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中依旧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刺激性味道，像是又进了间病房。
“裴卓，我们不往医院外面走……”
尹盼嘴边的“吗”字尚未完整吐露，她手里摘下鸭舌帽的动作也一并停滞。眸光在触及到面前人的那一瞬，立而转寒。
不是裴卓。
而是江丞昱。
尹盼的视线立马向下飘忽，停在了两人依旧紧扣的十指。
她下意识地想用力挣脱，却被江丞昱狠力制住，不给她半点儿的躲闪余地。
江丞昱缓缓地将两人紧合的手移至了她头顶，他的气息接踵而至，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另只手则覆上了尹盼洁白的下颌，拇指、食指来回交错地摩挲着，像是把玩着上等圆润玉器。
“你看清，我是，”他手下徒地发力，紧捏住尹盼的下巴，字里行间淡淡地愠火烧，“江、丞、昱。”
“嗯……”
尹盼脑海里有太多思绪没有厘清，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什么时候到的医院、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裴卓之间是合约关系……但现今眼前的形势下，她只能学作温顺的羊，将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照单全收”。
“他人呢？”江丞昱又开口问。
“我们……”知道他所指是裴卓，又怕自己不知道那句话又触到他的逆鳞，尹盼蹑着嗓子道，“走……走散了。”
空气肃萧，只余了眼波流转。
尹盼尽量将自己的呼吸声降至最小，生怕惊醒了身旁蛰伏的雄狮。
江丞昱沉声：“一个牵着你的手都能把你弄丢的男人，有什么好？”
不过几分钟没见，便这般热忱地唤着他的名字。
“至少，他牵我的手的时候，全世界都能看见，”尹盼嘴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地盈盈秋水，语调微微上扬，似是捎起些许的骄傲，“这就够了。”
她是专业的演员，扮起溺于幸福的模样，再擅长不过。
末了，尹盼把话说得足够冰冷。
“江总，我男朋友还在外面，”她眼神轻掠过江丞昱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后彻底地别开视线，“我们这样不合适，请江总自重。”
……
“VIP病房，那边有单独通道，已经叫了邓起在那边接你。”
第28章 「我们都曾在高朋满座中」
第28
尹盼从江丞昱指出的通道出来, 就直直地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邓起。
两人从前打过几次照面，尹盼记得他。
她犹豫了一秒，而后向他信步走去，大方地点头打了招呼。
“尹小姐好, ”邓起毕恭毕敬地半鞠了躬, “江总吩咐我在这等你。”
他尽职尽责地为自己老板说着好话。
“谢谢。”
尹盼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眉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感动。
上了车后, 也没再多一句搭话, 只是静静地单手拄着下颌，任由央城旖旎的夜色在眼眸中流转。
她的心绪乱得很。
江丞昱的突然出现, 让她彻底失去了掌控自己情绪的能力。
尹盼细细品味着与他共处的每一帧画面，指腹轻覆手腕处, 似是能跨过时空的距离感受他的温度。
眉头微蹙、冷言以对的江丞昱，并不少见, 但尹盼却还是莫名感觉得到他的几分异样。
是因为裴卓昭告所有人的公开吗？
江丞昱吃醋了？
这念头只在尹盼脑里划过一秒就被她果断抛弃了。
她不该再对江丞昱有奢想, 她不该再与他有瓜葛。可哪怕这样叮嘱着自己, 尹盼心底还是没忍住地因为这一刹的猜测而泛起了些甜蜜。
手机“嗡”地震了几下。
尹盼点亮屏幕, 是裴卓的消息。
【裴卓：你出来了吗？】
【裴卓：刚刚人太乱了，没抓紧你, 不好意思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尹盼侧脸上，为她柔和线条抹上了些许的冷调氛围。
她指尖轻落屏上，对裴卓的道歉是不咸不淡地不在乎。
【尹盼：我这边一切都好】
尹盼盯着屏幕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断续地几回, 不知道那边是不是在措着辞地想再多解释几句又无从下口。
她淡淡地勾了勾唇, 给对方个台阶，也给自己一个理由彻底终止这段对话。
【尹盼：今天也不早了, 你早些休息吧】
【尹盼：剩下的交给他们经纪人去处理就好】
将这两句话发送出去后，尹盼的心忽然放了轻松，她将手机反扣在腿上，安静地阖上了眼。
思绪又不免地重新归于方才紧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
不出意外，今晚梦里又能见他。
-
剧组复工的消息迟迟未来，尹盼最近几日就跑了几个杂志拍摄的通告，一直在等待着剧方导演的通知。
重新返组的消息还没等到，倒是先一步等来了姜且为她安排的另个综艺通告。
“综艺……”尹盼认真地斟酌了半天，实话实说，“我没什么兴趣。”
“第一——”姜且双手环抱在胸前，和她理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综艺。”
她干练地将背后的白板转了过来，弯曲指骨敲了敲板面。
“□□出资，江禾香业承办，有政府支持，走宣扬传统香料非遗的路子，”姜且划重点，“这资源多根正苗红，不用我多说了吧？”
尹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出道这么多年，确实是一直深耕于影视领域，除此之外的其他尹盼都没怎么顾及过。
她的视线落在了姜且写在白板上的“非遗宣传”四个字，思夺了好一阵，缓缓认可地点了头。
再之后，她才将视线放回白板另一侧的“江.氏”上。
“可以。”
把有可能会碰面上江家人的顾虑压至脑后，尹盼故作轻松道。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姜且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飞扑到尹盼身边给了她个热络的怀抱，在她耳边迟疑地试探道：“我不太确定会不会碰上……江丞昱。”
“没事。”
尹盼抬手覆上姜且的手腕，宽慰似地轻捏了捏。
她手指冰凉，已然将心底慌恐暴露无遗。
尹盼怕遇上的，不止江丞昱。
或者说，如果能遇上江丞昱，她心底甚至能更有底气些。
她害怕的是，江恒宇、江随……或是江家的任何其他的人。
尹盼不想姜且担忧，她对此只字未提。
只是又轻声道：“没事的。”
-
时间慢慢地就过到了综艺的录制当天。
尹盼穿了件渐变春桃色的宽松毛衣，搭了件纯白色百褶裙，头发被梳绑作低马尾编发，是她鲜少尝试的温柔系风格。
“嗨——”
裴卓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时，尹盼小小地被惊了一下，她立马切上笑脸，得体地答道：“好久不见。”
“别这么生分嘛，”裴卓比她高了不少，与尹盼说话时，为了能直视她的双眼，他微微屈低了些身子，“女朋友。”
这三个字落在尹盼耳里，不免激起了一阵肉麻感。
听到这句话的远不止尹盼一人，皮鞋声从两人视野之外缓步踏入，越来越近，最后站定在尹盼身后。
“工作场合，”是江丞昱的声音，“保持距离。”
尹盼与裴卓的关系，对外宣扬得都模棱两可的，似官宣非实锤。
这样来看，江丞昱算是唯一一个亲耳从当事人口里听到了承认的人。
尹盼鬼使神差地抬手挽上了裴卓的臂弯，故意凑近了些。
像是特意摆给江丞昱看似的。
“……我的节目，不想靠炒这些赢热度。”江丞昱出言极冷，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尹盼眸子暗了暗，确认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里，她便想松开手。
怕一旁的裴卓想多，她的动作停顿在了原地，进退不得。
裴卓看出了尹盼的为难，贴心地将手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两人自然而然地分开。
“他对你来说，很不一样？”裴卓小心翼翼地求问着。
回想那日火场里的种种。
几乎不算猜测，裴卓已经能确定尹盼与江丞昱两人关系匪浅。
尹盼没作声，她垂下头，视线轻划过她刚挽过裴卓的手。
她嘴硬地否认：“过去式了。”
裴卓看得出她也不愿多提，适时地为她开解。
“没事儿，”他咧嘴笑着，“反正，以后在他面前，我多陪你演些就是了。”
尹盼再度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的欣喜和感激：“谢谢。”
“这有什么的，”裴卓手比划在空中，敬了个完整的绅士礼，“My pleasure——”
两人又随口扯着些闲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开机仪式的现场走去。
开机现场布置得极为精良，透明的椅子方方正正地摆满整屋，白亮的灯束漫肆地轻洒在现场。
尹盼与裴卓随意地选了个位置，拉开椅子便落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她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裴卓看向两人右边道。
尹盼随他所指，侧眸看去，见到了南清的身影，隔着一众的人，她们好像还短暂地对视了几秒。
她先一步地收回视线。
南清才出道没有多久的时间，资源却莫名地好，她能来这个综艺，好像也并不奇怪。
只要她能安安静静地不作妖，尹盼对她不算反感。
比起裴卓脸上明显的敌对，尹盼面上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眉眼淡淡的：“又是同事了。”
随着她这句话，全场陷入全黑，倒计时三秒钟后，瞬而亮如白昼，最后只剩一束追光灯落于舞台中心偏右侧的台子。
江丞昱一身板正的纯黑西装，款步走上台，在讲台旁站定。
光打在他的肩膀，驱散了些冷气。
尹盼手背拄着下颚，视线散散地注视着舞台上唯一的人。
江丞昱身上像是自带了一种力量，再大的场子上他也能游刃有余以对。他侧身站于台上，就有种慵懒洒脱的劲儿，他抬手轻抚立麦，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寡淡如松均等地掠过台下的每个人。
“我是江丞昱。”
他声音一顿：“一名专业的调香师。”
“调……香？”裴卓惊异，“江总还会这呢？”
尹盼下意识地点了头。
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味，滞住了自己的动作，眼神有些心虚地躲闪。
视线却未曾偏离开台上的江丞昱半分。
关于调香，他不止是会，而且是难得的顶尖天才。
只不过出身于江家，他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从小接受的就是贵族教育，金融、法律、管理，都是他这二十几年中的必修课程。
年纪轻轻就主掌江家主脉，在风投界揽下不败的名号。
倒是调香这个对家族继承人毫无价值的天赋，从未被重视。条框约束下，江丞昱从来没有追求自己想要什么的权利。
尹盼见过江丞昱游刃有余处理去各类琐事的模样，见过他在江家压抑□□的氛围下的双目麻然。
便更觉得他为香痴狂时眼神里的那抹光，是弥足的珍贵。
“在场的各位，多少听过我江丞昱的名字。”
他是风投孤鹰，只手便可翻云覆雨。在势力最鼎盛的时期，一手创建了江禾香业，正式进军香水行业，虽说资历尚浅，但已然颇有后起新秀的风范。
“未来的一段时间，将由我作为各位的专业指导。”
尹盼整个身体一怔，她原本以为江丞昱是以投资方的身份出席，两人只打今天这一次照面。
按他的说辞，这是准备在录制期间会一直出现？
她心里有些小小的慌乱，手指来回地卷着散落在胸前的发尾。
听见台上人，音色霭沉：“欢迎进入我的世界。”
尹盼碰巧抬眸，与那双桃花眼，撞了个满怀。
少年眼里的光，好似与当年的他并无分差，依旧炽炽可烈。
跨过不算近的距离，她在看他。
台下的观众众多，他也在看她。
第29章 「乌鸦像写字台」
第29
“觅香”是一档全明星参与调制香水、借以宣扬中国宣扬非遗文化的综艺, 将由专业调香人员参与选香、定调、冶制等系列流程的教学，最终每位明星将会调制出一款独属于他们的香水。
尹盼细细打量了几遍节目的流程。
倒觉有几分的意思。
他们一行几人，跟着江丞昱换了身白大褂，随着江禾工作人员参观了一圈江禾香业的制香坊。
尹盼视线落于身着白褂的工作人员时, 莫名回想起不久之前讲台上的那句“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她不知怎地，总觉得在这句话的那刹,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了汇。
