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知道冷府有钱。
今日才知道何为有钱。
一个伯爵府的嫡次子府上就这样了,那吴国公府,那皇宫岂不是更加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春喜拉了个送果盘的小丫头问:“老夫人到了吗?”
小丫头说:“夫人和女客们都在戏楼前坐着,等老夫人一来,就可以开席。”
“姑娘呢?”
“姑娘和京城里来的大姑娘、二姑娘,还有王家的、柳家的姑娘们,都在园子里坐着呢。夫人让姑娘们单独坐一桌,说大爷府上的两个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怕她们扰了姑娘们的兴致。”
园子里人来人往,但都井然有序,丫鬟们排成队地轻移莲步,裙摆微微泛起涟漪,也是这花园里的一道风景。
远远的,她瞧见了高挑的飞檐重楼。
春喜连忙拉着陶姜进去。
“姑娘,看谁来了?”
冷凝儿正夹在大伯府上两个姑娘中间,浑身难受,扭头一看,立即高兴:“顾小娘子!”
她几乎是飞扑出来的,仿佛见到了救星。
陶姜打量着这间花厅。
它是单独隔出来的,只坐了十来个年轻姑娘。
这些姑娘们环肥燕瘦,风情各异,也看着她。
陶姜打门里一进来,大家就觉得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小娘子。
那眼睛有灵气似的,真真的跟个小狐狸一样。
这样的气度,众人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哪家的。
冷凝儿拉着她,让人在身边摆了张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对旁边的姑娘道:“大姐姐,你不是说顾案首那篇咏梅诗做得好么?赞不绝口的,这位便是顾案首的夫人,陶姜。”
陶姜明显感觉旁边那位姑娘的眼神变了,目光盯着她,跟要穿透似的。
大姐姐?
岂不是伯爵府上的嫡小姐?
她抬头,笑眯眯点头:“冷姑娘。”
冷姑娘颇为清高地扫过,没搭眼。
其他人一看,顿时也不跟她说话,凑到冷姑娘身边逗趣。
足以见这位姑娘的家世。
傲视群雄啊。
陶姜笑眯眯看向冷凝儿。
冷凝儿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
陶姜:“那宋柳声何时开唱呢?”
她是来看美男的。
说着,她伸长了脖子,看向对面戏楼。
这楼那叫一个精致气派。
飞檐立柱,雕花琉璃,极尽讲究。
戏楼的台子就在二楼,隔着五十来步,二楼的鼓乐声仿佛自带音响,清晰地传到耳边。
冷凝儿忙道:“快了快了!”
刚说完,锣鼓敲响,琴拉响。
未见其人,先听见一道唱腔: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度鹪桥。①
……
这声音婉转圆润,华丽厚重,让人叫绝。
在场众人皆伸长脖子。
只见一顶大红花轿出场,里头坐着身穿红嫁衣的身影。
那张脸给这喜庆的颜色衬得光彩夺目,让人呼吸为之一滞。
小娘子们忍不住发出惊呼,随即捂着嘴小脸通红。
就连孤傲的承恩伯府大姑娘,也红了耳廓。
第67章 067
067
前头传来一阵动静, 冷凝儿带众人前去给老夫人拜寿。
冷老夫人是伯爵府的老夫人,本该在京城伯府里住,但因为格外疼爱小儿子, 便随着小儿子一家来了松江。
承恩伯府在京城里可能算不上顶“贵”,但放在地方上,那就不一样了。
一进前厅, 陶姜抬眼一看, 坐了好多人。
也只有这种场合, 女眷才能碰见男客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与冷大少爷坐一桌的顾平章。
顾平章自然也瞧见了她。
几乎是同时, 他便看向她。
陶姜颇为心虚, 想往后藏一步, 随即一想,凭什么呀!顾平章能来看戏, 她怎地就不能?
她又没做亏心事。
她待会偷偷找冷凝儿看话本子!
老夫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满头银丝,脸盘红润, 声气儿足,一听便知身体很好。
冷家众人先给老夫人拜寿, 送上寿礼。
说些什么“福如东海”啦,“寿比南山”啦,“益寿延绵”啦, “萱草长春”啦……
全是吉祥话。
众人也一片其乐融融, 欢声笑语不断。
冷家人拜完, 老夫人点了顾平章, 眼睛炯炯地看着他:
“这个小郎君是哪家的?长得神仙似的, 坐在那里,将我们家的几个毛猴子都比下去了, 我一眼就瞧见了。”
顾平章站起来拱手,声音平静,如泉石相击,清润低沉:“青浦县顾平章,祝老夫人松鹤延年,金桂生辉。”
他送了一副亲笔写的寿字给老夫人。
老夫人喜得什么似的,打开端详了半天,道:“刚健遒劲,气象万千,内敛自持,好字,难得,难得!”
她又招手,让顾平章上前来,走近了,仔细端详半天,感慨:“真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字也好,人也好,无愧案首之名。将来只怕是状元也做得!光看你这一手字,我便知道你比我家几个孩子好了。”
顾平章拱手,清冷矜贵,道:“老夫人谬赞。平章惶恐。”
老夫人竟是直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与小孙子冷顷燃一左一右。
可见其喜欢。
在场诸人心里都道,他好是不假,怎么老夫人就这样喜欢了?
难道是送了“寿”字?
有那后悔没送字的,只差跌足长叹了。
今日来的,不少都是前来巴结献礼,为的就是在冷知府面前挂个脸。
没想到被一个穷学生抢了风头。
陶姜看着前头的顾平章,没成想他平静的视线扫过来,与她对上。
陶姜立即扭开头,看向戏台。
老夫人出来,台上众人都等着老夫人开口。
她瞧见宋柳声,看着发呆。
心想的是,今日的顾平章是平日里没见过的。
顾平章在她跟前就是嘴毒,不饶人,事儿多。
今日的他跟她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顾平章好像很给老夫人面子啊。
她仔细回忆,顾平章字写得好,与他的性格经历不无关系。
都说字如其人,一个软弱的人,字也木讷绵软,立不起来。顾平章的字大气回肠,刚健遒劲,更有往回“收”的内敛书卷气,可以说兼之大胸襟大气魄与内敛自持。
这是原作者写的。
她当然没见过书里的顾平章写的什么样的字。
但刚刚那副“寿”字她可是见了的。
从小跟着爷爷练字,她自己写一手被爷爷说“没风骨”的簪花小楷,于字一途没有丝毫建树。但是,这看字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顾平章写的这幅字,可不就应了原书里“既大气回肠,刚健遒劲,又有往回‘收’的内敛书卷气”?
她忍不住又偷偷扭头去看前头的顾平章。
他那一张精致的脸,那一身出尘的气度,简直将花厅里所有男子都压下去了。
怪不得老夫人一眼就看见他呢。
突然,冷凝儿推了陶姜一下。
陶姜立即回过神来,知道这是轮到她祝寿了。
若是平常,这样的日子是轮不到她这样身份的来老夫人跟前的。将寿礼给冷府管家,人家能不能收还两说呢。
今日冷知府看母亲喜欢顾平章,大家自然讨她开心。
陶姜作为顾平章夫人,也算是华亭一个“传奇”人物。
老夫人还说过想见一见。
大家自然变着法的让她高兴。
陶姜笑着道:“晚辈陶姜,祝老夫人笑口常开,心宽增寿!”
她送上的是一副自己绣的花鸟画。
来参加寿礼,总不能两手空空。
想来想去,贵重的拿不出来,那只能手艺来拼了。
幸好她平日里练习绣技,还是有几幅能拿得出来的作品。
老夫人眼前一亮:“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娘子?仙女似的。”
冷凝儿噘嘴:“老祖宗,可不能说她是仙女,我们是猴儿!我不依!”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老夫人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说不是猴儿!”
她仔细看着陶姜绣的画,忙招手:“好孩子,你上前来,我仔细看看。”
陶姜走近,老夫人的手在她脸上摸了摸,老人肌肤松弛,斑点可见,但是一脸慈祥,笑容和蔼。
陶姜的视线跟顾平章对上。
说来奇怪,今天不知道对视了几次。
老夫人拿着那张绣品,与旁边的冷夫人道:“你们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你瞧她这副绣品。”
冷夫人不以为意。
心想,老夫人人老了,喜欢普通老百姓的普通玩意,都是些上不得大雅之堂之物。
这样想着,表面上却笑着接过来,道:“老夫人都赞不绝口的,那定然是难得一见,我也来长长见识。”
老夫人笑而不语。
冷夫人拿过来放在手上,托起来漫不经心那么一看。
眼睛蓦地一睁,惊讶:“这——”
老夫人笑了:“我说这小娘子人也长得好,手艺也好。这样的绣品,我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手艺了。难为她小小的一个人,绣得这样好。”
冷夫人这才惊奇地看向陶姜:“你这绣技从哪里学的?”
陶姜没想到一块普通的绣花引起这样的事情。
听老太太的话,这绣技如今失传了?
她老老实实道:“家里老人教的。”
她奶奶教的,也没错了。
冷凝儿突然道:“老祖宗,你看陶姜这样好,什么样的人才能娶到她呢?”
老夫人人虽老,心却明,看她眼珠子在顾平章和陶姜身上打转,惊讶道:“难不成是顾小郎君?”
“对了,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
老太太是真的奇了。
她拉着两个人的手看了又看,大笑:“真是再好不过的一门婚事,金童配玉女。”
陶姜尴尬地看着顾平章。
顾平章面色平静,向老太太道谢。
承恩伯府二小姐,冷霜儿凑到姐姐冷香儿身边,嘀嘀咕咕:“居然还真是。”
冷香儿视线从顾平章脸上掠过,淡淡道:“没听见老太太说,金童玉女。”
冷霜儿吐了吐舌头。
其他人七嘴八舌:“这顾案首未来不定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届时可就不是金童玉女了。”
老太太的视线终于移到戏台上。
戏终于开始唱了。
陶姜盯着戏楼,两眼发呆。
总觉得顾平章对老太太很随和呢。
当然了,人家是伯爵府老太太,他一个平头书生,当然要恭恭敬敬了。但是吧,顾平章这人,可不是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软骨头。他要是不愿意,这知府府他都不来,别人绝计勉强不了。
他不但来了,还认认真真准备了寿礼,寿礼还送到老太太心坎上,这就不一般了。
陶姜想啊想啊,仔细回忆剧情,勉强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句跟顾平章和冷府老太太有关的。
那是顾平章殿试被点为状元后不久,他还只是个翰林院编修,在翰林院修《太祖实录》的时候。
他的身体那时候便很不好,春寒料峭,他踽踽独行,衣衫单薄,在出宫的路上咳血晕了过去。
老太太进宫见太妃。他们家有位先帝的妃子,先帝驾崩,成了太妃,跟其他两位太妃一直住在延福宫吃斋念佛。
老太太不时进去找老姐妹说说话。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都不在了,老太太活到八十几岁,能见到小时候的人,是很难得的,很高兴的。
路上瞧见了被雪埋了一半的顾平章。
她看见那样一张脸,只觉得小时候也见过这样神仙一样的人,只是时间太久,都记不清了。
她叫人忙把人抬到太医院。
后来送了几车药材,连自己压箱底的人参、灵芝一类都送去了。
只说“缘分”。
顾平章能活下去,那几车药材功不可没。
后来魏王打入京城,顾平章阴差阳错成了太子宋熙的老师。后来又入了内阁,权利渐重。
要说跟冷老太太的交集,也就这一点。
陶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顾平章的脑子,那是她能参透的么?
还是别为难自己。
她痴痴地看戏,看戏台上的宋柳声,跟着众人叫好。
唱完了《锁麟囊》,又唱《四郎探母》,陶姜就不爱看了。
冷凝儿也不爱看这个,从小到大,凡过寿都唱这个,都看腻了。
她拉着陶姜要偷偷溜。
陶姜还待挣扎,冷凝儿一句:“我听小丫头说瞧见你上净土桥买话本子去了?”
“是呢。”
“净土桥的那算什么,走,我带你看看我的收藏。”
闻言,陶姜毫不犹豫跟着她溜了。
话本子不话本子的还是其次,主要看冷凝儿人好,想跟她玩儿。
春喜还提醒冷凝儿:“老太太还在兴头上呢,姑娘这么早跑出来,当心夫人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