,可也心疼。
想着能不能替人分担一些心中的拉扯。
段竹放下酒杯,迎着陆兰玥柔软的目光,心脏鼓动不停,像潮汐拍在岸边,冲刷着他的理智。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真诚又善良,聪明又柔软,从不怯懦,眼里永远闪着光。
陆兰玥见段竹沉默的模样,心中也明白自己这何尝不是揭人伤疤,“没关系,不想说就算——”
“你。”
段竹声音发颤,心中滔天而起的巨浪让他眼眶泛红,置于案桌上的手止不住抖动。
他低着声,再次重复。
“为了你。”
第42章
陆兰玥抬起酒杯的手顿住。
段竹说是为了她,这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答案。
又有些震惊于段竹复杂浓烈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陆兰玥脑中不由快速思索从前与段竹的相处,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给他这方面的压力才对。
看陆兰玥怔住,段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情之所至,一时难以自持。
但陆兰玥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
段竹指尖转动酒杯,他垂眸缓了缓思绪。
“我曾答应过你,解决好自己的事情。还没认真谢过你。”
陆兰玥听完此话,心中顿时了然。
她端在空中停留半晌的酒杯,终于在跟段竹碰杯后,被慢吞吞地喝到嘴里,弯了弯眸道。
“跟我不必言谢,何况你也助我良多。”
陆兰玥酒量算不得好,几杯清酒下肚,已经有些微醺。
她单手撑着下巴,有些慵懒感。
“而且我想说你别因为我的话有压力,情况不同,现在你我间感情早已今非昔比。”陆兰玥顿了顿,抬眸看向段竹,声音又轻又软,“别说没带给我什么麻烦,就是有,我也乐意的。”
最开始陆兰玥真的抱着一种,段竹死也要死远点别影响她的态度,可经历了这么久,她只希望段竹能活得快乐些。
什么感情?
我与你,是什么感情?
段竹心中念头翻转,最后还是只是微微点头。
“也不全是因为你,人总是会变的,且我也有想得到的东西。”
“那就好。”
陆兰玥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也承担不起那样一份重量。
她懒懒地捡了颗煮花生,还没来得及丢嘴里,忽地想起一事来。
“玉成信中说等着接你回云州呢,但若是在朝中当值,你应该不能去那边住了吧。”
当时姜玉成信中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连陆兰玥到时候会喜欢哪些地方都列了个表,其中的迫切之意,像要冲破信纸的束缚。
而且姜玉成描述中的云州真的很有吸引力,像绘成了一幅画,全是惬意与闲适。
陆兰玥当时看得还挺心动,觉得段竹若是待在安都伤心,其实换个环境也挺好的,起码那边还有姜玉成照料着。
段竹自从收到姜玉成的来信——字里行间都表明姜云没出事,一直担忧的心终于放下。
一些愧疚和不忍也散去大半,闻言很冷酷地说:“不管他。”
陆兰玥想着姜玉成知道后的表情,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替人吐槽。
“好无情,错付了。”
段竹默了默,问她:“你、想去云州看看吗?”
“啊?”陆兰玥反应过来后没做犹豫,“可以啊,怎么你要去吗?”
这不就是出去旅游吗,陆兰玥挺想到处游历一番。
“若得闲,年前可以去一趟,云州不会这么冷。”段竹说。
陆兰玥有些高兴地应下来。
等那个时候,秋运的事情也该忙完了,刚好有钱有闲。
陆兰玥听段竹说了会姜云家的情况,忽然后知后觉,这怎么有点像见家长啊?
“怎么了?”段竹见陆兰玥突然神色有些闪躲的模样,停下话音。
陆兰玥眨巴眨巴眼睛。
她想说自己跟段竹去他舅舅家会不会不太方便,毕竟这些家长眼中应该不太能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
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反正还早着呢。
“没事。”
两人又聊了会,院中的桌已经散了,齐叔他们收拾完先去休息了,院中能听闻的便只有虫鸣声。
“去睡吧。”段竹看了眼时辰。
今晚的月亮出来得晚,很小的弯,还没落进院子光便消散了。
夜风沉静,吹动段竹高高束起的发,一丝两缕随风自由飘动,有时候会拂过人俊逸的脸颊,在柔和下有些寂寥的感觉。
“再坐会。”
陆兰玥摇头,阻了段竹想喊绿杏过来的想法。
她想起先前被岔走的话题,目光不自觉落往库房——那些官府送来的东西,段竹都不愿意多看。
陆兰玥拿起酒壶,边斟酒边道:“我陪你借酒消愁。”
段竹眸光微顿,到此刻他终于明白陆兰玥各种行为下的目的——是想拐弯抹角的来安慰自己。
闻言不由轻笑,“我没有借酒消愁。”
屋檐下的灯在风中微微晃动,陆兰玥不置可否,她放下酒壶靠着软垫,很自然的道:“那你陪我。”
两人安静对坐,一时都没有说话。
“我小时候特别讨厌他。”段竹突然开口。
段重落膝下只有段竹一个儿子,这在整个安都都是绝无仅有的情况。或许因为他少时过于纨绔浪荡,对段竹要求出乎意料地严。
叔伯一辈有时候相聚,时常对段竹说你爹年轻时是何等顽劣无法无天,行事乖张,这天下没他不敢做的。
但段竹总是半信半疑。
在他心中段重落简直像个老学究,整天板着脸,除了公务便是守在娘亲身边。
还有对他发火。
段重落发火的原因也很莫名其妙,可大可小,有时候冲着段竹发完火,自己又偷偷躲在角落抹泪,得让娘亲哄。
段竹时常觉得爹爹虽然外面人模人样,但脑子可能有问题。
段竹生来天性沉静,还是个奶娃娃时都有种超乎寻常的沉稳,却愣是被不走寻常路的段重落逼出逆反心理,被迫有了一段叛逆期。
他循着段重落的期望做到最好,在人心满意足时公然逃学,与友人出入风尘之地。
在考学最后一天时策马外出,游历山水。
他看过大漠,走过烟雨江南的青青板桥,也曾差点困在山洪里出不去。
他做了许多能让段重落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事,那时也不过才十七岁,转折是段竹救人不成反到把自己搭进了强盗窝。
那日在隔着安都七百公里的无名山头,段竹跪在尸体横陈中,与坐于马上的段重落对上视线。
段竹没去问段重落如何来得这么及时,只是回去后,他这长达两年的叛逆好像昙花一现,甚至渐渐传出美名,段家有子,如星如月。
与此同时,段重落反倒是变了个性子。
他一反往常严厉刻板的形象,开始拉着段竹去喝酒,要跟他比武,在段竹看书时,悄悄将书藏起来。
甚至带他去听别人墙角,被人发现后理直气壮的将人打晕扬长而去。
段竹一开始很不耐烦,后面总会尽可能陪着段重落。
他已经过了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年纪,他会思考会感受,也逐渐理解那些言语中对段重落的尊重和佩服。
甚至与有荣焉,所以就算段重落精神偶尔有问题,好像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但段重落却很不满意,对姜莹抱怨,“我怎么感觉儿子那眼神像在当我老子!”
两人之间的较劲终于彻底结束,开始和平共处,各司其职。
段竹第一次授官的时候,就是直接四品,朝会都有他一个位置,这在安都来说,也是绝无仅有。
那天段府来了很多人,连九五之尊的陛下都亲自到场,风光无限,热闹非凡。
人群散去后,段竹喝得有些醉,伏在桌子上醒酒,半醉半醒时听见段重落在那低骂。
“把我儿灌成这样,这破官,真以为谁稀罕。”段重落特别不满,又道:“把那几个人的贺礼丢出去,要不是陛下在,我都——”
“好了,你少说两句。”姜莹替段竹擦了擦鬓角的汗,“你什么都不要你清高,你就想当那乞丐去,我要行吧,我看你就是嫉妒咱儿子比你强。”
段重落瞪眼,又败下阵来,在姜莹的眼神下乖乖去取醒酒汤。
段重落曾说除了他们娘俩,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后面他却为了嗤之以鼻的钱权,将他们都丢弃了。
“我以为我都忘了了。”段竹声音有些缥缈,这是两世以来,他第一次想到段重落。
曾经所有感情都化为锋利的刃,爱恨交织,一想起就往心里扎,索性便想将人忘了。
段竹苦笑了声,眼中全是迷茫,“至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已经位至于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陆兰玥看着段竹眼中的迷茫,透过人的外表,好像看见了一个脆弱的灵魂。
她无法感同身受这是怎样一种痛苦,看着段竹却不觉掉下泪来。
陆兰玥仓促低头,藏起自己的情绪。
什么样的安慰在这样的伤痛面前,都显得有些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