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愣在原地，连同脸上的表情一起僵住。
空气安静了几秒。
“啊，原来是这样。”
“哎呀。”他似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笑道，“小雪好过分，我哪有那么可怕啊。”
“童磨。”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嗯？”
雪村铃兰看着他的眼睛，“童磨……可以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吗？”
童磨的笑容不减，轻声问道：“为什么？”
“我终于想明白了。就像你说的，人和鬼只有互相残杀这一条路可走。所以，我不想再去了解鬼了，因为对于人类来说没有必要。
我只是个渺小的人类，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已经用尽全力了，我不想和鬼再扯上任何关系，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童磨皱眉，歪头道，“可是，我见不到小雪，这里会很难受。”
他指着自己的心脏。
铃兰看着他，随后垂下了眸子，“嗯。”
“我的确没有资格阻止你来找我。所以，这是个请求。”
“只不过，我同样想告诉你的是，”她再次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从明天开始，你对我而言只是一只素不相识的恶鬼。如果你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会用尽一切方法躲避你、杀死你，增加对你的厌恶和憎恨。直到杀死你或者被你杀死。”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啊。”童磨露出疑惑焦急的神情。
雪村铃兰握紧拳头，撇过脸没再看他：“于我而言，你什么都没有错。只是因为，面对鬼，我必须这么做。”
“这样子的啊，我明白了。”童磨点了点头。
“那也没关系的哦。”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增加一丝负担，“如果小雪喜欢这种相处方式，我也会全力奉陪的啊。当然，我说过不会杀你的。”
“我……我不喜欢。”雪村铃兰似乎哽咽了一下，透过侧脸轮廓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声线在不停发颤，“我是个自私无能的人，除了和他们一样选择恨你们，没有别的办法。”
她说着转过了脸，抬眼看着童磨，眼眶中蓄着眼泪，强忍着不掉下来，
“因为我一瞬间的同情心，阿苒老板娘死了。如果脖子的伤口再深那么一点，我现在也已经死了。”
“我是个很感性的人，可在这件事上，感情用事只会害人害己。”
童磨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有没有理解铃兰的话。良久，他轻声道：“可我觉得这样的生物很可爱呢。”
“嗯？”铃兰没有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雪真是个好人。”童磨露出了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考虑的。在那之前，我想问小雪，你喜欢我的，对吧？”
七彩的眸子近在咫尺，充满期待。
雪村铃兰冷静下来，抓住心脏位置的衣服，认真说道：“我对你，没有所谓的喜不喜欢，从今往后只能选择不喜欢。”
“但是，我很感谢你，童磨。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说了那么多喜欢的人，不管是真是假，从来没有人这么喜欢过我。”
童磨愣了愣，开心点头道：“嗯！”
随后，他单手贴上了她的脸颊，靠近轻声道：“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吻袭上了她的唇。
雪村铃兰的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脸颊不自觉发起了烧。她本能地做出反抗，但伴随着加速的心跳，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童磨也很快松开，拇指摩挲着女孩滚烫的脸颊，笑着看向呼吸紊乱的她，
“我们极乐教奉行不做让自己痛苦的事，而不见小雪与之相悖。所以，我必须找到一个足以抵消这种痛苦的理由，而如今，你猜我有没有找到呢？”
雪村铃兰才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一把推开，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同时也打断了刚刚一闪而过的可怕念头——
如果没有童磨，以后就不会有人这么喜欢自己了。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可同时又有许多不知名的情绪一瞬间全涌了上来，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死去的诚、满、阿苒，眼泪竟止不住涌了上来，不停滴落。
童磨看着她的样子，额角不禁流下一滴冷汗。
为什么每次都会哭啊？
不过铃兰也很快平复了心情，迅速抹掉了脸上的泪。
“我找到了哦。”童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所以，我答应你，小雪，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雪村铃兰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鬼都吃过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例外。”童磨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鲤沼诚和田宫满，是我杀的。”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雪村铃兰有些恍惚。
“当时你和那个羽呼少年走了之后，我就把他们都杀了，切成了好多块呢。雪村铃兰，你竟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吗，我当时可是离那里很近的啊。”
雪村铃兰的手指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真的……是你杀了他们吗？”
“当然了！毕竟我说过，诚实是我最大的优点嘛。”童磨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
“怎么样？要杀了我吗？为他们报仇，恰好两位少年的朋友也来了呢。”
童磨的话音刚落，柊一叶就赶到了现场。他还是放心不下铃兰，一路找来了这里。
“但不用想也知道，凭你们两个是杀不了我的嘛。”童磨说话间已经站到了铃兰的身前，手里握着柊一叶的日轮刀。
柊看了看自己空空的两手，才发现日轮刀不知何时被拿走了。
但即便到现在，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敌意。否则对方的实力再强，自己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就被夺走日轮刀。
童磨将日轮刀塞进铃兰的手里，笑道：
“看在玩得这么开心的份上，我让你一步。这一刀，我绝不躲开，也绝不改变肌肉密度让刀刃难以砍入，你需要做的只是猜中我的脖子弱点。”
“怎么样？”
雪村铃兰握紧日轮刀，双手止不住发颤。
如果是他杀的人，为什么自己要选择和他冰释，为什么自己想要了解鬼这种残忍的生物，因为产生的一丝同理之心，害得阿苒死掉，自己也差点命丧黄泉……
实在是太傻了！
雪村铃兰拔出日轮刀，刀尖指向童磨的喉咙。
就在这里结束吧，从今往后，我将永远站在人类一方，将鬼赶尽杀绝。
蔚蓝色的刀刃在月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面前的鬼，即便刀尖指着他的喉咙，他还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七彩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感情。
但是那双虚空的瞳孔，此刻究竟倒映着怎样的光景，为何如此专注，目不转睛。
那个时候……
“铃兰姐姐，会是童磨杀死了诚和满吗？”
“我觉得不可能，他如果想杀他们，不必等到我们离开之后。而且诚和满肢体的断面处，像是被很多只不同的鬼撕咬过，不可能是他一人所为。最奇怪的是，你们三人实际都没有受到莲叶冰的伤害，也许他一开始是想要杀你们的，但后来却不知为什么放弃了。这也是最令我费解的地方。”
童磨脸上的笑容温和而平静。
铃兰咬唇，握紧了刀柄，用力挥刀砍去。
蓝色的刀光在月光下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雪花发钗落到了地上，裂成了两半。
少女的青丝披散而下。
她将日轮刀收鞘，换给了柊一叶。
童磨看了看地上的发钗，愣愣地上前捡起，又抬头看着雪村铃兰。
“童磨。”
当女孩再次喊出他的名字时，他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雪村铃兰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笑着说道：
“我讨厌你，也讨厌所有的鬼。你杀了我的朋友，我会恨你一辈子。你尽管来找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想方设法，送你下地狱！”
童磨愣了几秒，随后满意地点头道：“嗯嗯！我很期待哦！”
“还有就是，那个……”他突然脸红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我会一直这么喜欢你的，一直一直到你变成老奶奶，都会很喜欢你。即便在那之前，我先去了极乐世界，我也会在那个世界永远喜欢你。”
他说完背过了身，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那我走了，拜拜。”
转眼间消失在了眼前。
太阳逐渐升起，颈脖处的血鬼术瞬间化开，鲜血继续流出。
雪村铃兰无力倒地，看着东边的朝阳，嘴角慢慢弯起了一抹弧度。
好温暖。
下次醒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仇人了。
第16章
“神堕”
经过隐部队的紧急抢救，裂开的血管终于成功缝合，雪村铃兰也脱离了危险。
但从那天起，她便一直陷入昏迷，迟迟没有苏醒。
如今已经是第五天。
一片纯白的世界中，她仍在安静地沉睡着。
“铃兰？铃兰？”
恍惚中好像有谁在叫她。
但她不是很想起来。
这里多舒服啊，那么安静，如此平和。
“雪村铃兰！你想这样睡一辈子吗！”
雪村铃兰眉头轻蹙，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还是十分模糊。
“铃兰姐姐……”
映入眼帘的是柊一叶平静转为惊喜的脸，即便如此，少年的表情还是没有太大的波澜。
“你醒了。”少年露出了浅笑，神色似乎有些疲惫。
铃兰轻轻点了点头，撑着床想要起身，柊赶紧上前扶着她。
“感觉怎么样？”
“还好。”铃兰坐了起来，可能是太久没有活动，有些全身无力。
“吉原的大家怎么样了？”
“火已经扑灭，但烧毁得太严重。政府已经派人在修缮，但短时间内无法完成，店都搬到外面来了。至于人员，死伤很多。但时苒屋的人基本都没事，鬼杀队赶到的很及时，地下室的她们被很好地保护了起来。铃兰姐昏迷的时候，她们还来看你了。”
少年平静地说着，但又好像还有话没说完，欲言又止的样子。
“久违能来到吉原外面的世界，难得她们还能抽空来看我。”铃兰垂眸露出了有些疲惫的笑，“对了，这次鬼袭击吉原的事，鬼杀队这边有什么结果吗？”
虽说鬼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并不奇怪，但鬼并没有群居的习惯，也没有合作的意识，一次性出现十几只鬼同时袭击吉原，实在是蹊跷。
因此，即便昏迷了，她也知道鬼杀队肯定在调查这件事。
“目前还没有进展。”柊一叶淡淡说道，还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铃兰看出了他的异样，“怎么了，小柊？”
“……没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铃兰起身凑近，“发生什么了吗？”
柊一叶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握紧双拳，一鼓作气：
“铃兰姐，为什么那天你没有动手？你讨厌那个鬼不是吗？为什么没下手杀了它？那个时候我没感受到它的敌意，难道他根本不想伤害我们，那……”
“柊！”雪村铃兰打断了他的话，表情无比严肃，“不是的，它只是在小看我们，觉得我们根本伤不了它，构不成威胁。你会对一只蚂蚁有敌意吗？至于那个时候我没杀它……你也说过，鬼满口谎言。如果我砍他弄断了你的刀，我们将毫无胜算。”
少年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眼眸又恢复成了澄澈沁心的蓝色。
铃兰抓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显得十分慌乱：“柊，你和鬼打的交道比我多得多，应该有多清楚它们的狡猾和残忍，你的兄长和朋友都死在它们的手里。杀掉所有的鬼，慰藉死去的灵魂，生活在没有鬼的世界里，这是你所期望的啊。”
柊一叶被她突然激动的情绪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嗯。我知道，我不该胡思乱想的。”
雪村铃兰慌乱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慢慢放下了手，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那只鬼满口谎言、残忍无比，以玩弄我为乐趣，杀了我的朋友，总有一天，我要亲手送它下地狱。”
“刚醒来别说这么亢奋的话，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门口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铃兰抬头看去，是隐部队的如月。
如月将手中端着的药放在榻榻米上，末了对柊一叶说道：“对了，柊大人，队长在找你呢，说是商量这次鬼袭击吉原的事情。”
“我现在就去。”柊一叶拿好日轮刀站了起来，“铃兰姐你好好休息。”
“好，事件的调查有什么进展了也告诉我一下。”
少年点了点头。
如月轻轻拆开了铃兰脖子上的绷带，重新换药，“有段时间没见，铃兰小姐似乎跟上次不太一样了啊。”
铃兰淡淡笑了笑：“有吗。”
“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柊大人虽然是身经百战的柱，但也是个孩子，很容易受人影响，特别是亲近的人。你是故意把话说那么重的吧，毕竟他是猎鬼人，要是对鬼有一丝迟疑，可是必死无疑的。”
“不，那就是事实。”雪村铃兰斩钉截铁地说着。
“看来我上次的提醒并没有起作用，铃兰小姐还是对它们起了恻隐之心。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及时回头了吧。”
女子平静地替她再次包扎好伤口，“不过这样心理暗示般的增加恨意，下次遇到鬼的时候，铃兰小姐真的能够背着原本的良心，毫不犹疑地杀掉它们吗。”
雪村铃兰并没有说话。
如月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觉得他们很可怜，那就把杀掉他们当做是一种救赎吧。鬼活着本就很可怜，死亡是最好的救赎。不是很好吗？”
雪村铃兰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说的也是。”
——我感叹人的生命果然太短了，可怜这世上还没有得到救赎的人，所以让自己有了永恒的肉。体，永远地救赎他们。
童磨，果然，我和你是一样的啊。
可是，已经死过一次的她，清楚地知道，死亡不是救赎，只是无可奈何。
——
裂成两半的发钗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曾尝试将它修好，只是用冰填补的缝隙，等到太阳出来就会再次坏掉。
当时，他明明是让小雪砍自己的，结果小雪却砍了发钗。
他都做好准备了，不管她砍哪里，他都会将脖子的弱点转移到那个地方，一定要让她砍中。
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