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在一瞬间响得剧烈,清晰而有力。
少女的笑容在月色下也分外明亮。
她的鼻尖上还有汗珠,可是她似乎无所察觉,只是捧着那束花,将它递到了温迪的面前。
“生日快乐,温迪。”
那天是六月十六,他的生日。
温迪看着那一大束鲜花,还有喘着长气的花卷,一时间思绪空濛。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可以说一些话打趣她,以幽默的方式说谢谢,最后再赞美她比这束花更美。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送了一束花,而他就此沉沦。
送花给他的人何其多——每年的风花节,蒙德的子民们都会选出风之花献给风神巴巴托斯。
只有她的这束花是送给温迪的。
无关祈求庇佑,无关信仰,只是因为她想。
温迪也想过,世界重新开始了,她有着不一样的经历,或许就不是她了。
可是她的真诚与炽热是刻在灵魂里的,就算没有一模一样的经历,她也依然是那个面对困难时举起剑,敢于对抗高天之上的神明。
每一次,在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时,她总会捧着一束塞西莉亚花来到他的面前,笑着在酒馆的楼下冲他挥手,喊着他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
世界重新开始了太多次,他已经不想一遍遍看着她难过和受伤,看着她无助的哭泣,独自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这些不该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的。可是他偏偏又无能为力。
从五百年前,坎瑞亚召唤而来的不是预定故事里的那位旅者开始;
从二十年前,那位星海之客苏醒,爱上了一位提瓦特男人开始;
从十九年前,她诞生的那一刻开始。
救世的责任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要坚韧,她要强大,她要对这个世界充满眷恋和爱意,愿意为这个世界牺牲,为提瓦特的人民而战。
然后赋予这个世界新生,让所有人迎来新的日出。
她不是故事原本的主角,可是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她这个替补的替补站上了舞台,被剧情推着往前。
他们所有人都是剧情里的帮凶,是牵绊着她一定会踏上这条条布满荆棘之路的羁绊。
亲情,友情,爱情。
这些全都是命运的手段。
世界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
而他,每一次都会在那里等着她。
——“又见面了,旅行者。”
……
温迪只是微笑着,慢慢松开了手。
“祝你顺利,花卷。”
他的声音很轻,一下就被被风吹散了。
花卷垂着头看依然坐在雕像掌心里的温迪,橘色的霞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暖色调的光晕,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随风而上,即将登上高天。
她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冒险的时候,在戳破了“斯坦利”的谎言之后,也是在这样一个昏黄的傍晚,他也是安静的坐在这里,向她讲述着旧蒙德和他的故事。
花卷还想起了自己初到蒙德时,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她想去西风大教堂里听修女们的歌唱排练,可是在路过风神像时,她突然兴之所致,爬上了这座供人瞻仰的风神像,坐在了雕像的掌心上。
远处是逐渐被绵延不绝的群山吞没的夕阳,霞光从地平线晕染开,晚风中尽是花香。就在她感觉心神宁静的那时候,她听到了清脆的笑声,回过头就看到了穿着绿色斗蓬的少年诗人。
他就站在风神像的肩膀处,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说:“你好啊,风神的宠儿。”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朦胧,像是玻璃染上了一层水雾,水珠顺着风飘落,不知飞往何方。
她的神之眼飘到了面前,散发着翠绿色的光芒,如同玻璃一般的珠子上描绘着风的纹路。
巨大的风神像变得渺小,而那个翠绿色的人影早已看不见了,视野里只有在变小的蒙德城。
在看不见的风里,花卷听到了诗琴的声音。
——“若你困于无风之地,我将为你奏响高天之歌。”
那天起,提瓦特的月亮蒙上了一层红色,黑夜变得漫长。
……
风神的指尖在诗琴的琴弦上跳跃,他闭着双眼,虔诚而专注。
优美的琴音从琴弦间溢出,顺着风飘往了天空。
去吧,我亲爱的勇者。
怎么样都没关系,你心所属是谁都没关系,我只希望着你能够踏上那道尘世七神无法触摸到的阶梯,登上掌控着这个世界的王座,让这个世界迎来属于它的未来。
还有属于你的未来。
你的人生该像太阳一样,明媚灿烂。
「你知道在故事开始前,我会做些什么吗?」
「我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你来。」
「等和你遇见。等和你再一次相逢。」
第165章 「神」的试炼场
天空岛并不是一座完整的岛。
云雾之上是漂浮着七十二根神柱,塔楼悬浮,被一道道浮石廊桥连接着。
月亮悬挂在天上,蒙上了一层妖冶的红雾。
风将花卷送到了一条同样由浮石构建的残破石路,路的尽头是以闪拱形石门,石门上雕刻着古朴的纹路。
那扇门从来只为登神者而开启。
花卷第一次来时,这扇门没有为她开启,所以她举起了手中的剑,调用了能够掌控的所有元素力,一剑劈开了这道门。
她一步步朝着那扇门走去。
每走一步,浮石自虚空中出现,不断将这条残破的石路填充完整。
花卷走到了那扇门前时,不需要她推门,那扇门自己便打开了。
迎接着踏上登神之路的来客。
门之后不再是虚空,也不是脚下翻涌的云雾,而是一道长长的,由光构建的阶梯。
阶梯很长,长到看不见尽头。
妈妈曾告诉过她一个故事,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璃月人,他有着大功德,只要登上了长长的天梯,那么他就可以成为神。
那道阶梯共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只要踏上第十万步,那么就能封神。
花卷忍不住心想:眼前这道阶梯,不知有没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呢?
她无力去思考太多其他事,压在她心头的还是那场关乎着这个世界命运的试炼。
右手虚握,旅行者之剑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试炼是什么?
试炼场会有什么?
花卷想起了那个梦——烈火,黑气,以及王座上的神明。
剑尖划过地面,带起了一阵火花。
花卷踏出了第一步,踩在了由光构建的阶梯上,脚下涟漪漾开,就像是踩在了一片水泽之上。
当她踏上第二步时,一阵柔和的能量波动瞬间将她笼罩其中,眼前突然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花卷下意识地抬起了胳膊阻挡,闭上了眼睛。
光芒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花卷放下了胳膊,缓缓睁开了双目。
入眼不再是看不见尽头的阶梯,而是她看到过很多次的——梦到过很多次的——由无边业火构建出的炼狱场。
黑暗包裹着这个世界,天上没有群星也没有银河,唯有一轮蒙上了红雾的月亮。
跳动的火苗大片大片燃烧着,大有摧毁一切之势,却独独隔开了以花卷为圆心,半径约为五米的真空地带。
没有被火焰蔓延的这片区域里,黑气缭绕,包裹着一个又一个魔物,它们有着猩红的眼,对着花卷发出了难听的嘶吼声。
血红色的月亮和火光照亮了这片空间。
王座浮在半空中,那个本该被她斩于剑下的「天理」此刻正好端端地坐在王座之上,一手撑着王座的扶手,支着脑袋俯视着被魔物和火焰包围的花卷,如同在看蝼蚁。
六个木制的十字架飘在王座之后,十字架上钉着如今尚有尘世执政职能的六位神明的虚影。
他/她们紧闭着双眼,鲜血从他/她们的眼中流出,蜿蜒斑驳。
人之子怎么可能轻易杀死神?
那不过是神明送给所有人的一场演出,为人类创造出一个勇者罢了。
祂的确正在衰弱,久久陷于沉睡之中,但也绝不可能会死在一年前的花卷手中。
王座的主人即将更迭,而祂这个前任主人,自然也该死在新主人的手中。
那么,这场试炼便是为了验证花卷——这个被「命运」选中的替补角色——能否有资格坐上这把椅子,成为新神。
祂俯看着站在试炼场里的少女——她看起来是这么的柔弱,好像祂一抬手就能把她给捏死。可是偏偏这样一个柔弱的人类,凭借着意志,一次次来到了这里,一次次站在了祂的面前。
是个奇迹的缔造者。
如今她又一次来到了试炼场,而祂坐于王座之上,如同多年前旧蒙德的那些贵族一样,在千风神殿的遗址看台上,看着斗兽场里的人和魔物战斗,以此为乐。
祂要看看,这次的她,又要花多久通过第一关的杀戮。
「天理」知道「命运」的执着,它需要维护这个世界应有的走向和脉络,所以「天理」得一遍又一遍考验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人之子,一遍又一遍当她的磨刀石。
「天理」是她的磨刀石。
深渊的存在与深境螺旋亦是。
「命运」告知深渊使徒,只要找到世界的真相,只要在深境螺旋里成功阻止花卷走到最后,那么深渊便可踏上天空岛,登上那道天梯。
深渊使徒深信不疑。
他们每一次动作,都是将世界的真相带到花卷的面前,催促着她的成长。
人之子在一遍遍的循环中不会有记忆,前一次循环的能力也不会覆盖到新一次循环中,但她总能比上一次来时更强,来到祂面前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要早。
「天理」不介意做人之子的磨刀石。
不知是出于设定还是什么缘故,「天理」自己也想要维持这个世界的平稳,守护住这一方小小的世界。
况且,看这个人类女孩一遍又一遍地来到祂的面前,明明已经变强了,却还是一遍又一遍挑战失败,然后被业火湮灭,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提示,王座上的神明只是挥了挥手,那些被黑气束缚着的魔物就躁动了起来,而后挣脱束缚,挥舞着手中的巨斧与镰刀就向着她冲来。
花卷即刻抬起手中的长剑迎战,挡住了巨斧与镰刀的攻击。
她想要使用风刃和风龙卷攻击时,却发现自己无法使用元素力。
花卷不死心,又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确实完全无法调用元素力来进行战斗。
这也就说明,她只能靠自己长期积累的战斗技巧来迎战。
转身避开镰刀的同时,花卷挥出了手中的长剑,将魔物拦腰斩断。
血珠飞溅,浓重的腥气蔓延开,令花卷几欲作呕。魔物仰天嘶吼了一声,化作了浓稠的黑气消散在了花卷的面前。
她没有喘息的时间,因为另一道攻击带着磅礴凌厉的气势朝着她攻了过来,寒光滑过冰冷的金属,枪尖锐利。
花卷挽了个剑花,挑飞了魔物手中的长枪,身形一闪,避开了闪着寒光的箭矢。
长剑在她手中换了个角度,她脚尖用力,飞向了躲在后方那个使用弓箭的魔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它的心脏。
脚下的黑雾变得更加浓稠了。
魔物一波接着一波,只要花卷杀了一个,很快就有新的魔物自黑气中诞生,然后挥舞着利爪朝她扑来。
这个世界里只有火光和血红色的月亮,无时不刻的厮杀麻痹了花卷的感官,让她无法准确感知时间,不知如今是何时,不知这场试炼开始了多久。
魔物源源不断,好似杀不完一般。
花卷一次又一次挥舞着手中的剑,一刻也没有停歇,也不敢停下。
巨斧与长剑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刀剑摩擦间略出一长串的火花。
利刃劈开血肉的声音夹在在嘶吼中,刀光剑影之间,花卷身上也难免有了伤痕。
她的手臂上被砍了一斧子,伤口不断有鲜血涌出,伤口狰狞,血肉外翻。
她的腿上是一道道细小的伤痕,脸上是被利箭划破的伤痕,鲜血涌出,左腿腿肚还被长枪戳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深可见骨。
衣裙破碎,被她的血染上了浓稠的红色,腥气与难闻的黑气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伤口很疼,但花卷却跟没感觉似的,只因为在习惯了受伤之后,疼痛的感官也被剥离了。
血液滴落在地面上,被缭绕在地面的黑气吞噬殆尽。
她=花卷在业火之中厮杀了很久,久到她的伤口不再有血流出,久到她挥剑的动作变得麻木,手掌也因长时间的握剑而感到麻木,隐隐发颤。
神明依然坐在王座上,一点也没有来和她挑战的意思,只看她被源源不断的魔物消耗着。
终于,魔物不再重生,只剩下最后一只。
巨斧砍下,花卷抬剑迎上。自下而上的巨斧力道很大,振得花卷感觉虎口发疼,就连手中的长剑有了裂痕,振动之下,剑从她的手中脱落,而她也往后踉跄了几步。
花卷弯腰想要拾起自己的剑,可是巨斧很快重新朝着她劈来,带起一阵凛冽的刀风。
捡剑是来不及了,花卷目光一凛,一咬牙,正面迎上了巨斧。
巨斧砍在了她的肩上,而花卷的手也洞穿了魔物的心脏。
她用力一捏,捏爆了手中的心脏。
魔物的身躯晃了晃,消散在了花卷的面前。
肩上的巨斧轰然坠地,那斧子劈开了衣裙与皮肉,在她的肩上留下了一刀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上涌,顺着她的肩膀滑落,滴滴答答到了衣裙上、剑上、地面上。
花卷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她晃了晃,然后倒在了地上。
围绕着她的业火不断收缩着范围,慢慢向着她靠近。
花卷感觉到肩上不断流出的血液,身体的生命机能也在流逝。
涌出的血液浸湿了她的衣服、头发,浓稠的血腥味占据了花卷的鼻息,令她感觉几欲作呕,但又因没力气而作罢。
她本该觉得冷,可业火正朝她席卷而来,带来了一阵阵热浪。
花卷动了动手指,感觉到剑就在她的手边。可是身体好沉重,光是动一下手指就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拿不起剑。
花卷睁大眼睛看着王座上的神,眼前的一些开始变得模糊,有一种灵魂被抽离出了身体的感觉。
那轮妖冶的红月晃了晃,空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吟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