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告诉她,地势在往下走,前头很有可能是瀑布之类的。
不能再追了。
她满脸失望,正要上岸,却瞧见那衣裳给一块水中大石拦住。
她一喜,忙游过去,抓着衣服上岸。
先将衣裳扔上去,她两只手抓着芦苇丛,有点脱力。
突然,眼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不待陶姜惊喜,那只手抓住她,揽着她肩膀,将她抱了上去。
她全身都在滴水,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撞进对方怀里。
“砰”地一声,身体跟身体相撞,她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她都懵了。
要不是认出这人是顾平章,她高低得骂两句没事吧。
顾平章就抱了那一下,以至于陶姜总觉得是自己脱力出现了幻觉。
可能不是抱?
她满脸呆滞,抬头。
顾平章将她推开,将衣服丢她头上,声音冰冷:“穿上。”
陶姜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抱着衣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她穿上衣服,抬头一瞧,喝!怎么这么多人?
这才想起刚才追着衣服跑,太傻了吧!
她小脸涨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糊涂了,将脑袋往顾平章怀里一扎,不肯见人。
大家发出善意的唏嘘。
陶姜发觉做了傻事,立即红着脸推开顾平章,抱起衣裳,尬笑:“怎么这么多人?”
“小娘子,水性真好!”
“比那水上常年来往的船夫还好呢!”
“游水那叫一个俊呐!”
她跟顾平章往前走,大家围着她问:“你那浮水的招式是自个儿琢磨的?”
陶姜一个劲点头:“是的是的!”
终于走出包围圈,陶姜一看,好家伙,离洗衣服的河口足有一里地。
她后知后觉:“你怎么来了?”
跟在后头的顾剑看她一眼,又看顾平章一眼。
方才,那妇人慌慌张张跑来,道:“你们家小娘子给水冲到坝下去了!”
顾平章正在整理屋子。他们那屋别人是不让进的。
陶姜不拘束这些,但是大家都知道,顾平章不喜别人进,大家畏他,都从不进去。
陶姜想不起来这些,都是顾平章收拾的。
说来也怪,顾小郎君平日里温和,从不给人脸色,也不发脾气,但大家伙就是畏他。
那妇人话一出口,院里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往河边跑。顾剑跃出去的时候,顾平章已经离了很远,甚至都没人发现他何时出去的。
是他第一个来到河边,将陶姜拉上来。
顾平章看了陶姜一眼,浑身气息都冷。
他抿唇,冷嗤:“听闻有人洗衣服跳河了,来瞧热闹。”
陶姜小脸涨红,哼了一声,想起什么,臭屁道:“他们夸我水式好呢!”
顾平章冷笑:“呵。笨蛋一个。”
陶姜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炸毛:“啊啊啊啊我不是笨蛋!”
顾平章拿起湿漉漉的衣裳,非但没有洗干净,还因为在水里沾染水草,染上了奇奇怪怪的污渍。
“不是?不洗也不过如此。”他三十七度的嘴巴吐出冰冷的字。
陶姜给说的哑口无言。
她看看身旁翎儿和明笙几个,自觉失了面子,丢人。
她磨了磨牙:“顾平章!”
顾平章懒洋洋看她一眼。
陶姜一把抓过衣服,瞪他一眼:“你等着!”
她踩了顾平章一脚。
顾平章看着鞋,沉默。
“谁让你骂我了!”
陶姜气呼呼抱着衣裳溜了。
她回家,夯吃夯吃拿着葫芦瓢往木桶里舀了大半桶水。
然后将衣服丢进去。
脱了鞋,站进去使劲踩。
她还不信了。
她把衣服当阶级敌人,使劲踩。
顾平章回来,陶姜正将裤脚卷起来,光着两条白皙细腻的小腿在桶里踩衣服。
看见顾平章,她扭头继续踩。
其他人立即跑到店里去忙了。
顾平章缓缓走过来。
陶姜额头上都是细汗,她随手一摸,抿着小嘴。
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气呼呼使劲踩。
“你这样洗不干净。”
陶姜才不管他呢。
哼,她就不信了!非得洗干净让他瞧瞧厉害!
正憋着气准备干出个样子,顾平章突然伸手,将她从桶里拎出来。
“!”
陶姜正要说什么,顾平章拿了个小凳,委屈两条长腿坐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起衣裳一角。
“做,做什么?”
少年的脸精致,轮廓分明,浑身贵气。
他侧头,抿唇:“去换身干衣裳。”
那双眼睛宁静平和,漆黑一片。
陶姜:“你,能洗干净?”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他垂了眸子,认真清洗,动作一丝不苟。
太阳晒着,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整个人平静从容,仿佛手里的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本古籍。
陶姜噔噔噔跑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立即噔噔噔跑出来。
她蹲在顾平章旁边,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怎么都揉不掉的污渍,在顾平章手里乖乖融化,仿佛遇见天敌,夹着尾巴逃了。
皂角仍旧是她的皂角。
水也是一样的水。
她睁大眼睛看着。
看见顾平章额头的汗,她哼哼两声,拿出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额头上扫了一下。
顾平章看过来,她扭过头看花看草。
顾平章:“要擦便好好擦。”
“谁要擦啦?我还生气着呢!”
顾平章漫不经心一点点搓洗污渍,闻言,挑眉:“那衣裳你洗?”
陶姜讪讪,鼓着腮帮子:“低头。”
顾平章一笑,听话地低下头来。
陶姜看着他笑容呆了一呆。
说实话顾平章不爱笑,爱板着脸,小古板一个。
顾平章看她。
陶姜忙将脑子里没用的甩出去,兢兢业业拿出帕子给他擦汗。
“好,好了。”
顾平章垂下眸子,睫毛长长的,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
陶姜蹲着,时不时偷偷看他脸一眼。
顾平章站起来,陶姜吓了一跳。
他将衣裳拿出来,两只手拧水。
他的指节很长,骨节分明,在水里泡了,指关节有些发红,拧衣服的时候,小臂上青筋鼓起,充满了力量。
那湿漉漉沉甸甸的衣裳,在他手里乖乖巧巧,两下便拧干了。
陶姜立即跑到院子里,将竹竿搭好。
顾平章将衣裳抖了两下,将褶子抖开,再仔仔细细铺在竹竿上。
陶姜站在一旁,踮起脚,凑近了仔细看,真的一点儿污渍都没有了。
她回过头,顾平章拎了洗衣服的水,拿着葫芦瓢,一瓢一瓢,浇在花上。
少年身姿颀长,气质出尘,一丝不苟的样子,陶姜看出了神。
她歪头盯了半天。
顾平章收拾了桶和瓢,将青石板上的水渍冲洗干净,走到她面前,在她额头一戳。
“干嘛?”陶姜捂住额头。
“傻了?”顾平章嗤笑。
陶姜拉着他。
“你站好。”
“何事?”
“站好!”
陶姜拍拍他胳膊,往他面前一站。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顾平章喉咙里笑了一声。
陶姜只到他下巴。
她吹了吹刘海儿,握拳:“你长得也没有很高。比我高那不是正常的么?”
“嗯。”
“我还会再长一点儿。”
“一点儿是多高?”
陶姜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概会长这么多。”
说着,她踮起脚,往他嘴巴上够了够:“大概能长这般高。”
她心里畅享蓝图,上辈子她就一米六八,这辈子肯定还能长那样高。
想得太过出神,脚下一崴,她“哎呦”一声,只觉得嘴唇擦过干燥冰冷的肌肤,被一只手臂揽住了。
顾平章抿唇。
唇上擦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有滚烫的温度,热辣辣的,分不清是刺痛还是其他。
清甜的气息挥之不去,渗入骨头缝里一般。
他攥紧手指,眉头一拧,将人提溜着站好。
翎儿和明笙慌张的声音响起:“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陶姜错愕张大嘴巴。
几个小丫头涨红着脸掩面而逃。
陶姜脑子里轰地一声。
她刚才是擦过的是,顾平章的嘴巴?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一把捂住嘴唇,瞪着顾平章。
忙往后退一步,哆哆嗦嗦:“你,还我初吻!”
顾平章脸色一瞬间发黑。
第63章 063
063
“平章兄?”
陶姜心虚, 趁机忙溜走了。
顾平章被同窗叫走,很晚才回来。
院子里两盏灯发出昏黄的光晕,蚊虫绕着光晕扑打。
今夜没有月, 漆黑一片。
草丛里不知名的蛐蛐叫个不停。
顾平章提着灯,披了一身凉意。
他站在门前,浑身凛冽散去, 顿了一会儿, 他推开门。
视线首先看向床帐。
没有看到应该在那里的人。
他走进屋里, 将灯放到桌上。
“顾剑。”
顾剑从房梁上跃下, 道:“搬到薇姐儿屋里去了。”
顾平章抿唇:“知道了。”
下颌冷硬, 一身凉意。
顾剑退出去。
他看了一眼顾平章的背影, 笼在黑暗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顾剑躺在屋脊上, 看着黑夜, 听着虫子吟唱,思绪飘远……
翌日。
陶姜打开门, 伸了个懒腰。
顾平章正在院里用膳。
陶姜没心没肺,昨日的尴尬早就抛到脑后。
“夫君, 早啊!”
顾平章:“嗯。”
陶姜洗漱完,也噔噔噔跑来用早饭。
顾平章放下碗:“今日起我去府学读书。”
“啊?”
院考通过后考生要进入府州县学,这陶姜是知道的。
各级学校都有限额, 府大概是四十名, 州三十名, 县二十名。
陶姜立即加快速度, 三两口将一碗粥喝完, 擦了一把嘴,起身:“走吧!”
顾平章懒洋洋道:“去哪?”
陶姜眼睛放光:“府学呀!”
她催着顾平章出门。
她这样积极, 顾剑忍不住狐疑。
一路上,陶姜向顾平章打听:“府学有多少学生?多少教官?学生学问都如何?教官学问如何?”
顾平章:“问这些作何用处?”
陶姜心虚,移开视线:“关心夫君你嘛!那些同窗好不好相处?都系哪里人士?”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
正好前头走过去一个青年,陶姜眼睛一亮,伸长脖子。
这个人不就是分店开张第一日她递了传单小纸条的人吗?
她看了两眼,没想到青年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一见他们,青年脸上露出笑容。
陶姜心扑通一跳。
“平章兄。”
陶姜深吸口气,原来是顾平章认识的人啊。
顾平章:“子然。”
陶姜在一旁盯着人瞧。
这青年长相俊美,一身青玉色纱道袍,气质矜贵。
他察觉这道强烈的视线,看了陶姜一眼:“这位是——”
顾平章抿唇,气息有些冷。
“我是陶姜,我见过你的!”
冷子然失笑:“顾小娘子?”
陶姜点头:“是的是的!对面炸鸡店是我们家的。我还给你发过小纸条呢!”
冷子然笑:“平章兄的字,我认得。”
“走吧。”顾平章看了陶姜一眼。
陶姜看看冷子然,看看顾平章,视线又在周围张望。
看帅哥对眼睛很友好。
她咧嘴笑。
到了府学门口,陶姜被人拦住:“女子不得入内。”
陶姜看着清一色的清俊青年,失望。
她瞪了那拦人的一眼,对顾平章摆摆手:“顾平章,我走啦!”
她又对冷子然笑眯眯告别:“冷兄,再见!”
她跟顾剑一前一后,一动一静,慢慢下山去了。
冷子然含笑:“这是平章兄的妻?”
顾平章看他一眼,目光漆黑:“嗯。”
“真活泼。”冷子然笑。
顾平章淡淡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陶姜抓着顾剑:“姓冷,跟冷凝儿什么关系?”
“兄长。”
“这样啊。”陶姜摸着下巴,啧啧啧,是个帅哥呢。
她又瞪了一眼背后山门,拿狗尾巴草鞭打草丛:“切,女子不让进去!等我日后建个女子学校,男子不许进。”
顾剑嘴角抽抽。
他以为陶姜就是说说而已。
“可惜了。”陶姜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